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中,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一个宽袍长袖的世家子弟跳下了马车。
他越众而出,大步走向张绮。
看到那世家子走出,郑瑜身后的一个贵女嘲讽道:“这贱妇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呸,这下有人出来算帐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那世家子大步走到张绮面前。
几乎是突然的,他朝着张绮深深一揖,朗声道:“小姑风骨铮铮,请受范阳卢十二一礼!”
说罢,他昂起头,悲悯地看向四周的世家子,缓缓说道:“张氏阿绮,我等不如也!”
他缓缓退去。
看到他退到一侧,与他同道而来的另一辆马车中,也跳下一个青年,他缓步走到张绮面前,沉默地躬身一礼,也退了下去。
看到第二个世家子,李映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想要叫他一声,唇动了动,终是闭上了嘴。
接着,一个接一个的世家子越众而出,他们朝着张绮,轮流一礼后,便无声退下。
如此七八人后,人群中,走出一个衣衫破旧,却腰背挺直,脸孔黑瘦,却目光明澈,五官犹有昔日俊雅风采的中年人。他也走到张绮面前,朝她深深一揖后,这中年人徐徐说道:“琅琊王几,多谢小姑出手!”
声音一落,他却是抬起头,似哭似笑的长啸起来。就在这王几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去之际,红楼中冲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朝着王几破口大骂道:“你这天杀的,有人杀了你女儿,你还去谢过仇人!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
王几却是浑然末闻,依然似哭似笑地放声长啸着,隐隐中,似乎听到他在悲歌
“千古艰难唯一死矣……”声音悲凉中,含着对自身的无比厌弃,只见他跌跌撞撞而出,转眼便冲入人群,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直到王几消失了良久,众人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啕啕大哭声。
原本安静的街道,这时热闹了些。
无数的目光在看向张绮。
对上这些目光,秋公主讥嘲地说道:“只有这些汉家子,日子都过不成了,还讲究这些劳什子的声名!”
她这话,无人回答,身后与她平素玩在一起的贵女中,也有一二个是世家女,如李映,便是陇西李氏的嫡女。
秋公主嘀咕几句后,转头看向郑瑜,见她脸色难看,不由安慰道:“阿瑜,别在意,这贱妇如此嚣张,我非得向太后告她一状不可!”
哪知,秋公主才说出这话,郑瑜马上叫道:“不要!”对上众人错愕的目光,她警醒到自己过于激动了。
当下,郑瑜咬着唇,放软声音解释道:“世家之中最重尊卑,那些世家子,明知道这个张氏只是个庶女,还对她行如此大礼,这说明他们认可了她……这种事传到太后那里,只会对她有利!”
她这么一解释,众女马上明白过来。李映也低声说道:“阿瑜说得对,连我堂兄也对她行了礼……经此一事,这张氏在士族中,只怕会声名大振。要不是嫡庶之分不可逾越,而她私生女的来历又太过卑微,我担心都会有太原张氏的人过来相认。”
这话一出,众贵女面面相觑。
好一会,秋公主气愤地叫道:“她胆大包天杀了人,难道还立了功不成?”
听到秋公主这句话,李映却是微微蹙眉,心下想道:怪不得他们总是说,鲜卑蛮妇!以她们的出身性情,又怎么会明白,这世上有风骨两字,气度两字?!
郑瑜也在那里睁大了眼,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张绮的方向,咬着唇忖道:前两天,明明是太后派人赏她耳光,是毁容折寿之灾,结果被这妇人一弄,不但她自身毫无折损,还帮兰陵王得回了兵权。这一次,明明是受了羞辱,明明是她杀了人,怎地又成就了她的名声?
想到这里,郑瑜警惕起来:这张氏,自己还是低估了!
这时,已有城防卫过来,他们与兰陵王说了几句话后,有的在忙着处理那红伎的尸身,有的则在疏散人群。
一刻钟后,围堵了整条街道的人在渐渐散去,只是那些人走得老远,还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又低眸垂首的绝代佳人。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处也有一辆准备出城的马车,此刻,那马车的主人也在痴痴地看着张绮。
他就是五郎苏威。这些时日里,他无数次徘徊在兰陵王府外,可直到今天,才侥幸遇到了张绮。
……饶是隔了千千万万人,苏威却觉得,这广阔天地,只有那一双黑如点漆的双眸,只有那纤细而风流的身姿,屹然而立。
至今,西安城中还流传着兰陵王宠姬张氏的所作所为,直到此刻他亲眼看到,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风华!
可惜,他与她相遇得太迟……是不是有一天他身居高位,呼风唤雨了,也能得到她?
苏威痴痴出神了一阵,猛然咬紧牙关,回头轻喝道:“走!”
“是!”
马车动了,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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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四下的人流散了大半,郑瑜再次策马上前,她笑盈盈地看着搂着张绮,准备跨上马车的兰陵王,唤道:“长恭,我们要出城赛马了,你和张姬也来,好不好?”语气中,带着微微娇软的请求,正是她与兰陵王相处时,最常用的口吻。
兰陵王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哪有什么兴趣与这些女郎一道玩耍?便摇头道:“不用,你们自己去玩吧。”
被他拒绝,郑瑜却一点也不恼,她调皮地说道:“长恭你太也无趣!人都出来了,就跟我们去玩会嘛!”语气带着亲近和娇嗔。
听着她这熟悉的语气,看到她清亮的,没有半点芥蒂的眼神,兰陵王不由认真地向她看去。
正在这时,一个壮汉策马靠近,他来到兰陵王的身边,低声说了句话。
那话一出,兰陵王马上抬起头来。他朝一侧的角落,离此数十步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后,朝着张绮低声交待了一句,便随着那壮汉,朝那角落大步走去。
兰陵王这一走,便剩下张绮孤零零地倚马而立了。
郑瑜目送着兰陵王离去的背影一会,转过头看向张绮。
突然的,她温婉说道:“阿绮,刚才你的表现好生了得,连我也想向你行礼致敬了!”
是么?
张绮抬眸,她淡淡一笑,垂眸道:“不敢。”世家子的骄傲,郑氏这种倚仗鲜卑族而崛起的暴发户,这种所谓的新兴家族,怎么可能明白?
见张绮并不得意,郑瑜慢慢收起笑容,她突然轻叹一声,低声说道:“听说娄七女也中意长恭了。”
娄七女?
见张绮抬头,郑瑜苦涩地解释道:“娄七女是太后娘家人,最是骄贵,最喜欢甩鞭子。张姬,长恭他已经二十岁了,他的婚事已不能再拖下去,最迟今年年底,便会定下。”
她抬头看向张绮,眸中有泪,“阿绮,相比起其它鲜卑贵女,我一个汉家子,还是好相处得多的……你说,长恭为什么就不愿意娶我为妻呢?”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为什么偏要拦着长恭娶我吧?
此刻的郑瑜,真诚无比,她用一种委屈的,却也宽容的目光看着张绮,那神色中,有着对张绮的怜悯,也有着被她误解和排斥的委屈!
张绮依然垂眸,她软软地回道:“阿绮只是一个妇人,怎么会明白丈夫的心思?”
才怪!郑瑜一噎,差点冷笑出声。
转眼,她幽幽一声长叹,轻声说道:“娄七女是太后亲侄女,最是得宠。她的院子里,每年都要换一批婢子,那些卖身的穷人,一听到是给她当差,都抱头痛哭……便是一个月前,陛下赏了她父亲一个美妾,结果都被她鞭杀了。而陛下也只是呵斥一顿了事。阿绮你不懂这些鲜卑贵女的,她们一个个骄傲得紧,是容不得自己的后院里还有别的美人的。你一定没有听过,两年前先帝在时,朝中还就此类事在朝堂中议过,先帝甚至准备明文正典,把许可纳妾一事写入典文中。结果,被贵女们搅乱了。”
她温婉地看着张绮,见她低着头一直没有吭声,不由轻叹一声。
正在这时,兰陵王回了。
郑瑜回过头去,她朝着兰陵王行了一礼后,清脆地唤道:“长恭。”含着笑,郑瑜温柔地说道:“我刚才都在说,阿绮实是让人尊敬,刚才我都想向她行礼致敬了。”
听到她如此夸奖张绮,兰陵王一笑,他温柔地看向张绮,径直走到她身边,头也不回地对着郑瑜说道:“她向来风骨佼然。”
他来到张绮身边,搂着她的腰低语道:“累么?要不要回府?”
张绮点头,兰陵王当下把她拦腰一抱,跳下马车,吩咐一声后,马车便驶了开来。自始至终,他似乎都不记得了,外面还有一个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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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绮偎在兰陵王的怀里,低声道:“刚才那是陛下?”
兰陵王点了点头,道:“还有广平王,他们兄弟坐一辆马车,正准备去打猎,恰好看到刚才那幕。”
说到这里,他住了嘴。低着头看着张绮,兰陵王想起广平王见到自己后,夸张地掏出手帕不停地拭着汗,还在那里叫道:“长恭长恭,你这妇人真真心狠手辣啊,你就不怕有一日恼了她,被她连命根子也割了去?”然后,他又转向陛下,在那里哇哇大叫道:“这妇人美则美矣,可惜太辣手了,我虽也喜欢美人儿,却不喜欢这般狠毒的,皇兄你呢?”
广平王说的话,十分的难听。看来他对张绮的印象很不好,所以兰陵王想了想,并不曾把这话传给张绮。
只是他不曾料到,张绮如果得知了详情,说不定会大喜过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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