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旗军情不自禁扭头看那个重伤的,看到镇抚兵在迅速替那人清创消毒止血,不少人感觉心安了些。
但第二轮和第三轮箭矢很快飞过来,更多的伤者主动离队,或是被搬抬出阵。
三轮箭射,大约有十来个旗军被迫离队,这些全是没有披甲的将士。
披甲旗军中箭其实更多,但相隔这么远抛射过来的箭矢,若毫无防护仍可洞穿人体,若有防护基本上就很难造成伤害。
披甲旗军们中箭的,多半就是皮肉伤,不必退出队列。
两边相隔很快进入五十步内,土匪弓手开始平射,但射来的箭矢反不如抛射带来的威胁大,前排俱是刀牌和披甲旗军,平射箭矢威力是大,但多半被一人多高的方牌给挡住了,落在绵甲之上,也很难透体深入,仍然只是皮肉伤。
闵元启在阵中观察,至此有些放心,土匪弓手多半用的是小梢弓,极少开元弓,或是民间所制的仿军用弓制式,但质量参次不齐,弓力一般就是七八个力,甚至五六个力,用的箭矢也多半是轻箭。这样的弓力用轻箭想射穿铁甲根本不可能,就算是绵甲和锁甲,想要破甲也是极难。
明弓一般是两种:小梢弓和开元弓。这两种都是反曲弓,小梢弓来自西亚,弓身和弓梢都要短一些,追求的是射速而不是威力。开元弓是一种长梢弓,反曲部份比小梢弓要复杂和长一些,威力也比小梢弓大不少。
两种明弓都不如清弓形制长大,威力也不及清弓,清弓拉力大,箭头重,其弓胎长大而厚,弓梢也是宽厚长,箭矢是流线型的掏档子箭,重箭箭头沉重,进攻时威力极大。
总体来说,清弓威力更大,虽然长大,由于弓梢宽厚,在马上也容易控弓而射,有多年实战经验的射手,能克服磅力过重射速慢的缺点,杀敌时的威力绝对是在明弓之上。
想到这里闵元启紧了紧自己手握的步弓弓身,他的鸟铳交给了沈亮,身为世袭武官,闵元启的射术远超常人,只是强弓难得,手中这弓只是最普通的小梢弓。武库里倒是有强弓,但年头太久,看着还不错,已经不堪使用了。
手中这弓身就是晒干的竹片制成,远看起来相当粗陋,当他拿到手之后才知道并不简单。
弓身应该是用六尺不到的宽厚毛竹片晾晒两年以上,错开竹节截取需用的长度,然后打磨抛光,划线取直。
按线剧直之后再用刨子细刨打磨,切出弓胎之后再进行细磨,然后是缠绳,打楔子,定弓身形状。
然后经过漫长的时间烤制固定,拆楔去绳,接着要慢慢驯弓,把弓胎完整成型。
手中这弓并不是反曲,这省了若干步程序。可能也是卫所制弓的工匠人在这两年制弓时有意制这种竹片直拉弓,虽然也一样需要时间和细致打磨的功夫,但总是比正经的制式军用弓要好制的多,成本也要低的多。
在上弦时闵元启试了试拉力……这弓弦应该是用生牛皮做成的,裁剪很细的生牛皮搓成弓弦,稳定性一般来说都算不错。
讲究些的传统弓不光是用兽筋,还有的会有鹳或是鹤的筋来制弓弦,意喻是飞鸟的筋能使箭射的更远……当然这只是穿凿附会。
生牛皮做的弓弦算是不错,更劣等的便是用麻绳搓成弓弦,其实射出去的弓矢一样稳定,弓并不是靠弓弦弹射,这是人们的误解,是靠弓胎的弹力来决定弓矢的力道和远近,弓弦只是起到固定拉动弓胎的作用,麻绳的缺点就是易崩断,不利常时间的保养。
闵元启试了试弓力,大约是在三十磅左右,也就是五六个力左右,这个拉力对他这样的水准真的太轻了。
这是后世一般入门级的磅数,男的有一定臂力锻炼基础的,三十磅入门都嫌轻了,没什么基础的都是三十磅。女孩子入门都是二十磅或二十五磅,毕竟后世人的营养全面均衡,就算娇滴滴的女孩子拉二十磅弓也不是太困难。
等有一定基础之后,男的一般就用五十磅弓或是更高级别,有一些新手自不量力,入门就五十磅,拉一天之后胳膊最少疼两周……这种冒失的新手实在太多了。
他轻轻一拉弓弦,整张竹弓的弓胎几乎被拉的贴在了一起,他拉弓的动作是用大拇指的关节屈在弓弦上,用拇指关节发力拉弓弦,以拇指和食指关节夹住箭尾……这是标准的蒙古射法,这种射法可以拉弓更强力的弓箭,如果是更高磅力的硬弓就需要戴上扳指,眼下这柄软弓肯定是不需要。
闵元启叹息一声,这弓有还不如没有,不过自己显然也不指望用上这弓,若他这个主将被迫用弓矢自保,这场仗差不多也就打输了。
“四十步了,开火门!”
沈亮从未在战场上这般投入和专注过!
此前他身为镇兵,一次次上阵与敌人交战,上了战场后第一件事便是观察地形,研究逃跑的路线,研究透了就安心等着战场局面发生转变,若是自己一方有获胜的机会便跟着大队前冲,看看能不能抢到首级……明军一切功劳都是假的,只有首级才是真正的战功。建虏真夷的首级最值钱,但一般人是没有机会得这东西,其次是北虏的首级,也是很难得到。再次是流寇首级,要多少颗才能抵北虏东虏一颗,沈亮与东江兵交战时,那些文官大老爷颁下赏格,一颗首级也值五两银,抵得上沈亮当兵时的安家费卖命钱了。
明军最重首级,战场上彼此性命相争抢夺首级,甚至杀良冒功,其因便是在这种只重首级的计功体系造成。
此时的沈亮却是盯着眼前的敌人,土匪弓手不管抛射还是平射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很多土匪脸上显露焦燥神色,骂声都高亢了许多。
按土匪的经验,不管是对结寨抵抗的团练丁壮,还是对来剿匪的官兵,几轮抛射加平射,阵脚必乱,然后大队一冲,官兵和团练就直接败逃了。
这些土匪干的事也是拎着脑袋冒险,没有一股狠劲也当不了土匪。
眼前的一切明显超过了土匪们的认知,弓手们显得有些茫然,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架着长牌,步步向前的军队。
沈亮在怒喝之后也看了一下自己这边的阵脚,右翼两个百总已经快斜切成功,那边的弓手少,遇到的阻力也小的多,土匪的左翼已经一阵骚动,阵脚混乱。
第一总和第二总的阵列明显歪斜了。
平时的训练再怎么刻苦,战阵之上箭矢飞掠而至,身边的伙伴时不时的发出惨叫声,然后被拖拽出去,这种精神上的紧张必定导致动作变形,在沈亮眼前,两个百总的阵形已经相当歪斜,所有人虽然在继续迈步向前,但都是情不自禁的想叫别人比自己多走一步,这样一来阵列向前的速度变缓了,而原本相对整齐的阵列也变的七扭八歪。
现在旗军还在继续向前,并且保持相对完整的阵列,仍然在气势上能压制土匪,这也是明显的训练之功。
“抬枪!”
原本的鸟铳,火门枪,倭铳,大西番铳都是斜举着的,此时听到沈亮的命令,二十多个火铳手将手中火铳平举,很多人的手都在颤抖着。
“抵近肩,不得平举向前!”
沈亮看到有两个铳手将手中的火铳平举向前,不觉又是怒吼起来。
他自己亦是将鸟铳抵在肩膀上,火门就离脸庞不远。
哪怕是不炸膛,一会引药燃烧起来很有可能撩起火星喷溅到脸上,烧伤必不可免。
就算如此,沈亮也是怒吼着令所有人将火铳放在肩膀一侧,不准平举向前。
平举时打放起来火铳会震动歪斜,子药根本就不知道打在何处。
不远处闵元启也看向这边,在战前他就交代沈亮,何时打放怎么打放由这个老兵旗队长决断,战略层面上是闵元启决定将火铳旗队放在左翼,战术层面,闵元启就不多管了。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双方近三十步了,彼此都可以看的清楚对方的脸庞长相,所有人都是呼吸沉重,步履艰难。
旗军右翼与土匪左翼更为接近,土匪们开始驻足不前,站在原地挥舞刀枪叫骂起来。
三十步了,平射的土匪弓手似乎也看到这些举着火铳的旗军在逼近,有几个弓手调转过弓矢,向着这边瞄准过来。
“打放!”
“打放!”
“打放!”
沈亮怒吼着连续三声,叫喊声如雷鸣般将所有杂音都盖了下去,几乎在瞬间之间,所有铳手都是扣动了手中火铳的扳机!
在上战场时火绳就被点燃夹在龙头上,扳机扣动,龙头夹着的火绳将燃烧的一端扣入放着引药的火门之内,火门早就打开,如果是雨天或是大风天,火铳打放的威力和效率就要无限度的降低,甚至是完全无法使用。
不过大雨天就算火铳不能用,弓矢也是一样不能用,雨水浸泡下的弓会开胶,拉上几次弓便直接废了,得收起弦,小心受潮,否则一样会有影响。
在沈亮的怒吼声中,二十一支火铳前后不超过一息时间,一起打放出来。
震耳欲聋的火铳轰鸣声中,桔红色的火光从铳管喷溅出来,或大或小的铅子随着火光溅射而出,飞掠向前,几乎是在听到响声和看到火光的同时,土匪阵前便是飘起了一长溜的血花。
最少有十人以上同时被射中,多半是打在胸腹,也有腿部被打中的,还有一人被打中面门,铅子柔软不能透体而出,动能完全被人体所吸收,所有的铅弹都留在被打中的人体内部,旋转翻滚变形,扩大创口,被打中脸部的人整张脸都被打烂了,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就在地上翻滚着,所有中弹的土匪都是惨嚎翻滚着,他们身上的创口着着并不起眼,都是创口小而伤害大,很多人滚来滚去连惨嚎声也发不出来,滚上几圈后就倒在地上死去了。
土匪整个阵脚都乱起来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阵列更是乱的不成模样,很多弓手都被自己人挤来挤去,根本便不能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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