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昀郡将车开到香风苑时,他身边的人已经在座位上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解开自身的安全带,手肘搭在方向盘上,微侧着身看了她许久。
换做平时他这样直白地看她,这人定会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在脑子里猜个半天,猜出个不着边际的理由拐弯抹角来试探他。
若是猜对了,她会表现出一点小骄傲,然后继续摸索着问下去。
若是猜错了,她会皱眉思索,要么闭嘴,要么小幅度的向他妥协,不容许自己被各种疑惑绊倒。
他知道,她有时候也是个好胜心强的人。
不仅好胜心强,自尊心也强,不想被看扁,尤其不想被喜欢的人看扁。
但似乎事与愿违,自他们重逢后的每一次相遇,尽管她努力在保持精神又体面的状态,却总是不可避免地出一些小差错。
她总说那些都是不想提及的丑事,可他想起来就觉得喜欢,喜欢到每一次都在想,什么时候能正式抱住她。
他曾想过,她这样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一旦遇上喜欢的人,必定会直接向人表达,再从男生的角度思考,他觉得没有人会拒绝她这样的。
所以他在隔着几千公里外的大洋彼岸时,就有想过她身边已有年龄相仿的男生陪伴,或是已将当初对他的喜欢看淡,也或是将那份喜欢转移倾注到别的男生身上,总而言之他心底里那份慢慢滋生的等待早已落空。
但真站到了她的面前,他惊喜地发现那双眼睛偷看他的神色依旧不变,只是相比以前多了些成人的稳重,掩饰地也较为不动声色,好似真的是忘了他这号人物。
其实重逢后的第一面并非上课那天,而是那周的前几天。
他在二教楼跟法学院副院长走路说话时,耳边的下课铃声一响,回廊对面的小教室门口涌出一大群人,他远远地看见很像是她的侧影,只是不敢确定。
到了上课那天,她不小心将笔弹在他裤子上时,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于是趁着问名字的时候多打量了她几眼,发觉她还真的是长大了,眼神里犹带着以往的精怪,伪装的技巧倒是成熟了几分,只是再坚定的表情,必然会在他转身的刹那,露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并不佩服自己对她猜得有多准,而是佩服她对他的念想,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怎么变。
在洗手池听见别的男生对她发出邀约时,他就知道她在大学里必然会是个受到众人追捧的对象,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当看见有人将她名字缩写刻在脑门上时,心底里莫名腾升起一股醋意。
好像他藏在心底的那颗糖果,被人拨开糖纸偷舔了一口。
他忍住了当时的想法,也忍住了想认出她的动机,就想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结果,她比他想的还能忍,撞了他的车也甘愿认命,好像这股劲能维持道学期结束似的。
于是他在网球场那回,对于她隐隐得意的小算盘,终是没忍住戳破了她,当他说完那句话后,看见她呆愣的表情,不由得很想帮她把脸捂一下。
因为知道她必然觉得尴尬,所以他没有看她多久,转身就离去了。
之后他也没想到,他俩之间的缘分还挺多。
在餐厅得知她是家乐女朋友的妹妹时,他真觉得缘分是个圈,然后在她表情里读出她并不想认识他时,他也只好配合她在别人面前演了出戏。
虽然是演戏,却总是忍不住想给她下套。
但这人似乎已经学精了,还会见招拆招。
事后加到了她的微信,他一眼就觉得那微信号有猫腻,于是忍不住在车上试探了句,她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已记不起,他倒也没有为难她,因为即便是他所想的那样,想必她也不会当面承认。
果然,她领悟到了以后,立刻给了他一个澄清的解释。
明雪小妖精,她的确是个小妖精。
加了微信以后,他逐渐发现了她一个小秘密。
以往他关注的那些公众号,但凡转载过相关文章的,过不了多久,主页显示朋友也关注的人数皆会多一个。
最近除了她,他并没有加其他任何人,所以这人大概率会是谁,可想而知。
甚至他还偷偷做了个测试,转发了一个从未转发过的公众账号的文章,然后显示仅她可见,没多久同时关注那个公众号的好友数果真就多了一个。
她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动作,在他眼里早已不是秘密。
某次在她朋友圈看见清晨在操场拍的图,当时他就站在客厅的北边落地窗前喝水,见图中的地方正是俯瞰下去对面X大的南区操场。
早前他就从办公室的老师们那里得知,学校很看重大学生身体健康发展,正培养在校生们晨跑锻炼的习惯。
恰好他也喜欢跑步,于是趁着有时间,一次他准点出门跑步,却刚好碰到同住一栋楼里的同律所女助,对方也正准备晨跑,一路跟着他穿过马路进X大。
他甩不脱,只得专心跑着,谁知某个瞬间,见她从身后超上来。
他还没感测出她当时有没有看到自己,已见场中一颗足球被人高高踢起,往她的方向疾速飞袭。
当时他从后面的角度望去,知道她有很大可能避开,却还是较快脚步冲了上去,快靠近人后方时,他心底里闪过一丝庆幸,因为那颗球真的是冲她来的,只是他本要下意识将她拉进怀里的,考虑到场合问题,还是在拉她的那一瞬间,改为将她往前推了一下,另一只手则去挡球。
虽然让她避免了被袭球的危险,但她趴在那儿一时动弹不了,他还是有些懊悔,于是上前去扶她。
扶起来的那一瞬,看见她满脸的小塑胶颗粒,他就知道她又要尴尬了。
尴尬是另一说,当她见到他身边有女人出现时,连带着对他的称呼也立刻生疏了些,他清楚那时她心底里在别扭。
这股别扭劲,延续到他坚持要到场边做检查完毕,她还在别扭。
但她不知道,当他看见那个闪着她名字缩写的大脑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心中也不得劲。
后来也不知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别扭,居然让他在食堂听见她亲口附带了一句自称他女朋友的话。
虽然他没听明白全话的意思,但他清楚她不会蠢到在朋友们面前吹这种牛皮,估计就是一句玩笑话。
当时他只在她们桌边停留了会,就感觉她头都快扎到地上了,事后他就一直在看手机,猜到这人会给他发解释过来。
结果解释真来了,但她很聪明,并没有开门见山地摊牌,而是半试探地问他,索性他也装了糊涂,先把她的后路给斩了。
一来一去,她话里的漏洞就多了。
他看着她越描越黑,先让了她一个面子,给她自己被说服的假象,使人放心。
然后等她真放心了,他又主动出击了一回,她那边彻底崩了,也没再演了。
虽然她出了不少洋相,但在学习上丝毫不含糊,起来回答问题,专业知识能力强,演讲功底也扎实,这方面的运气倒像是上天赏赐的。
演讲结束的那次请客,他请她们宿舍吃饭,当时随口一说只是鼓励政策,并没想到会被她们组拿下,不过见她得知有白吃白喝,却又露出那种不承认的得意,他有几次想偷笑。
当接到电话,听她说在南门那家火锅店时,他身边正好有同公寓楼的朋友,便顺道也请了他们吃饭。
他知道她是那种死心眼,喜欢眼见为实的人,所以他特意把上次一道跑步的那个女的也请了去,其中还有她男友,为的就是让她自个清楚,他跟那女人毫无关系。
他以为她当时心中已经有数,却在某次去辩论组的二教楼前突然告知他有男友这一事,那时他一眼看出她那笑容就是在说谎,于是他寻了个机会暗里戳穿她。
不知是不是伤到了她的自尊,后来她真就抓了个真的,特意当着他面勾搭上,他知道那或许有演给他看的成分,于是他也迎上前去看了。
那一次在食堂他并没想要得到什么收获,或是跟她摊什么牌,毕竟他还是她的老师,公私情理之下不能越线。
但他没想到,无意中从她口中听见那段话。
原来她一直以为他有女友。
事后他没有收到她的解释,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想即便自己还没有到摊牌的时刻,也起码得先向她澄清这个误会,于是他在那天课后,办公室也没回,开车去西门碰了碰运气。
之所以会觉得她在西门,是因为西门离她们宿舍区近,其次他曾看见过她在这儿打车,再者下课的时候,他看见她往这方向走。
结果他真碰上了,见她犟在那儿,他知道必须得花一番功夫游说她上车,或是他知道她终会愿意上车,但必须得看他的解释有没有说服力。
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能不能说服她,但见她退了一步说要坐后面,他就知道这是她服软的时刻。
车上她一直躲避着他的视线,在他澄清完自己没有女朋友后,她仍是在躲避。其实送她这一趟,除去他想跟她解释,他也想听她跟他解释,当时她放话的那一句。
不过后来回想终究是他着急了,喜欢一个人眼睛里是藏不住的,他有了这个确切的认知,就没在乎她解不解释,毕竟这人的嘴巴特别不老实。
即便他现在已经亲到了这张嘴巴,偶尔想哄骗她说一些好听的话,她也不肯让他如愿以偿,她只会在心底里最甜蜜的时候,情难自已地主动说出来,犹如他录音里的那句。
“许昀郡,我喜欢你,七年前就喜欢了。”
许昀郡想起那句话,不由伸出了手,摸摸那个靠窗歪头侧睡的脑袋。
手从脑袋上滑下来,握了握她的下巴,接着轻轻收住她两颊,然后他倾着身子,凑过去吻了吻她,直到将人吻醒。
明雪唔了一声,睁开眼睛,看清面前那张脸,瞬间就动不了了。
她脑子还没清醒,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他亲了她多久。
许昀郡吻到她呼吸不通畅,才将人放开,问道:“你刚才又吃榴莲了?”
“是啊,我就吃了一口。”刚才听他说完那些话,她觉得需要美食来衬托那刻心中的甜蜜,就拿剩下的榴莲肉继续吃了起来。
可许昀郡似乎在想什么事,一副两耳不闻的样子,眼睛却又专注地看着前方开车,她怕打扰他分神,就没有再说话,吃完后她也直接眯了会眼,谁想一觉睡了过去,到现在会被他吻醒。
许昀郡看着她手边剩下那些没吃完的,给人拿袋子整理了下,又从后边拎了一袋老字号的月饼礼盒,一并交到她手上说:“带回去吃。”
“这是中秋节礼物?”她不好意思地拿在手上,“可是我没有准备给你的呀。”
他往自己脸上点了点:“那就亲一口。”
她眼色一惊:“你喜欢拿别人口水当礼物啊。”
他作势要发动车子:“不行就再把你带回去,当给我的中秋节礼物。”
见他又有要疯的征兆,她忙搂过他的脖子,往他右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完她没有松手,向他确认了句:“这样满意了吗?”
许昀郡没有说话,垂眼看她,将自己的左脸侧了过来。
她立刻会悟,扳过他的脸,凑上来又强势亲了一口。
下车的时候,她一定要看着他先将车开走。
当她在车外朝他挥手,对他说路上小心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期待,她能请他上门见父母的那一天。
明雪到家时,八点快过了。
她拎着月饼盒子进门,家里俩大人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薛文芩听见开门声就迎上来:“这么晚,你怎么回来的?”
“跟同学打车回来的。”她一副睡意未醒的样子,把手中一袋月饼盒递上去,“妈,朋友送的吃的。”
薛文芩拎在手中看了遍,问道:“你朋友男的女的啊,送你月饼。”
“就是个朋友。”说完她脑中来了念头,转而问道,“如果是男的又怎么了?”
薛文芩立刻点醒她:“是个男的,那可不就是女婿了吗?谁会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送你月饼。”
明雪一时没话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明老师也投来疑惑的目光,赶紧撇清说:“哎呀,就是我帮人家做了点事,人家报答我吃的,就这么简单。”
说完也不留继续争辩的余地,赶紧往自己房间里奔,留着客厅里的两口子大眼瞪小眼。
薛文芩看着那扇被关上的房门,将东西拎到明英俊面前的茶几上,自己也跟着坐下来,百思不解道:“你说,她这是已经在谈了?”
明英俊看了一眼月饼盒子,说道:“谈不谈那不都是迟早的事嘛,明明要是大学毕业还没谈,那才不正常。”
薛文芩坐近一点,拍他大腿小声说:“那你改天问问她,对方是什么样的。”
明英俊皱眉摇头:“我又不着急嫁女儿,她就谈个恋爱,问那么紧干什么?”
薛文芩见他置身事外,忍不住指责:“你这当爹的这么悠闲,万一女儿被人拐跑了,控制不住怎么办?”
“哪能控制不住?”明英俊坚定,“我相信明明,她有分寸。”
薛文芩叹了口气,没辙了。
次日,明雪在家躺了半天,中午吃完两只大闸蟹,拍了张餐前照给许昀郡,问他在干什么。
他回在家工作。
明月几时有:那你中午吃什么了?
把糖藏冰箱:你上次推荐的那家面馆。
明月几时有:你没有回你父母家吗?
把糖藏冰箱:他们不在这里。
明月几时有:他们在哪里?
把糖藏冰箱:在我上大学的地方。
明月几时有:那你平时过节才回去吗?
把糖藏冰箱:差不多吧。
这样看来,他中秋节还挺孤单的,竟然一个人下楼吃面。
如果不是他们距离有段路程,她现在就想回到市区中心找他去了,顺便给他捎一盒薛氏卤鸭掌过去。
她在心中同情了他几分,又翻了个身给明露发消息,问她昨天的检查结果如何。
明大仙:我今天下半年的计划都要泡汤了。[流泪]
这哀怨的气息,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结果。
明雪快速想了下事态的发展。
明月几时有:所以大伯母他们知道了吗?
明大仙:我准备今天就让他们见面。
明月几时有:啊啊啊我真的要做小姨了。
明大仙:这件事告诉你一个惨痛的教训,丑男家的套子千万不要买,放收银台那边不知道过期多久了。
明月几时有:我暂时也用不着啊。
明大仙:我看丑男的朋友都有些小心机,虽然不知道许老师发情会怎么样,但是你必须保护好自己。
明月几时有:我会的哈。
明大仙:今天没跟许老师一起出去玩?
明月几时有:他有工作要做。
明大仙:说起来,许老师也挺可怜的,我听丑男说他父母在他读小学时就离婚了,两边都有了新的家庭,他还是在亲戚家寄宿长大的,你要多安慰安慰他。
明月几时有:……我会的。
放下手机,明雪愣了许久,她从来没有过问他的家庭情况,是因为他也没有过问太多,她觉得这些信息在平时交往中会慢慢流露出来的,却没想到真实情况是这样。
所以不管过不过节,即便是过年最重要的日子,他也无处可去,一个人待着吗?
明雪自认还是个幼稚鬼,平时也没有什么安慰人讲大道理的经验,但面对突然得知的这一消息,她突然有种母爱泛滥的感觉,想跑过去陪他,哪怕只是陪他吃顿饭。
这么想着,她就给他发了条消息。
明月几时有:晚上准备吃什么?
把糖藏冰箱:这么快就饿了?
明月几时有:你说嘛,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去。
把糖藏冰箱:你准备过来?别过来了。
明月几时有:怎么了?
把糖藏冰箱:我去姑姑家吃饭,顺便过来看看你。
得知他要过来,明雪当即抛下了手机,去厨房找吃的。
薛文芩中午卤了一锅的鸭掌,还剩大半没吃,明雪等许昀郡差不多时间过来,偷偷拿袋子装了几只,卤汁也成冻了。
待人发信息说到了以后,明雪就拿下楼散步的借口出门,她在家对面的派出所门口找到他的车,开了门坐上去。
“这是什么?”许昀郡见她穿马路时,手上就一直拿着这袋子。
明雪才发现就套了三只透明袋子略显寒酸,挠了挠头说:“算是昨天你给月饼的回礼吧。”
“回礼?”他听见这俩字,似乎觉得可行,接过袋子捏了捏里面黑乎乎的鸭掌,问了句,“你做的?”
她不敢给自己贴脸:“不是,我妈的手艺,你可以带回去当夜宵吃。”
许昀郡拿手心拖了拖分量,问道:“装了这么多,你回去不是没的吃了?”
她大方道:“我家锅里还有。”
许昀郡点点头,算是满意地收下了,完了以后见人从上车就一直瞧着他,不禁觉得她眼神里掺了些他不知道的东西,问了句:“一天不见就想了?”
“是啊,就想多看看你。”她其实很想问一句,但又觉得这短暂的时间不适合搞煽情,就先忍住了,借着想他的理由主动抱进了他的怀里。
车座中间隔着挂挡器,每次俩人要亲密,膈着人难受。
许昀郡抬手摸了摸怀中人的脑袋,低头凑近她发顶闻了下,忽然问:“你几天没洗头了?”
明雪正想好好抱他一会儿,听这搅乱气氛的话,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他,表情不悦:“怎么了?很臭吗?”
许昀郡帮她长发往肩后顺,没有正面回答臭不臭的问题:“我记得你以前每次在我面前出现,头发都像是刚洗过一样。”
他话虽然说了一半,但明雪知道他什么意思,质疑道:“以前是因为不想被你看到丑的样子,现在你自己也说了,不介意我丑的样子,难道都是哄我玩的吗?”
“不丑。”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再怎么丑,也要闭着眼睛亲下去。”
他说完就亲了,不给她反驳反抗的机会。
明雪没待多久,就从车上下来,招着手看他将车开走。
晚上餐前,薛文芩敲响了明雪的房门,问道:“锅里的鸭掌都是你吃的?”
明雪躺在床上看书,抬头眨眨眼:“嗯,都是我吃的。”
“你怎么这么能吃?”薛文芩嘀咕了句,又问,“你吐的骨头呢?”
“散步时,都喂给可怜的小狗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放一个暗号“XXXX”,届时私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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