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这里有少量的水和一点食物, 水牛镇上守墓人会定时给她送一点食物下来,这些是她这些天省下来的。
谢璟脸色苍白,柳如意倒了水给他:“水没, 你喝就是。”
谢璟端起杯盏, 喝了一点。
柳如意看到他被纱布裹起来的右手,露出来的指尖微微泛青, 她怔愣之后问道:“你的手……是不是像染了一片青黑色,擦不掉,水也洗不掉?”
胡达吃惊, 解开谢璟手上的纱布,问她:“是不是这种?”
柳如意拿了桌上的油灯, 靠拢过去借着灯光看了一下, 点头道:“对,谢管事来的路上怕是沾上了菌丝。”
胡达看了左右, 又忙问道:“我们一直都在一处,为何小主子身上有,我们反倒没沾染上?”
柳如意道:“我听镇上的人说过一次,这东西原是瘴气里长出来的,最怕光,喜欢潮湿阴雨天气。刚才听你们口音,应是蜀地人吧,或许你们常年住在这里, 对瘴气已经有一定抵抗力,所以即便沾染上, 也不是很严重。”她看了谢璟手上, 手腕和手臂那更严重一点, 谢璟之前在云梦山就受过伤, 淡青色像是沿着伤口逆行向上。“谢管事不久前受过伤,手臂上原就有伤口,你们来了水牛镇上之后,又去了哪里?”
胡达略想一下,道:“来了之后并没有在镇上乱跑,只去了山上寻人。”
柳如意道:“山上,可是有一处破庙的地方?”
胡达连声道:“对对!”
“那就是了,我跑出去的那次,也是寻了地宫一处坍塌的土穴逃到山上那处破庙,那里湿气重,极易沾染上菌丝。”柳如意看过之后也没有办法,只宽慰他们道:“若有酒的话,可以多清洗几次,对伤口好一些。”
胡达水囊里还有一些酒,听她说,立刻取出来给谢璟又重新清洗了一下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包扎好,生怕再接触到不干净的东西。
柳如意道:“这些菌丝很厉害,一定要小心避开。”
胡达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她问道:“严不严重,会死么?”最后一句声音都颤了。
柳如意摇头道:“不会。”
胡达:“你怎知?”
柳如意道:“水牛镇上的人给我服用了三年,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活着?若是在外头,听说晒一晒就会好些,只是这里暗不见天日,大约要过几天才会好转,不会伤了性命。”
这些年她在水牛镇地下勉强活着,清醒的时候何止想过逃跑,她还想过死。
正常人被囚禁在这只黑漆漆的墓室里,别说几年,只怕几天人都要疯了。
可守墓人给她食用了一种菌丝,菌丝带有强烈的致幻性,在一定时间里,她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墓室冰冷,和她以前的住处完全不一样;守墓人和仅见过一次的老镇长面目可憎,和曹公子完全不同,她又怎会错认?
皆是因为食用并沾染了菌丝的缘故。
她以为自己嫁给了曹云昭。
浑浑噩噩在墓中过了三年。
自己一人唱了一出独角戏。
谢璟在一旁坐着休息,大约是伤口用酒水洗过的关系,看起来略微好一些。
胡达担心小主子安危,越发开始着急,他想要在这里寻一处出路,问了一旁的柳如意许多关于活墓的事,但柳如意知道的也不多,回想起来的,也多是镇上的人对府衙下墓穴的恐惧,平日里没有人下来,只有一个独眼守墓老人,会给她送一点水和食物,大概要三五天才来一次。
胡达问的时候,谢璟也在听着,他放下手里杯盏的时候,低头看到了柳如意的脚腕。
谢璟忽然开口道:“给她解开。”
胡达等人手里有匕首,那铁链细,他们砍了好几下也没有把铁链砍断,最后还是谢璟开口,喊他们让开些,从腰间拿了枪,“砰”地一声把柳如意脚上的铁链一枪打断!
枪声来的突然,柳如意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即便离着她脚腕还有一小段距离,枪响之后下意识猛地瑟缩一下,往后面石床边沿躲去。她心口跳得厉害,脚上轻松了,但也分辨不出是拽扯时候骨头血肉的疼,还是刚才一枪打下来,火烧火燎的烫。
谢璟手里握着枪,站在那也怔愣了片刻。
胡达小心扶着他,问道:“小主子?”他要去接谢璟手里举着的枪,但谢璟身体反应比他还快,几乎是习惯反射把枪收拢回去,连地上的匕首也没忘记,别回腰间。
谢璟手放在腰侧,甩甩头,他眼前红色越发浓重,用最后一丝神智开口道:“九爷说最迟傍晚会到,做最坏的打算,坚持一天一夜,足够爷来救我们。”
柳如意道:“你,你们还有帮手?”
谢璟:“有。”
“你确定那人会来救我们吗?”
谢璟没吭声。
柳如意听到北地故人的名字,捂着胸口胆子大了一点,又小心问他:“曹公子跟你一起吗?他是不是也来了这里……”
谢璟忽然起身,向柳如意走来。
柳如意害怕,立刻收声,但谢璟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过来,柳如意不知如何是好,她站起身想往后躲,却被石床边角的镂空钩花磕碰一下,整个摔坐在床沿上。谢璟欺身上前,一手按着她胳膊,一手去扯她衣裳,柳如意心中大骇,慌忙抵抗,死死抓着领口,脸色都变了:“谢、谢管事!你这是要做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
谢璟力气大,很快把柳如意的腰带扯下来,连同身上的那身火红嫁衣一并脱下,然后就在柳如意和旁边一众人惊恐万分的眼神下,把那套嫁衣穿戴在了自己身上。
他穿的极为认真,红衣耀目,原本在柳如意身上略显宽大的嫁衣,如今在谢璟身上却显小了一截,但谢璟毫不在意把衣摆都铺整齐了,正襟危坐,双手扶在膝盖上,坐在了那张用石头打造的凤床之上。
柳如意连滚带爬,赶紧躲开,躲去了对面的墙壁边角,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单薄里衣,瑟瑟发抖。
而一旁正准备上前按住谢璟的西川汉子们也傻眼了,他们手都抬起来一半,这会儿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面面相觑。
烛光昏黄,火苗微弱跳动。
谢璟坐在凤床上,眼神尚未清明。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像是在远处又好像就在旁边,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都是在喊他名字,但他心里只觉得烦躁,不该是她,也不该是这些人,周围的声音都不对。
谢璟拧眉,随手甩了一只茶盏过去,果然落在地上一声瓷片脆响之后,安静下来。
胡达几人站在一旁,紧张极了,谢璟甩出来的并不是茶盏,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插在他脚前,若是再近一步,只怕要切掉半只脚掌。
胡达视线落在谢璟腰侧,那里还有另一把扣在宝石刀鞘里的匕首,还有枪。
胡达硬着头皮上前,慢慢靠近谢璟,抬手还未碰到对方,就见谢璟单手拿了匕首,一个刀花翻过,泛着冷光的匕首贴着他手腕。
胡达咽了一下,小声喊他:“小主子?”
谢璟翻过匕首,拿刀背不客气地拍开他,冷声道:“手不干净,别碰脏了我的衣裳。”
胡达错愕,看看谢璟,又看看一旁的柳如意,连手背上被匕首抽出的淤青也顾不上了,慌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几个西川汉子,下意识枪口都对准了柳如意,疑心她在搞鬼。
柳如意含泪摇头,哽咽道:“不,不是我,我也不知谢管事为何突然这样……”她视线落在谢璟受伤的手臂上,忽然想起来,“菌丝!是那些菌丝作怪!”
胡达恍然想起,柳如意刚才说过,染了菌丝的人,会产生幻觉,只能看到自己最想见的。
凤床上。
谢璟歪头看着烛火,思索了一阵。
他为何在这里……是了,他今日大婚。
他要成亲了。
谢璟想起来之后,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红衣,轻轻抚平每一条褶皱,眼神里带着爱惜。之前他就觉得眼前就一直有一片红色飘来飘去,现在终于想起来,那些红色原来是结婚时府里绑着的彩绸喜带,而最红的一片,就是这身嫁衣,现在已经穿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了片刻,越发觉得这才是最合理的。
谢璟耳边模糊听到鼓乐声,但依旧觉得奇怪。
旁边太过安静,没有人说话。
谢璟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几道人影,他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觉得他们有些熟悉,手上的那柄镶嵌了宝石的匕首翻转几次,忽然指向对面的人们,疑惑道:“我今日大婚,为何不笑?”
胡达人都要吓傻了,站在那里额头上汗津津的,他从未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况,勉强提起嘴角,露出一点笑容,身边几人也连忙照做。
谢璟却还是不满意,他环顾四周,在空无一物的凤床和石墓穴里缓慢看过一遍,像是在看那些他“看”到的东西:“五色鸳鸯被,彩羽屏风,云纹靴子,是了,靴子要多几双,鞋底略厚一些要耐磨,但不可太硬。还有这几样红莲、金瓜……”他视线落在墙壁那处的人身上,拧眉:“吉日良辰当欢笑,你们为何又不笑了?”
谢璟拿着匕首走过来,胡达吓坏了,连忙喊了一声:“小主子!”
谢璟:“你喊谁?”
胡达:“自、自然是喊您。”
谢璟又问:“这是哪里?”
胡达猜着说:“是西川上城……”他见谢璟冷了脸色向他走了一步,身上汗毛都炸起,福至心灵赶忙喊了一声:“东院!这里是东院!”
谢璟停下脚步,神色忽然变得平静。
“东院。”
他轻轻跟着说了一遍,然后点头说了一声“好”,又坐了回去。
谢璟对这里很满意,丝毫不觉得怪异。
因为这是他一生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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