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继藩来回在战场上纵横。
马文升已经看得惊了。
他还以为,齐国公定是落在最后的那个。
却见齐国公飞马,追着一个一瘸一拐,试图想要逃窜的西班牙士兵。
那士兵犹如惊弓之鸟,似乎是大腿受了伤,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淅沥沥的流淌出来,在恐惧之下,他拖着一条腿,走的很慢,可是……他还想活下去,他拼命的拖着伤腿,一点点的向前蠕动。
方继藩追上去了。
长刀狠狠的扬起,座下的战马,风驰电掣一般,几乎与那士兵擦肩而过。
士兵显然意识到……自己小命休与,他张大口,似乎要发出哀叫。
“第十八个……”马文升喃喃自语。
可是……这第十八个念了一半,却是停止了,方继藩的刀,终究还是没有斩下去。
西班牙士兵却已是吓瘫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似乎依旧还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方继藩理也不理那已瘫下如烂泥一般的西班牙人,拨马回头,呼喝着什么。
一群士兵一拥而上,将那西班牙人拿下。
方继藩横刀。
紧接着,又寻觅到了对手,继续追杀过去。
呼……
这狗东西,想不到还有慈悲之心。
“呀……”
马文升突然发出了惊呼。
他忙道:“不好,不好了……”
弘治皇帝也紧张的拍了拍栏杆。
这一下子,所有人紧张起来。
有人道:“出了何事,又出了何事?”
皇帝和马文升都没理会他,便听马文升道:“遭了,遭了,齐国公他……齐国公他……不妙了。”
嗯?
这狗东西咋了?
一千两银子,说实话,萧敬这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
大家并非是傻瓜,怎么会上他这个当。
可马文升这一句齐国公不妙了,顿时,不少人眼睛一亮。
哎呀……齐国公不妙,这可是稀罕事啊,死了没有,死了没有。
不容错过呀。
便有人忍痛道:“我买一个。”
“萧公公,给我拿一个望远镜。”
“来,我这里,记账。”
“我也要……”
一下子,生意好的出奇。
整个城楼里,就好像过年似得。
有人不禁道:“你这里有鞭炮卖吗?”
萧敬:“……”
一个个望远镜唰唰的抬起来。
人们聚精会神的盯着城下。
却见方继藩落在马下,早有无数官兵围着他。
原来却是方继藩一不留神,摔下了马,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头破血流。
听到了师公有事,随军的医学生疯了将担架里,一个腿上似是中了佛朗机人刀伤的家伙直接踹下了担架。
那伤兵,内心是绝望的。
然后他看到许多学员,各自抬着空担架,谁也不救治了,发了疯似的朝齐国公方向狂奔。
片刻之后,方继藩被人七手八脚的抬上了担架。
方继藩还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引发了所有人的围观。
那一摔,实在是让方继藩有点懵,他的手背上,划了一个大口子,身子像散架一样,躺在担架上,扑哧扑哧喘着气……
而后,有人分开了人群,却是朱厚照疯了似得排众而出,口里嚷嚷:“老方,老方,伤着哪里了,性命有碍吗?”
方继藩气若游丝,咳嗽几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脸上瞬间便被手背上的伤口沾成了大花脸,全是血。
方继藩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朱厚照便勒着方继藩的衣襟:“你别死呀。”
方继藩将朱厚照的手打开,他怕朱厚照下一步会哭哭啼啼的猛锤自己的心口,方继藩不耐烦道:“别吵,别吵,重伤了,送医,送医。”
一行人护着方继藩匆匆离去。
…………
呼……
许多人清晰的看到方继藩的手臂还在扑腾。
还是活得。
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
心情复杂。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不禁有些急了:“立即出城,派人出城去问问,继藩的伤势如何了,可万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否则,朕如何向新津郡王和秀荣交代。”
见陛下又回复了正常。
沈文手里拿着刚刚一千两银子买来的望远镜,不甘心的道:“陛下,萧公公他居然在陛下面前,向臣等兜售望远镜,这价值三两银子的望远镜,他竟卖一千两,陛下啊,宦官岂可……”
“呀。”弘治皇帝惊讶的道:“有这样的事。”
沈文见陛下终于有了反应,他虽是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可心里还是不甘:“正是,不信,陛下问萧公公便是,臣敢当面对质。”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
萧敬忙是低着头,站在弘治皇帝身边,惭愧的样子。
“这样……”弘治皇帝正色道:“不好!”
“是,是,是。”萧敬跪下,磕头如捣蒜:“奴婢万死。”
“以后不要这样了,像什么样子。”弘治皇帝呵斥一声。
萧敬叩首:“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弘治皇帝放下了望远镜,挪步:“走,立即出城去,外头已经风平浪静了,你们,总不能还将朕关在此吧,朕要亲自出城去看看。”
说着,还没等沈文讨还公道,弘治皇帝已是大步流星,率先下了城楼。
浩浩荡荡的勇士营,拥簇着弘治皇帝出城。
此时,昌平卫还在检视着战果。
刨坑的刨坑,押解俘虏的押解俘虏,还有收缴火绳枪和武器。
佛朗西斯科爵士早已没了此前的风采,他的三角帽子已被人摘走了,然后出现在了一个昌平卫士兵的头上,衣服上千疮百孔,满是血污。
他被人绑了个严严实实,口里发出了不满的抗议声:“我是一名贵族,我是一名贵族,我要求得到应有的对待,你们不能对待我,就算是奥斯曼人,他们也不会这样无礼。”
一个士兵被吵得烦了,握紧拳头,对着他的胸口猛捶。
“咳咳咳咳……”佛朗西斯科爵士拼命咳嗽,然后,他安静了,再没有了咆哮,犹如阉了的公鸡,出奇的文静。
…………
弘治皇帝到了战场边缘的一个临时小营地里。
在这里,医学院的随军学员们迅速的搭设了一个临时大帐篷,有十几个床位。
方继藩就被抬在这里,一个学员小心翼翼的用棉签沾着酒精,给方继藩清洗着伤口。
弘治皇帝跨步进来,里头顿时有些混乱。
弘治皇帝压压手,道:“不必多礼了。太子呢?他的妹夫伤的这样重,他还有闲心四处胡闹吗?”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儿臣重伤在身,不能尽全礼,恳请陛下恕罪。陛下万万不可责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也是公务在身,儿臣虽是觉得现在呼吸不畅,心口疼的厉害,双腿像失去了知觉,尤其是脑子,更是头痛欲裂,还有这手,哎,这手不说也罢,可是……陛下啊……儿臣个人不要紧,要紧的,太子殿下应当率先处理公务,这才是最紧要的事,若因儿臣而耽误了大事,儿臣便是死,也无法瞑目。”
弘治皇帝心里咯噔一下,伤的这样严重,脑子和心口都在疼?
他上前一步。
这世上有一种伤,是外人无法察觉的,那便是内伤。
弘治皇帝关切的看着方继藩:“朕见你方才来回冲杀,勇不可当,你是国公,尚且能身先士卒,这真的很不容易,哎……你的大先祖,你的大父,还有你的父亲,如今,还有你,真是满门忠良……”
无论如何,虽然方继藩有痛打落水狗之嫌。
可毕竟方继藩冲在前头,这是所有人亲眼所见的。
弘治皇帝还是因这无畏的精神有所感触。
方继藩道:“儿臣惭愧。”
弘治皇帝又是叹息:“此次,是你和太子救驾有功。西班牙人来势汹汹,说实话,朕起初,也被吓着了。朕命你们回京去,可终究,你和太子还是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孝心啊,朕有这样的儿子,有这样的乘龙快婿,实是欣慰。”
方继藩咳嗽:“陛下……不要再这样说了,这是儿臣理应做的事,倒是太子殿下,他听到陛下有了危险,心急如焚,一路带兵,急行而来,太子殿下的孝心,感天动地。”
“你也一样,都是好孩子。”弘治皇帝感慨万千,他回头,看了身后低头的百官一眼。
弘治皇帝道:“你们平日都说太子如何如何,说齐国公如何如何,那些花团锦簇的奏疏里,写的都是什么,诸卿能做到如此吗?你们尚且自己都做不到奋不顾身,做不到如此,却还成日编排太子和齐国公,这是什么,这是嫉贤妒能!”
“……”
百官们这时,哪里还敢还嘴,纷纷拜倒:“臣等万死。”
“都起来吧,无事便好,也万幸是无事。否则……”弘治皇帝拉长了脸,说到了这里,冷哼了一声。
弘治皇帝耳根子软。
有时候御史们骂的太厉害,他偶尔,还会觉得,可能太子和齐国公或许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
可现在……
弘治皇帝只能呵呵了。
他背着手,接着坐在了病床的床沿,看方继藩的手依然还是血流不止,皱眉。
…………
还有,大家放学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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