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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备考(上)
“沒时间了。”朱重九坐在一艘北行战舰的指挥舱里,面前摆着一幅硕大的舆图,衮州、冀宁、真定、益州、大都、飞狐关、井陉关,中书省的各大城市和战略要地历历在目。
如果按照后世朱八十一那个时空的区域划分,眼前这块舆图基本包括了北京直辖市、河北与山西两省,甚至还有内蒙古自治区东南一部分地区,只有天津暂时忽略不计,蒙元的直沽市舶司刚刚建立沒多久,无论城市规模和军事力量都弱小得不值得一提。
这么大一片地方,按照他原本的预计,至少要等到三年之后,淮扬大总管府才有可能将其收归治下,并且还要分为几个阶段,一步步压缩蚕食,而不是一口鲸吞,为此,他甚至不惜花费大量钱财,诱惑北方的王公贵族们大肆饲养绵羊,用成片的牧场取代农田,只待起北伐时,在粮食供应上给蒙元致命一击。
只是,他们打破脑袋都沒想到,自己沒条件北伐,妥欢帖木儿父子却争相给自己创造条件,做儿子的与他老娘联手逼宫,失败后带领兵马远走冀宁,当爹的将沒來得及逃走的后党和皇***人物砍杀一空,然后将朝政交给定柱,汪家奴、桑哥失里和李思齐,自己继续躲进深宫修炼“演蝶儿”秘法,定柱当政后不思稳定政局,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脱脱平安昭雪,然后下令对当年“迫害”脱脱的哈麻、雪雪兄弟追查到底,结果雪雪走投无路,干脆带着一帮子贪兵贪将直接逃到了胶州,而哈麻,则从直沽出海后奔赴了辽东,被刚刚自立为帝的阿鲁辉帖木儿礼聘为左相,与阿鲁辉帖木儿的户部尚书耶律昭一道,专门负责通好淮扬事宜(注1、注2)
“天予良机于大吴,人若不取,天必弃之。”面对迅一分为三的蒙元朝廷,淮扬大总管府治下的官员和读书人们,立刻沸腾了起來,甚至包括一直拒绝与大总管府合作的某些世外高人,最近几天都挺身而出,大声呼吁吴公立刻挥师北伐,在他们看來,蒙元皇室父子相残,绝对是末世之兆,而眼下淮扬距离大都最近,也最有实力取而代之。
朝野双方的观念,自打淮扬大总管建立以來,从都未曾如此地统一过,众志成城,逼得留守扬州的逯鲁曾、苏明哲和罗本等人,接二连三地用快船和信鸽向福建奏折,请求大总管迅给出明确决断,而一向敢于冒险的朱重九,这当口却彻底犹豫了,他不知道老天爷给与自己的,到底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现在想做的是,建立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政权,而不是去大都捞一票就走,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造反者打下都最后却以悲剧为结局的例子不止一个。
黄巢打下长安后建立过大齐,只经历短短两年就化作了一颗流星,李自成进入北京的时间更短,从三月中旬逼死崇祯,四月二十六日兵败退出,前后只有一个月挂零,如果在南方未稳,卧榻之旁尚有猛虎酣睡的情况下,淮安军就仓促北伐,朱重九真的不敢确定自己能比李自成在大都城内多停留几天。
“当年朱元璋北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失败的例子数过之后,朱重九就搜肠刮肚,在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里,寻找成功案例,只可惜他的历史老师“死”得实在不是时候,关于朱元璋北伐,只记得是扫平了陈友谅和张士诚之后,而南方红巾军在大打出手之时,北方的蒙元内部,好像也在忙着父子相残,根本沒时间南下坐收渔利。
也就是说,另一个时空中,老天爷都给朱重八开了挂,让他先有时间从容的一统南方,然而才集结倾国之立北上,如果想参考朱元璋的成功方式,淮安军绝对应该果断拒绝北伐,立刻出手干掉张士诚、彭莹玉、朱元璋和刘福通,将所有红巾力量武力整合到一处,然后再与蒙元一决雌雄,但是那他朱重九可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子,得不到和另一个时空当中朱重八一样的待遇,等他把张士诚、刘福通等人收拾完了,估计北方的动荡也早就平息,北伐大业就会变成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赢,则华夏重兴,输,则永世沉沦。
这个赌局太大,朱重九轻易不敢下注,而如果不复制另一个时空里朱元璋的成功模式,剩下的,恐怕就是陕北那条红色之路了,那条道路的历史朱重九倒是很熟悉,先下东北、再定中原、淮海一战彻底解决对手有生力量,随即就是百万雄师陈兵长江,而对手到了此刻,还忙着换总统,争兵权,几大派系内斗得不亦乐乎。
但红色席卷中国之前,人家陕北预先就通过抗大培养了几万干部,所以每打下一块地盘來,可以无视当地原有的士绅和官吏体系的存在,就把政令直接下达到整个社会的最底层,而他的淮扬大学才刚刚开张,连续几届科举招募的人才,也只有两百出头,自己留在当地都不够用,哪有多余的干部去随军北上。
思來想去,答案其实已经非常清晰,如果靠理智來判断,无论从任何角度,此刻北伐,时机都绝对不成熟,但万一主动放弃眼前这个机会,必然会严重打击淮扬的军心和民心,毕竟淮扬上下公认的大义是“驱逐鞑虏”,如今“鞑虏”自己都把屁股转过來了,你却迟迟不肯从背后踢上一脚,岂不是自己证明自己当初的口号并非出于真心。
“主公,刘枢密求见。”正瞻前顾后地想着,近卫排长连国兴推门走了近來,小声汇报。
“刘枢密,让他进來就是。”朱重九的思路被打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准他进來了。”
“他,他好像背了根荆条,主公,您是不是到门口接他一下。”连国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醒。
他是连老黑的长子,今年于讲武堂毕业,因为身份可靠,毕业成绩优异,所以才被派遣到朱重九身边担任侍卫,对于自家主公,当然也不像别人那样畏惧,有什么话都敢当面直陈。
“嗯。”朱重九为连国兴的提醒而微微一愣,旋即,脸上便布满了怒容,狠狠吸了口凛冽的海风,沉声吩咐,“宣,你到门口,说淮扬大总管宣刘伯温入内陈辞。”
“是。”连国兴敏锐地感觉到指挥舱内气氛不对,立刻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快步跑了出去。
“呼。”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朱重九再度长长吐气,随即,转身走回自己的帅案后,危襟正坐,脸色冷若寒冰。
“大总管有令,宣枢密副使刘伯温入内陈词。”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连国兴略带紧张的呼喝,随即,有急促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响起,门帘被侍卫从外边挑开,刘伯温一袭长衫,背着根竹蔑宽窄的荆条走了进來,屈身下拜,“臣,枢密副使刘伯温,叩见主公,望主公千岁,千岁,千千岁。”
“哼。”朱重九一看到那根竹篾,脸色就开始黑,故意仰起头,不予对方任何回应,直到刘伯温按照标准的臣子叩见君王的大礼拜足了三次,才从帅案后走了下來,一把抽出对方背后的竹篾,狠狠折成了数段,“这下,你满意了,,朱某彻底成了恶魔屠夫,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
“微臣一时疏忽,居然安排陈友定去接管泉州,的确难辞其咎,请主公按律责罚。”刘伯温难得老实了一次,既不反驳,也不求饶,躬身下去,任凭处置。
“狗屁,按律,按律你当然一点儿错都沒有,调遣谁去占领泉州,谁去占领港口,都是你这个枢密副使职权范围内之事,而朱某也在调兵遣将的命令上用了印,过后出了篓子,又怎么能把责任都往你头上推,,姓刘的,行,你狠,你什么都算计到了,你就不怕在青史上留下屠夫之名,。”朱重九怒不可遏,将手中竹蔑折了又折。
如果不是手中沒有足够的谋士可用,他真的命人将刘伯温按在甲板上,先狠狠打一顿再说,这厮现在就敢变着法子给自己当上,将來真的入主内阁,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來。
“屠夫之名,主公此言差矣。”刘伯温稍稍向后退了半步,避开迎面喷來的口水与怒火,非常平静地回应,“屠泉州者,陈友定也,与刘某何干,更与主公何干,况且那泉州蒲家当年残杀赵姓皇族和两淮伤兵三千有余,主公假陈有定之手为赵宋复仇,乃天经地义之事,史家提起來只能赞主公忠义无双,怎么可能会骂主公嗜杀,。”
一番话,居然说得理直气壮,把个朱重九气得脸色铁青,却找不出任何破绽來反驳,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将早已揉碎了的竹篾摔到刘伯温身上,大声数落道,“你,你,我说的是你,我明白了,你果然是故意为之,你,你,你既然做下这等事,将來我淮扬如何还能收拢泉州民心,如何令那些海商效力,若是民心尽失,朱某千里迢迢拿下一个死港,又有什么鸟用,。”
情急之下,他把脏话都说出來了,对着刘伯温,手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泉州城蒲家和依附于蒲家的其他几大家族,被陈友定屠杀殆尽的消息,是昨天晚上由水师派专门的快船从海上追赶着送过來的,据留在泉州港接收蒲家船队的水师统领朱强于奏折上汇报,陈友定兵临城下时,留在泉州的各家已经主动出门投降,而陈有定却立刻扣押了前來请罪的几家主事人和天方教的讲经者,然后挥师冲入城内,下令紧闭四门,一夜之间,就将蒲、黄、夏、尤等当年背叛了宋室的几大家族连根拔起,捎带着将城内所有天方教的寺庙,也都付之一炬。
当第二天早晨,朱强和傅友德两人才听闻惨讯,赶紧出面阻止,而到了此刻,里边已经血流成河,蒲、黄、夏、尤等各家的成年男丁,无论主枝旁枝,都死于非命,泉州城内天方教的所有讲经人、狂信徒,以及四十余户与蒲家往來密切的大食胡商,也都因为试图起兵作乱,被陈友定连夜镇压,从主谋到胁从者,俱是横尸街头。
因为不满陈友定滥杀无辜,朱强和傅友德立刻联手封锁了泉州港口,将剩余的海商给保护了起來,不准陈家军入内胡做非为,同时派遣快船追赶自家主公的座舰,上奏折弹劾陈友定滥杀无度,而朱重九在昨晚接到朱强和傅友德二人的联名奏折时,才现自己不小心又被刘伯温钻了空子,闷着头在指挥舱里咆哮了小半夜,最终却现,自己拿刘伯温一点儿办法都沒有。
派陈友定去接管泉州,是总参谋部的提议,刘伯温这个参谋长当初给朱重九的的理由是,陈友定熟悉当地情况,并且陈家在当地影响力很强,可以帮淮安军快稳定泉州,朱重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很干脆地在命令上用了印,而现在,泉州城内所有不稳定因素全都被陈友定杀掉了,当然稳定得无法再稳定了,只是这样一个泉州,朱重九还要來何用,失去了当地民心,淮安军又如何在那里长久立足。
“淮扬商号所办的商校,这两年也培养不少人手,主公只要一声令下,商号立刻就可以全盘接管泉州,包括所有海上贸易。”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应对朱重九的怒火,刘伯温抬头看着自家主公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补充,“至于民心,主公更不必多虑,傅友德将军骁勇善战又素來仁厚,刚好可以入城去收拾残局,只要他迅恢复城内秩序,赶走陈友定这个杀神,当地百姓肯定会视其为万家生佛。”
“那陈友定呢,你让我是杀了他,还是将他抓起來交给有司审判,我真的抓了他,其余投降的浙军怎么可能不兔死狐悲。”朱重九听得又是一愣,稍作琢磨,就知道此法也许可行,但心中一口恶气依旧泄不出,看着刘伯温的眼睛,继续大声逼问。
“严旨申斥,然后让他戴罪立功,带兵去收复漳、汀诸路。”刘伯温微微一笑,迅给出了一个答案。
“让他戴罪立功去收复闽南各地,你还嫌他杀得人少么,,,。”朱重九闻听,心中刚刚变小了一点儿怒火又熊熊而起,向前踏了一步,俯视着刘伯温逼问。
“闽南各地宗族林立,主公哪里有时间跟他们慢慢消耗,。”刘伯温又笑了笑,满脸淡然,仿佛正在谈论的是船舱外的天气,而不是几万条人命,“杀光了,自然地方就太平了,主公再派些心肠好的文官下去,当地不出三年,必然大治,至于陈友定,主公即便下旨不准他滥杀,他也不会手软,他是当地人,不把当地豪族都得罪遍了,如何才能取信于主公。”
“这。”朱重九的身体晃了晃,脑海里电闪雷鸣,陈友定是降将,手握重兵,并且家族在闽南树大根深,将此人留在那里,对自己來说,原本就是无奈之举,谁也不敢保证,当淮安军主力北撤之后,陈友定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蒲寿庚,而被刘伯温利用起來在地方大开杀戒之后,陈友定就彻底砍断了他自己在民间的根基,再也不可能拥兵自重,大总管府也得偿所愿,用最快度稳定了八闽。
一石两鸟,完美的一石两鸟,面对刘伯温那自信的笑容,朱重九瞬间就现自己的怒火,是如此的难以为继,沒时间,如今淮扬最缺的就是时间,比起北方战场因为战机延误而可能造成的损失,生于泉州的屠杀,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
可是,这个妙计,竟如此黑暗血腥,血腥到朱重九想起來就眼前一片殷红,呼气沉重如山,他不愿意杀人,连俘虏的蒙元将士都不愿意杀,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却现自己杀得人越來越多,也变得越來越冷血。
也许,这就是帝王之路吧,拳头紧握了许久之后,他缓缓将手指松开,喟然长叹,“也罢,你有本事,有道理,朱某说不过你,更无法治你的罪,可这样下去,朱某和当年的蒙元开国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至少,主公在杀戮之后,带來的是一个太平盛世。”刘伯温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回应,“臣坚信会如此,主公也必须如此,毕竟,前朝的历史,要由新朝來书写。”
注1:冀宁路,如今的太原一带。
注2:阿鲁辉帖木儿,窝阔台的小儿子灭里之后,元末,阿鲁辉帖木儿起兵造反,致信妥欢帖木儿:祖宗以天下给你,你何故失其大半,何不持国玺给我,由我來当元朝的皇帝,虽然最后兵败被杀,但他在北方的叛乱,给南方红巾军赢得创造了很长的展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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