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到了九月中旬,南直隶乡试已经结束,诸多考生放松的同时,等待发榜。
上任十多天的时间,吴宗睿总算是从忙碌的情形之中稍稍解脱。
略微熟悉漕运事宜之后,吴宗睿的心情颇为沉重。
整个南直隶承担一百八十万石的漕粮征运任务,其中淮安府承担的漕粮任务为十万四千石,这是朝廷下达的征收指标,若是按照这个数额征收,淮安府所辖的州县百姓还算是能够承担的,毕竟漕粮可以抵缴田赋,很可惜,漕运腐败,各级官府征收的漕粮,达到了指标的三倍甚至四倍,也就是说,每年需要在淮安府征收至少三十余万石的粮食,才能够完成漕运之任务,这就让漕粮成为百姓沉重的负担。
三十余万石的漕粮,其中运送到北方和京城的,仅仅十万四千石,其余的二十余万石的粮食,抵缴了所谓的漕运费用、徭役等等,还有各级官府想方设法增加的苛捐杂税。
漕运的徭役是非常沉重的,譬如说淮安府,所辖的州县的农户,必须承担运送漕粮的任务,漕运的时间漫长,从二月一直持续到十一月,一旦承担了漕运徭役的任务,则全年几乎不着家,无法耕种田地,所以官府同意让农户以缴纳粮食的名义,抵消徭役,而由专门的漕帮来承担漕运任务。
可以说,漕粮已经被各级官府视为肥肉,谁都想着从中分一杯羹。
吴宗睿先前所了解的漕运途中各级官府强行征收的过路费,以及沿途匪帮劫掠的钱粮等等,大都是出自于这里,沉重的压力,全部到了老百姓的身上。
滁州没有承担漕粮的任务,吴宗睿担任滁州知州的时候,对于漕粮征收的事情,不是特别清楚,担任淮安府知府后,他终于明白漕运的不少黑幕。
“大人,淮安府今年的漕粮基本征收完毕,你不必过于担心了。”
“先生,了解漕粮征收的份额,我感觉到的只有震惊了,淮安府运送到京城和北方的漕粮,不过十万四千石,可征收的漕粮,居然有三十三万石,府衙的官吏说淮安府还算是好的,苏州和扬州的情形更加严重,扬州达到了四倍以上,如此下去,农户怎么能够承担,难怪这些年以来,漕粮根本无法完全征收上来。”
曾永忠明显不激动,这样的情形,多年之前他就有体验了。
“大人说的是,不过这漕运的规矩,历来都是如此,就连朝中的不少大人都是清楚的,你也知道,仅仅是漕运总督府管辖的漕运兵丁就有两万人,还有沿途的各级官府,他们的开销也是不少的,朝廷只是要求漕运总督府每年运送两百多万石的粮食到京城和北方,其余的都不过问,所以地方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倒不一定,若是从陆路运输,尽管时间有些长,可是开销小了很多,而且那些商贾,同样也是赚取到了银子。”
曾永忠摇摇头,跟着开口了。
“大人,陆路运输开销的确少很多,可是遭遇到劫持的可能性太大,远远没有漕运安全。”
吴宗睿微微摇头,他知道曾永忠一时半会不会改变认识。
“曾先生,说说府衙征收的漕粮,究竟如何开销的吧。”
“大人,以去年为例,十万四千石粮食必须上盖,运送到京城和北方,不得有丝毫延误,剩余征收到的近二十万石粮食,按照官府定价,折合六万两白银左右,其中上缴漕运总督府三万两白银,抵扣农户的徭役,以及漕运兵丁之开销,其余三万两白银,则是弥补淮安府州县衙门的各项开销等等。。。”
吴宗睿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拍了拍桌子。
“先生,一石漕粮三钱银子,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定价的,去岁滁州一石粮食已经是六钱到七钱银子,我想淮安府商贸更加发达,也更加的富庶,去岁一石粮食至少是七钱银子,近二十万石粮食,折合白银至少是十三万两白银左右,官府从农户手中征收粮食,按照三钱一石的价格征收,随手转出去,至少六钱银子,看样子这银子也太好赚了。”
“大人,这是朝廷和漕运总督府定下的粮食价格啊。”
“当然了,若是要求朝中百官以及漕运总督府的官吏来上缴粮食,他们怕是早就闹翻天了,也只有农户好欺负。”
“大人不能如此想啊,更不能随意变动漕运粮食的价格啊。”
“我知道,不过我既然出任淮安府知府了,这里面弊端,就要革除一些,漕运粮食之征收,从现在开始,府衙全部收缴粮食,不再以银子来征收,各州县必须上缴粮食,若是他们不愿意也行,那就按照五钱银子的价格上缴白银,且州县衙门所有开销,府衙概不过问,由他们自己去想办法。”
“大、大人,使不得啊,如此做,就是犯了众怒,淮安府所辖州县的官吏,对大人肯定有意见的。”
“无所谓,大家心知肚明,淮安府所辖州县的官吏,怕是肥的流油了,府衙这道政令下去,若是谁敢于置之不理,那我不会客气,查他个底朝天,揪出几个官吏来。”
“这,我明白了,大人一定要做,也是可行的。”
“先生明鉴,我也是无奈,才会这么做的。”
曾永忠略微的沉吟了一下,接着开口了。
“大人将权力收回来,集中粮食,倒也说得过去,就算是漕运总督衙门,亦不会过问此事,他们只要拿到足够的银子就可以了,大人集中粮食,统一分配,倒也不失为上策,只是我建议,大人可将次办法禀报总督杨大人,若是得到杨大人的支持,更好施行。”
吴宗睿微微摇头,他当然明白曾永忠的意思。
“曾先生,还是那句话,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是我做出的决定,那我来承担一切的责任,若是杨大人询问了,那我可以详细禀报,提前给杨大人禀报了,杨大人会怎么看我,怕是认为我是天下第一号的贪官了。”
曾永忠也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只是不愿意大人背锅,也罢,这件事情我来承担责任,这一次大人就不要过问了,我是大人身边的师爷,大人需要考虑的是漕运之顺利,具体的事宜就由我这个师爷来筹谋了,若是州县衙门询问,我会告知他们一切的。”
吴宗睿摇头准备开口的时候,曾永忠站起身来,抱拳开口了。
“为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人不能任何事情都自身来承担,滁州的事宜,大人算计准确,取得了胜利,可谁知晓今后的每一件事情,是不是完全顺利,这漕运的事宜,牵涉到太多的利益,估计反对的人不少,大人退居幕后,其实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全局。”
吴宗睿看了曾永忠好一会,终于点头了。
“先生说的是,这件事情,就拜托先生了,近段时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府衙,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先生自行决断就是了。”
“那可不行,府衙的大小事宜,我都会详细梳理,且将处置的建议禀报大人,最终还是由大人来决断。”
吴宗睿也站起身来,看着曾永忠。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担忧,先生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看着我考取功名的,我信任先生,更是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拜托先生负责府衙的诸多事宜,就是请先生帮忙我承担,先生所做之决定,我是完全赞同的,办好了是先生与我的功劳,出现纰漏,我亦会承担和想办法化解,先生就不必过于推辞了。”
曾永忠也看着吴宗睿,好一会才开口说话。
“大人,我也不是随意说的,淮安府与滁州不一样,这里的情况异常复杂,大人身为知府,务必知晓点点滴滴,才能够做出诸多的决断,才能够避免危险,府衙和州县的诸多事宜,我提出建议,请大人决断,绝非是推卸责任,至于漕运总督府的事宜,大人亲自协调联系,这样做到了万无一失,就算是遭遇到突发事件,也能够从容应对。”
吴宗睿终于点点头。
“先生说的是,那就如此办理吧。”
曾永忠离开了厢房,屋子里面安静下来。
吴宗睿在屋子里转悠,漕运之黑幕如此厚重,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应该说这样的弊端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必定有一个长期的过程,各级官吏的手伸向漕运,疯狂的敛财,其中必定有人将贪污的钱财往上进贡,得到上面的庇护,乃至于不断升官。
毫无顾忌的增加农户的漕粮征收任务,从中赚取巨额的差价,还要盘剥路过本地的漕船,甚至勾结沿途的匪帮,进一步的敛财。
这已经不能够仅仅用疯狂来形容了。
重重黑幕,背后一定有一双巨手牵引,这只巨手可不是一个两个人,一定是庞大的利益集团。
吴宗睿还不能够向这只巨手挑战,他没有那么强悍的实力。
与此如此,还不如改变淮安府所辖州县征收漕粮的办法,立下一个下面都明白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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