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担忧了一阵子。
可很快,他又开心起来。
没心没肺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虽然偶尔会冒出一点,这样会不会不好的念头,可转念之间,这种心思便烟消云散。
“现下人口聚集了这么多,下头汇总来的,有几个问题。”
朱厚照朝方继藩招招手。
只要不谈钱,方继藩还是很乐于交流的。
他们都是具有新思想的人。
以往的小农经济里,内阁和六部们厉害,凡事都能料理的妥妥帖帖。
可面对新事物,他们或许,就是一群瞎子了。
朱厚照和方继藩却不一样。
方继藩凑上前去,朱厚照继续道:“其一是西山医学院所抱怨的垃圾成堆的问题,看来,需招募人手,对垃圾进行清理,尤其是雨天,一场大雨过后,臭不可闻,极容易感染疾病,下水的问题,也要解决。除此之外,便是治安,治安已有隐患了,看来需筹建一个新城兵马司,专职负责这新城的治安,这种隐患,现在不处置,一旦一群游手好闲之人,或是道门和会门趁虚而入,到时想要根除,就是大麻烦。”
“这其三,还是工作,无工可作,就没有稳定的收益,难免,会有人心生不安,想要安定人心,就要让他们有稳定的收益,老方,这个交给你了,你看看,是不是再修一点路,实在不成……”
“只要有钱就好办。”方继藩道:“西山煤业、矿业、建业,都可以再招募一些人手……”方继藩皱眉,接着道:“再不济,不如,杜绝童工吧。”
“什么?”朱厚照一愣。
方继藩道:“颁布法令,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不得做工,必须入学堂读书,内帑拿出银子来,补贴一下。”
朱厚照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可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方继藩认真的道:“一旦杜绝了童工,那么市面上的劳动力供需,就可达到新的平衡,据我所知,许多作坊主都喜欢招募童工,童工听话,价格也低廉,可一旦严令禁止,大量的童工都要裁撤掉,这就意味着,将出现大量的岗位空缺。如此,成年的青壮,就有机会了,单单这个,就可多增加数万以上的岗位。将这些少年人和儿童引进入蒙学堂和书院里去,他们读书,也是长本事,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大量的营造蒙学和学堂,招募更多教师以及校工。且印刷作坊,还有涉及到教育的作坊,也将繁荣起来。这又是一笔好买卖。”
“当然,一切的前提,还是银子,西山书院这里,可以想办法,多设学堂,实在不成,臣这里,也拿出一点银子来……”
朱厚照眼里忽明忽暗:“这又要多少银子?”
“问题就在这里。”方继藩道:“这个法令一出,补贴是必不可少的,想来,至少需两三百万两。”
“这么少。”朱厚照乐了:“干了!”
方继藩道:“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啥?”
方继藩苦着脸道:“法令一出,势必有所延续,这就意味着,这不是一次性的买卖,往后,每年都得花这个数。”
“此后每年都要出这两三百万两?”
“可能以后更多。”
朱厚照咧嘴,乐了:“明年是明年的事,内库里每年都有这么多进项,不差这个钱。现紧着解决眼下的问题,你这主意很好,就这么定了,本宫立即草诏,这诏书,就叫劝学诏,凡十六岁以下者,必须入书院读书,内库予以贴补,当然,只限京师,如有违反的,统统拖出去喂狗,看来,得多布置一些巡学官哪,专门监督此事。”
朱厚照又道:“垃圾的处理问题呢?”
“有银子,招募人手啊。”
朱厚照晃晃脑袋:“好,那就新城兵马司,多招募人手。”
解决完了这些,朱厚照背着手,面上露出了老成的样子,叹息了一句:“哎,自当了家,方才明白了父皇的许多苦衷啊。”
方继藩道:“殿下明白了什么?”
朱厚照道:“当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就可以理解,为何父皇这么热衷于银子了,现在我也终于明白,没有银子,是万万不可的,这天底下,谁都离不开银子,有银子的感觉真好啊。”
方继藩忍不住想要提醒他,内库里的那些银子,快没了。
当然,方继藩终究是不忍心。
傍晚的时候,方继藩和朱厚照联袂至新城。
这里已是万家灯火,迄今为止,已容纳了十数万人,未来,这里的人口会越来越多。
好在……因为有粮食,多数人,已经有了工作,还有一些人,自行的开始在这里贩卖一些货物,一切,都还算稳定,几乎没有什么大乱子。
新招募的新城兵马司,跨着刀,三五人一组,来回逡巡。
一到夜里,便有无数的粮车,将库房中的粮食一车车运至,而后,各个食堂便纷纷来提粮。
朱厚照对此,觉得很满意,可又觉得,有太多的事要做,方继藩则有些困了,昏昏沉沉的。
夜里,传来了惊呼声,一个妇人发出了凄厉的叫喊,人声嘈杂。
远处的一个小医馆里,听到有人呼叫道:“快送医学院,再不送医学院,便迟了。”
朱厚照一听,精神一震,循着声音,到了医馆外头,推门而入,便见有妇人捂着肚子惨叫,大夫急的额上冷汗淋淋,一群家眷吓得脸色惨然。
见有生人进来,家眷们下意识的,露出了怒容。
“难产?”朱厚照咧嘴笑了。
方继藩也打起了精神。
“这是太子殿下。”随行的宦官胡呼道。
“啊……”
人们瞠目结舌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没理他们,却是上前。
方继藩立即道:“可以看看吗?”
可已经迟了,可以看看,后面加一个吗,这是客套。
不等别人答应。
朱厚照已让妇人平躺。
这是一个孕妇,肚子已经不小了。
朱厚照娴熟的摸着她的肚子,手指轻轻的捏了捏妇人宫口的位置,皱眉:“来不及送去医学院了。”
家眷们几乎失去了呼吸。
俺们是乡下来的啊。
你摸我家婆娘肚皮?
诊室里,安静的可怕。
朱厚照道:“这是胎位不正,羊水也破了,必须剖腹,这里有什么手术器皿?”
“啊……”大夫惊讶的看着朱厚照,而后,目中露出了狂热之色,这是真正的祖师爷从天而降哪。
他期期艾艾的道:“有一个简单的蚕室,器皿大致是有的,消毒药水也有,只是简陋的很,且……”
朱厚照道:“若是送去,至少两个多时辰,十之八九,难产而死,我可以试一试。老方……你怎么看。”
方继藩叹了口气:“我觉得应该问问家眷。”
几个家眷,其中一个是妇人的丈夫,另外几个妇人,大抵都是男子的母亲和姐妹。
大家惊讶的看着朱厚照和方继藩。
男人一拍手:“救,能救一定救。”
他是有些急了。
而后他开始安慰自己,太子不是男人,这是真龙。
只有齐国公……好似也要留在这里吗?这个算不算男人?
朱厚照道:“立即准备。另外叫个人,去西山医学院,叫一个大夫和一辆医疗车来,等手术结束,却还需将妇人和孩子送去医学院恢复。”
那大夫不肯走,打死都不肯走的,作为一个大夫,最大的梦想,便是亲眼看到祖师爷提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转头,对身后的学徒道:“去,赶紧去医学院。”
所有的家眷,被请了出去。
简陋的蚕室里,灯火通明。
似这样的剖腹,哪怕是现在,医学院也不敢有十足的把握,在当前医疗条件之下,敢做这个手术的人,医学院不会超过十人。
且死亡率,并不低,若非是实在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敢下定决心的。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屏着呼吸,在蚕室里忙碌。
半个时辰之后,孩子的哭叫便传了出来。
可显然,剖腹的最难的并非是取出孩子,而是止血和缝合,以及后期的感染问题。
朱厚照浑身已是湿透了,大汗淋漓。
直到天罡拂晓。
他和方继藩才一脸疲惫的至蚕室中出来。
朱厚照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的父亲颤抖着嘴唇,激动的不能自己,下意识的想要跪下,可抱着孩子,有些不便。
朱厚照手指头摩挲着孩子的脸,乐了:“说真的,这孩子,像本宫。”
孩子的父亲:“……”
在片刻的尴尬之后,孩子的父亲道:“殿下,能否给孩子取个名字。”
朱厚照想了想:“你们姓王,既然是我亲自刨出来的孩子,当然要大气一些才好,叫王老爷。”
孩子他爹开始后悔了。
“很好,这个名儿好,就这么定了。”朱厚照呼出一口气,他有些头晕目眩,实在太疲倦了。
医疗车已是来了,有人将术后的妇人忙是抬上车去,匆匆送往西山医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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