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还淅淅沥沥下着,但好在没有起风,只雾蒙蒙的看不太清路, 远处的江口和山峰都像是被雨雾笼罩, 入眼灰蒙蒙的一片。
昨天进镇子里来的时候已经天黑,并没能看清镇上的样子,白天众人出去的时候, 才发现镇上其实行人不少, 还算热闹。
路边有当地人支了摊子, 卖油纸伞,还有人推了几个铁皮筒炉出来,卖一些烤土豆、白薯一类的吃食, 和别的一般, 带着市井烟火气息。
水牛镇的镇长一大早就赶到老宅这里见了曹云昭, 老头一头白发,弓腰驼背, 见了曹云昭先连连拱手, 喊了一声“曹大人”。
曹云昭连忙伸手扶起他:“张镇长, 跟您说过了, 现在已经不兴这些了, 你我见了称呼名字就好, 不用如此。”
镇长年纪大了, 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笑起来还算和善,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圆帽, 穿一身半旧的长袍大褂。曹云昭对他说了两遍, 他才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 更是不住摆手,笑呵呵道:“旧礼不可废,不可废呀,曹大人官儿比我大,又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中用,不然早两天就该陪着一起上山去。”
曹云昭道:“您老帮忙找的那位向导很好,对山路也熟悉,再借我两日可好?”
镇长点头道:“那是自然,曹大人想用多久都行,老朽听您的吩咐。”
谢璟跟在九爷身旁,一直留神看着对方。
他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人,大部分都是前朝遗老遗少,这种人不论是北方还是南方都有一些,遵循旧历,行旧时礼法,大部分往往还做着加官进爵的美梦。
果然一路走来,就听到这位镇长老爷子对曹云昭的来处极为感兴趣,一直问起有关京城的事,更是对自己昨天的招待深深自责:“我们这里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招待不周,曹大人勿怪啊。”
曹云昭跟他客气几句,跟着对方去了办公地方,对方称那儿叫府衙,喊起来颇有几分做官的威风。
曹云昭一连丢了两个人,心急如焚,完全不管对方如何称呼,只想先过去落脚,好再上山搜寻。
小镇狭长,几乎走到镇子尽头,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才瞧见了镇长办公的小楼。
镇长没有大兴土木,反而十分节俭,只在原来的一栋老旧石头房屋上重新修建,位置刚好在山脚到江口的交接之处,周围看起来被打理过,但也只是把荒草拔除了一部分,院子里还有些石料随意累积在那,瞧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曹云昭在这里等到了向导,对方听着又要上山,脸色都变了,看了一眼老镇长才勉强答应下来。
曹云昭要亲自带人上山,九爷拦住道:“你跟镇上还熟悉一些,能说得上话,留在这里统筹,我派人上山。”
谢璟略想了下,道:“爷,我去吧,我在蜀地时间久,而且还有胡达他们在,我带人上山去搜,你在这里陪着曹公子一起。”谢璟最后一句提防的话没有说,只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这镇子有古怪,他想九爷留在这,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
九爷心里也有计较,点头应了,对他道:“小心些,不管如何,傍晚时候一定下山汇合。”
谢璟答应一声,带着胡达等人一起跟向导上山去了。
老镇长似乎被他这么大阵仗吓了一跳,面露担心地瞧着外头:“这么多人啊。”
曹云昭走过去打圆场,解释道:“前几天在水牛镇上丢了两个同伴,这是他们家里的人,也是实在着急,才特意来寻,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老镇长叹了口气,摆手道:“我年纪大了,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怕触怒了山神,受罪的还是这些年轻人自己呀。”
曹云昭不信鬼神,敷衍了几句。
老镇长似乎也听出他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讲这些,又问道:“曹大人,丢了的到底是何人哪,一时来了这么多人找……那两个人很要紧罢?”
曹云昭苦笑道:“何止,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一个家中滔天富贵,我一时半会也同你说不清楚,若是几天找不到人,怕是你整个水牛镇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老镇长耳朵不好,反应也慢,过了一会才恍惚道:“这般厉害的人物啊。”
九爷上前同曹云昭问了几句,曹云昭点点头,对镇长道:“老人家,可否行个方便,我们也找了一些人手,您派人带个路,我们在镇上也找找看。”
老镇长面上露出些为难神色:“我们这镇上,极少来外人,曹大人说的那些我前两日已经带您看了啊。”
曹云昭:“是,但是还想再仔细看看。”
老镇长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大人吩咐,下官没有不听从的道理,只是您得保证,不得让手下人扰乱镇上居民生活,他们都是些山野乡夫,没见过外头的人,心里怕得很。”
曹云昭再三保证,这才得以派人去镇上搜寻。
曹云昭和九爷留在府衙,坐着等待消息。
老镇长也没离去,他似乎对旧日的规矩格外讲究,曹云昭官衔比他大几级,他就认认真真做出下官的样子,事事陪在一旁,努力同曹云昭攀谈。
曹云昭家中父兄三人都从政,他自己之前虽然一心搞艺术,但多少也耳濡目染,官面上的话也会说一些,那位老镇长听他说了没几句就面上泛起红光,显然对这些极为感兴趣,是个十足的官迷。
九爷坐在一旁,手边放了一杯热茶,并未动分毫。
他也在观察对方,从言行举止到身上穿着打扮,实在处处透着怪异。
论做事,老镇长战战兢兢,一心为民,他今天早上派人出去打问的也是这般,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论穿戴,一身半新不旧的长袍马褂,款式都是许多年前的,瞧着也并没有因为做官而让家里落下什么银钱,算得上两袖清风。
这样一个老人,在镇上看着毫不起眼,但却是主事之人。
是一镇最权威的人物。
曹云昭坐在那被老镇长攀谈起来没完,心里也有些焦灼,勉强应付,对方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也只随口道:“既来了眉山上任,打算多做些实事,开报馆,办女校,也算为开民智做些贡献……”
老镇长连连摇头:“怎能让女子入学?这有违祖宗先例,不可,不可,切勿乱了阴阳。”
曹云昭道:“如今外头打仗乱得很,每个人都是华国的一份子,早就不分什么男女了,有才出才,有力出力,为国报效才是我辈应当为之。”
水牛镇闭塞多年,并不怎么和外界通消息,老镇长虽对曹云昭很客气,但古板固执得很,还在摇头,面上露出十分不赞同的神色。
正在谈话,忽然看到外头有两个乡人跑来,曹云昭猛地站起身,只当打听到了消息,对方却只看他一眼,就匆匆走到老镇长那边低声说话。
曹云昭狐疑,盯住不放。
老镇长听了两句,就察觉,笑了道:“曹大人也不是外人,听听无妨,我还想留曹大人多住两天,一起喝杯薄酒。”他示意让那乡人说给众人听,对方看了曹云昭那边一眼,开口道:“镇长定制的礼服已经备好,彩绸花灯也准备齐全了。”
曹云昭问:“可是要过寿?”
老镇长笑呵呵顺了一把胡须,道:“惭愧,惭愧,老朽发妻离去的早,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到了这把年纪没想到还能遇到合适的人,续弦再娶。曹大人和您这位朋友来的凑巧,不如多住几日,也喝老朽一杯薄酒,有贵人祝福,是我的荣幸。”
老镇长虽是续弦,但用的是娶正妻的礼仪,吹打一类都要仔细检查,跟曹云昭他们说过之后,带人很快先走一步去忙了。
曹云昭怔愣片刻,失笑道:“我瞧着他怎么也有六七十岁了,这个年纪竟然还要娶妻,哎白九,你说他这位续弦娶的妻子怕不会也五十来岁吧?这披红挂彩的,一拜堂,那可真是稀奇了。”
九爷坐在那不置可否,喝了一口茶,静静等待。
另一边,山上。
谢璟带人一路跟着向导,很快顺着山路爬上去,一路翻山找到了黄先生失踪的那所破庙。
庙宇破败,但比起云梦山的又有所不同,门口立着一尊看不出模样的石刻兽,半掩在草丛里,一看就是荒废已久。
谢璟在破庙搜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墙壁上的壁画斑驳,已经掉了颜色,他仔细站在那里辨认一会,看着也不过是后人所绘制,十分粗糙。
片刻后,胡达跑来找了谢璟,低声道:“小主子,这两日下雨,外头的痕迹都被雨水冲没了,没找到什么。”
谢璟问:“墙壁、窗户、草丛里也找了?”
胡达:“都找了,周围树林子低矮,没瞧见人经过的痕迹,脚印也没寻到一个。”
外头天空阴霾,不多时又是阵雨连绵,众人只能先在破庙躲雨。
向导是当地镇上的人,是个黑瘦矮个的汉子,瞧着外头露出胆怯焦虑的模样:“这雨下得大,要等一阵才能下山。”
谢璟道:“你是怕上山,还是怕镇长?”
向导连连摇头,过了一阵才小声道:“镇长平日待我们不错,尤其是这两年,若是有什么事相求,即便镇长不答应,去找如夫人总能劝得动。”
谢璟问:“你们镇长纳妾?”这称呼原指妾,谢璟见过有些附庸风雅的人娶了妾室放在一旁,因看得比较重开玩笑也叫这么一个名字,只当“如同夫人一般”。
向导:“不,镇长寡居多年,近几年才聘了夫人。”
谢璟不解:“那为何叫如夫人?”
向导:“镇长娶的新妇,名为柳如意,大家都叫她一声如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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