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嘉的前桌,花样滑冰省队的运动员罗婷婷去参加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的日子如期到来。夏九嘉前面又是一片空旷。而沈曦的前桌,又把他的课本、教辅、卷子全都堆在罗婷婷的那边,回头对沈曦挤眉弄眼:“同桌不在真爽。”
“呵呵。”沈曦一笑,伸抓挠挠身边夏九嘉的后颈,“那是你。我好喜欢我的同桌,他一不在我就没劲儿。”
“恶心……”
“你最好习惯。”沈曦说,“我们俩会越来越恶。”
话到这里,夏九嘉也听不下去,扭头:“闭嘴。”
“哦……”沈曦乖了。
花样滑冰冠军赛虽是花样滑冰的大赛,但一来仅限花样滑冰,二来仅限中国各省,还基本只有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北京、上海等等七八个省参赛,讨论度极其有限,在网上也没水花。夏九嘉有点想知道罗婷婷比赛的情况,但看不到直播也翻不到新闻。而且,这是上课期间,不能明目张胆使用手机,夏九嘉无法“挖地三尺”搜索信息。
到了晚课,好消息传来。
罗婷婷,在短节目结束以后排名第三,而且比第四高好几分。
“这是什么意思?”夏九嘉和沈曦全都不懂这个,问罗婷婷的好朋友。
对方回答:“花滑分短节目、自由滑,你们都清楚吧?短节目有规定动作,自由滑会上高难度,最后得分是两项相加,短节目大概占……三分之一?婷婷现在很有优势,比第四高好几分,只要明天的自由滑正常发挥,就能确保前三,拿到奖牌,甚至有点小的失误小的瑕疵都没问题!”作为朋友,她很兴奋。
夏九嘉说:“这个好像知道……那,得前三就能进国家队吗?”
“她说可以进入二队。每年9月到年底,都有……什么来着……”她像背题一样,一字一字回忆,“都有,国际滑联青少年花样滑冰大奖赛,有六七站,得出国比,仅次于世青赛。而中国选拔的标准,就是4月冠军赛的成绩。婷婷说,如果拿到前三,就能得到名额,第四可能都有机会。”
夏九嘉十分疑惑:“可是,冠军赛……她不是比成年组吗?也需要前几?”这个年龄可以自己选择成年组还是青年组。
罗婷婷的好朋友:“这项运动,大家都好年轻的啦……前五名里只有一个也不两个超过18岁。”
“哦……”
“要能参加那大奖赛,就算有了外战经历,明年三月世青赛也很有希望~~不过那个要到二月才会正式公布名单,婷婷没具体说,我也不懂了。”
夏九嘉点头:“嗯。”
“我们打算周末办个庆祝party,吃蛋糕,送礼物,再买点气球、彩带装饰餐馆房间。”
“好啊。”夏九嘉说,“我也去。”
…………
第二天是罗婷婷的自由滑。
得知前桌基本前三,夏九嘉更加期待。
到了晚上,夏九嘉问罗婷婷的那好朋友,对方没回。
夏九嘉又在网上搜索。
这回,因为比赛全部结束,冠军赛正式落幕,终于出现几条新闻。夏九嘉一条一条仔细读过:
【国家队选手包揽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各项第一。中国头号女单……】
【2018/19赛季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在……成功举行。女单短节目,李××以54.72分列第一,陈××以54.36分位列第二,罗婷婷以54.00分排名第三。自由滑,李××获得100.22分,总成绩154.94分夺冠。陈××以100.11分总分154.47分获得亚军,曹××以98.00分总成绩148.50分排名第三。】
“……!!!”没有罗婷婷!!!
没进前三!
夏九嘉想:罗婷婷,应该还好吧……?
有第四吗?应该是有第四吧。她朋友说,第四也有希望出国比赛。短节目比第四名高好几分,掉一位足够了,总不至于掉两位那么多。
就算不行,也有余地。
夏九嘉觉得,每年全国好多比赛,这个东西不像高考“一考定终生”。重拾信心,总能得到成绩。
…………
又过一夜,6中学生还是照常走进教室。
罗婷婷此前请假足足一周——赛前四天,赛中两天,赛后一天,因此,夏九嘉前面座位还是空着。罗婷婷的同桌龙子又在霸占,将罗婷婷的地盘堆出一个小山。
一二节课语文。
余忠善将卷子发下去给大家:“默写有错儿的,将那篇文背诵部分抄二十遍。”
“……”安众看着卷子,露出微笑,趁着一片乱说,“一遍三十块。”
他前后左右立即哄抢,将他的“两篇课文,每篇20遍”哄抢一空。安众家中富有,他也很大方,不管语文还是什么别的科目,每次罚写都有一大群人喊着争着代写。
余忠善开始讲解新的课文《我有一个梦想》,时不时地提问,最后讲到马丁路德金对美国影响,又搭了一个问题:“美国有一个节日叫‘马丁路德金’日,谁知道是哪天?”
他“啪”一拍旁边桌面:“你来回答。”这是余忠善的习惯,走哪拍哪,叫人起来回答问题。
“呃……”站起来的同学支支吾吾地道,“11月11日?”
“黑人白人一起购物是么,一片和谐景象。不过不对。”余忠善也不让他坐,又是啪一拍旁边桌面,“你来回答。”
“呃……”365天中的一天,好他妈难猜。
余忠善还是不让他坐,继续啪啪拍。
这个也是他的习惯。只要不能得到正确答案,他就一直拍,直到有人给出标准回答。他的课上,经常直挺挺地站着几十个人,乌央乌央,仿佛一片小树林。
最后,他拍到夏九嘉:“你来回答。”
夏九嘉站起来:“每年一月份的第三个星期一。”
“很好。”余忠善退后,两手一压,“全都坐吧。”
大家呼啦啦地坐下。沈曦伸出右手,上下摸着夏九嘉的大腿内侧:“冻儿,真厉害。”
“……别欠手欠脚。”自从手指骨折,沈曦那个家伙就老摸他,而且愈发过分,骂也没大用。
“……”
“给你当同桌可真倒霉,”夏九嘉说,“也不知道龙云飞是怎么坚持一学期的。”一会儿碰碰上臂,一会儿碰碰大腿。
沈曦前同桌现前桌龙云飞听见自己名字,回头,说:“啥??沈哥一直挺好啊???”
夏九嘉:“……”
沈曦说:“看,龙云飞说,我一直挺好的。”说着,又用右手摸摸夏九嘉的大腿里面。
“……”夏九嘉无法再忍,想给沈曦一点教训,砰砰收拾自己书本,“龙云飞,换座。”
“啊?”
夏九嘉:“今天剩下的课,咱们两个换座。”
沈曦绝望地道:“冻儿——”
夏九嘉不理,绕过整组,走到前面龙云飞身边:“你到后面去吧。”
龙云飞还挺高兴:“行!”蹭蹭跑到夏九嘉那个位置:“沈哥,我回来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沈曦:“意外,不惊喜,滚滚滚。”
难得消停,夏九嘉开始写题,把练习册一页一页迅速翻过。写着写着,他忽然感觉旁边桌上的垃圾堆渐渐变小,十分诧异,猛一抬头:“???!!!”
罗婷婷?!
不是说比赛结束以后必须休息一天?怎么来学校了?
罗婷婷将乱七八糟全都丢给龙云飞,与过去完全一样,看不出来任何不妥,说:“又占我座……!”
末了:“你们两个换座?沈哥又在皮了?”
“猜得好准。”龙云飞问,“婷婷,那个比赛结果咋样?”
罗婷婷面色正常,说:“还行。”
一般来说,“还行”就是不好不坏、不想再谈,于是三人全都非常识趣,没有再问。
数学老师进来,开始讲课:“直线方程……”
夏九嘉认真听课、仔细记录,但是一直担心罗婷婷,因此也在注意旁边。他知道,虽然自己、沈曦、龙云飞早上打打闹闹,但是其实都在担心罗婷婷的情况。
罗婷婷十分正常,左手撑着下巴,听数学老师讲课,右手拿着油笔,在笔记本上写字。
看来虽然不好不坏,但是也没很糟,夏九嘉想:至少,罗婷婷没有非常伤心。
想想也是:罗婷婷在上升期间,即使这次冠军赛不太理想,也还有未来。
夏九嘉终于放心,将精力放在课上。
然而没有想到……一次,夏九嘉无意转头,却见罗婷婷盯着黑板,满脸是泪,正在无声地哭。罗婷婷眨动眼睛,正试图用撑着下巴的一只手挡住一切,可眼泪滑入她的手掌,顺着手腕蜿蜒而下,好像一条条的溪流。
夏九嘉大惊,叫:“婷婷?!”
在数学课就哭起来?!
“……”罗婷婷也转头,看着夏九嘉,还是没有什么悲恸表情,然而眼泪顺着鼻梁不间断地往下淌着。
“婷婷,”夏九嘉慌了,“这……怎么了?”
罗婷婷努力装作并不在意,缓缓讲述事情经过。
本来,只要发挥正常,铁定能进前三。她短节目得的分数甚至允许一点小失误小瑕疵。
然而,她上赛季和本赛季从未失手过的招牌动作,阿克塞尔两周接后外结环一周接后外点冰三周,摔了,十分惨烈,第一个跳就摔了,而且周数不足,后面全没接上,几乎没分。然后,许是因为膝盖摔伤,许是因为心理害怕,第三个难度动作,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跳空,也没分。
自由滑分数倒数第五,总成绩下滑到第10。
夏九嘉极少语塞,他讷讷地:“那……那……”
罗婷婷看着夏九嘉,慢慢地问:“夏九嘉,我……该怎么办?今年没有全运会。等12月的全锦赛吗?那个时候,高二已有一半过去……而且,单全锦赛也没有用……想身披国旗、参加外战,还是要看明年4月的冠军赛啊。那个时候,高二整个都要过了。万一还是不行呢?我的高考也完了……光靠高三,不行的……我该怎么办?”
夏九嘉看着罗婷婷,不知如何安慰对方。罗婷婷那个朋友说,这项运动都很年轻。
“放弃滑冰,准备高考,换取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稳定将来,还是放弃高考,去拼比赛,要么直上天堂,要么直下地狱?”
“……”夏九嘉脑子也是很乱。
他依稀看见这宏大宇宙中强词夺理一般的荒谬逻辑。什么叫荒谬逻辑?就是,如果发生悲剧,那应该像书中一样,或者是令人叹息的性格悲剧,或者是十分壮丽的命运悲剧——一个偶然改变一生,叫什么事儿呢?罗婷婷前面半年明明状态很好。
对面,罗婷婷眼泪不住地涌:“我15岁了。”
“……”
“还没有进国家队。”罗婷婷眼泪流过脸颊,在下巴处汇聚,珠子一般地往下落,“夏九嘉,我都已经15岁了,还没有进国家队,我这辈子完了。”
夏九嘉震惊地听着。
罗婷婷,已经是6班年纪最小的人。在过去,他不知道,对于某些运动员而言,15岁还没出成绩,就“这辈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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