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走近,晏九九方才瞧清那是一位体态健朗的老妇人,岁月的痕迹从高领中露出的脖颈出蔓延到脸上,她笑眼眯成一条弯弯的线来,牵着一脸的褶皱也跟着笑呵呵的。
晏九九从心中生出好感来。
“小少爷哦!您可来了,老奴一天天的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您来.....”那老妇人说的泪花漫漫,两三点泪水顺着皱纹消失在沉淀的沟壑里。
景施琅却亲自起身抚了那要跪地磕头拜福的老妇人。
晏九九看的东惊西疑的。
“吴妈,你这是.....”景施琅欲言又止,感叹道:“从小您就驮我在肩上在这庄子里到处玩,走哪儿哪家都说只把我当做亲孙儿带着的...您这是...”
景施琅还是力大,硬是双手托起了那非要行礼的老妇人。
晏九九心中赞叹,如此这般忠心的家仆甚是少见,不禁有些动容。
吴妈年迈,可尚且经得住折腾,待站定之后她才打量起晏九九。,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表小姐了!生的可俊的模样,只把那山茶花都比的....”
说着她像咬了舌头一样,面露不安,却又腆着笑脸,“表小姐....我....老奴见识短浅,不会说话,只觉得您漂亮却说不出什么文雅的词来,您真俊,我们小少爷的眼光....”
“吴妈,您一把年纪的,快且坐下吧!我沏了莲花茶,从前您不直夸我这茶泡的好吗?快尝尝我这手艺生疏了没?”阿辰截过了话茬,搀着吴妈就往晏九九一旁的客座上抚。
吴妈点点头,却又诚惶诚恐道:“不成!不成!这尊卑有别,我不能轻慢了表小姐,阿辰你啊,给我搬一个矮凳过来就好!”
年老的人总是行动迟缓的,吴妈虽然精神焕发颇有童颜鹤叟的光彩,只是这行动却不比行健如风的年轻人,晏九九见她略微迟缓有些力不从心,心中更不不忍,那些上下的礼数只管抛到一边儿去了。
“吴妈,您就坐下吧!”晏九九站起来王娜左右周旋的老妇手臂上使了力,“别管这些个子礼数,我不比那些混沌的世家小姐,这国外的先生教我的是人人平等,莫说杜威庄园聘了那些佣人,我只当他们是姐妹兄弟的,您这般岁数,我只当您是老奶奶般的敬重着,你切莫拘泥于这些礼数,既然这小少爷您含在嘴里,我这表小姐您就要扔了去不成?”
吴妈被她逗得呵呵笑,嘴唇像是抹了膏脂一般,盈盈发亮,只是岁月终归不饶人,吴妈脸颊略微凹陷,只怕是掉了后槽牙,好在大门前的上下两排牙齿都还健固。
“吴妈,等会儿您带表妹去换身衣服吧,我们一会儿下地里看看。”景施琅说着,笑眼微眯。
晏九九从未见过他这般和颜悦色过,这吴妈想来对于景施琅意义非凡。
正想着,吴妈笑盈盈的看向她。
“表小姐随我去换套衣服可好,你们风尘仆仆的来,也需做些整顿,一会儿你身上这套便让丫头们拿去浆洗,这庄子日头比城里大,不会儿便晒干了,若是早些走便可换上,若是多歇几日还可置办一两身在这庄子里做活穿的衣裳!”
“不要什么新衣了!您只管寻几身媳妇女儿穿旧的衣服来便行,莫在劳心劳神的置办那些物件!我可不想把您累坏了,表哥可是会拿我试问!”
晏九九说这话说的忍俊不禁,吴妈直夸她机灵懂事,又反复说着‘小少爷有福气’之类的话。
景施琅有福气归有福气,可关她什么事儿?
她难道还能将他喂成一个大胖小子不成?
正想着,晏九九搀着吴妈就走到了外面去,她回头看那高堂之下正襟危坐的男子,心中的情绪复杂晦涩起来。
也许她误会他了?
景施琅是景家的独子,世家的家业向来传男不传女,何况是景家这样的高门阔府,若是从她那时走算起,如今他不过年方二十,虽不似一些贵公子般娇生惯养着,可到底是年纪轻轻就撑了这景家的半边天。
他所受的磨蹉可能比她想的要远远多得多....
“表小姐,这边请!”
吴妈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过了几道门子,又从一堆莺莺草草间穿了过去便到了吴妈住的小院,听她言语间的意思,吴妈她原是老夫人,也就是景施琅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随着老夫人嫁了过来,后来到了成婚的年纪老夫人体恤她想放了她返乡,只是她打小服侍老夫人早已深深扎根在这一族人的生活中,恋恋不舍之时,老太爷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将她许给他身边的总管事,那总管生的模样端正,很是光明磊落,这也不枉是一段佳话,后来他们生儿育女一家人就住在这小院中。
晏九九听的动容,这才想到,那老夫人这般鸿德嘉心,姨母那般宅心仁厚的宗妇必然是这景家的不二选择。
她默默感叹着这世家庞大的轨迹发展。
“娘,您回来了?”
眼前是一个穿着柳绿色斜襟大褂的女子蹦蹦跳跳的走来,晏九九定睛一瞧,那女子像刚刚抽枝的嫩芽还未长开似的,娇容嫩颜,笑眼单纯。
“表小姐莫见怪,这是我的大孙女儿,您只管喊她大丫便是!”吴妈的笑容中有些无奈。
那女子不怕生,好奇的眼神在晏九九身上游走着,嗔道:“我还有一个妹妹!她叫小丫!”
“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表小姐!”吴妈严厉道。
那大丫却不怕,“表小姐这般面善才不是那些苛刻的妇道人家,我看表小姐那位沈家的小姐不知和蔼多少,只怕表小姐还要同我和小丫一起去玩呢!”
说着,她朝晏九九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简直就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可话虽这样说着,那大丫还是规规矩矩的福了一个礼,待晏九九托了她她才缓缓起身。
进退有度,晏九九心中暗暗点头。
吴妈看了板着的脸这才松散开来,半笑半责道:“你这个黄毛丫头!”
大丫咧着嘴巴做鬼脸,吴妈是又气又好笑,可只得摇头罢了。
看着这般古灵精怪的丫头,晏九九是越看越喜欢,当下动了心思。
“不日我家中有贵客原来,正愁着上哪儿寻着伶俐又让人安心的丫头”说着瞧了眼吴妈和大丫,“若是吴妈舍得,且让这丫头随我去,我只把她当做我的义妹看待,绝不会与其余的丫头婆子们区别对待,他们也都是我的得力助手!”
吴妈喜从心中来,笑意却还是慢慢从眼里流露出来。
“这个丫头,笨拙不说还贪玩着!若是表小姐肯要她是她的福气!”说着慈爱的呵责着,“还不快谢过表小姐!”
大丫活泼,可这时却一本正经的拜了大礼谢了恩,说了几句讨吉利的话,这般言简意赅的仪式就算是正式的认主纳仆了。
晏九九心安,她来这田庄不过半日光景,那富察氏的小姐应该是已经进城了,只等她回去一睹芳容罢,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中悬而未定的大石头终于落定了。
那富察氏的小姐必定是带了随从服侍,可她总得安排妥当,尽这东道主的一份绵薄之意,再者,既然受富察氏相托,就理应护其周全,只希望,这本就风诡云谲的洛城这段时间莫再跑出什么事情搅得她金公馆鸡犬不宁。
一番思量,被吴妈唤走的大丫又娉娉婷婷的走了来,双手却奉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花骨朵棉缎子样的衣物,应是比着她的身量寻来的换洗衣物罢。
晏九九随着吴妈入了内室,大丫奉着衣物随后就到。
“小姐,这是娘亲为我准备的新衣裳,我瞧着这套雏菊的花样娇俏别致,十分衬您这雪白的肌肤,所以就奉了这套来”说着又委婉道,“这庄子里的裁缝不比城里仔细,布匹不比城里花式多,只是针线、裁剪都是扎实的功夫,小姐,您且将就将就.....”
竟是怕晏九九嫌隙一般的作态。
晏九九忍俊不禁,“我小时候也在庄子里养过一年半载,我倒觉得这庄子的空气都比城里新鲜不止半点儿....”
她没明里来安慰这大丫,只怕明里只会增加尴尬罢,这借代的口吻倒是对这庄子有极大的褒奖,大丫也是玲珑剔透的人,哪里会听不懂?
这庄子的空气比城里新鲜,不就是庄子里的东西比起城里的更为亲切喜人吗?
大丫笑盈盈的替晏九九更换着衣服,之后又耐不住吴妈的执着,硬是劳烦了她老人家梳了一对乌黑亮丽的麻花辫来,那辫子柔顺的垂在胸前,像是刚刚上了学堂的新新女性。
“小姐,您可真漂亮!要是您能做我们少奶奶就好了!我可不喜欢那沈.....哎哟.....奶奶,您揪我做什么!”大丫吃痛的叫着。
吴妈正准备发怒,却在晏九九一阵爽朗的笑声中止住。
“你啊!就是该罚!”说着想起什么似得,“看着你我倒是想起我身边的丫头来,此次她并为前来,他日你随我回了公馆自会认得你这个姐妹!”
大丫来了兴趣,一时忘了手头的事情竟随着晏九九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麦田来。
田埂上副手站着两名男子,晏九九仔细一瞧,那穿着粗布褐裳的男子竟是景施琅,可纵使这般,却依旧难掩不凡贵气。
景施琅早已将春夏秋冬净收眼底,待晏九九一行人踱至眼前,他方才笑道:“表妹这一身倒是让我想起那年你匆匆离去之时....”
匆匆离去?
我看是被你紧逼着落荒而逃,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怎么与娘亲天南地北?到头来还是落在你的手掌心里!
晏九九不动声色的想着,若是显露山水,只怕这泼皮赖猴只会越发猖狂。
她一头扎进了麦田里。
金色的麦穗像是调皮的孩童,晏九九被麦须搔的发痒,细碎的阳光透过高低起伏的孔隙零零碎碎的洒了下来,晏九九想到了皮影,那些好看的角色就是透过光影投射在那幕布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可她又是谁的角色?她又在谁的幕布里演着怎样的戏呢?
多想躺在这样一幅罗曼蒂克的风景里啊!
最终,她被那有心的麦穗捉弄的没法,终于一头又钻了出来。
这时过来一个拎着背篓的妇女,想来是背篓极重才会压得直不起身,因着穿着无异,又未仔细打量,那妇人只微微颔首便准备离开,晏九九看她揩汗气喘,十分费力的模样。
她好心道:“大娘,不如我帮帮您...”
说着便去抬那背篓,还没等那妇人反应晏九九只单手便抬了起来。
轻如牛毛?
为何这妇人却是气喘吁吁的模样?
晏九九不免差异,一双灵动的眸子又停在了那妇人不同寻常的大脚之上,古时女子的脚以小为准,三寸金莲便为上品,虽民主之后不再演习裹脚这陋习,但女子的脚却总是普遍比男子小的,而这妇人若是只看脚而言,明明就是一双男人的脚!
晏九九抬头见景施琅眉目飞快的划过一丝异样。
他也察觉了!?
那妇人瞧着晏九九抬自己的背篓,像是生怕被抢去什么一般,飞快的晃了晃篓子转了身准备离去。
大丫正准备说话,晏九九却摇了摇头制止了她,“大娘,您可是不舒服?怎的出了这么多汗?这大热天莫中了暑气,还是寻个大夫瞧一瞧吧!”
吴妈虽有疑惑,却也在心中的猜测着,她算是景家的老人了,可这妇人她在这庄子里是从未见过。
“谢谢....我还有活计,我先走了....”
晏九九有许多疑惑要解,吴妈也有许多问题要盘问。
景施琅盯了那始终未抬起头的妇人好一会儿,抬头依旧是面无表情,他暗自与晏九九交换着眼神,晏九九明了,他这是怕打草惊蛇。
与自己料想的一样,这妇人这般奇怪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
当下她按住了吴妈,只等那妇人走远放下了戒备就和景施琅二人准备跟上去一探究竟。
那妇人所背何物?又为何神色慌张不敢抬头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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