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教育,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极成功的。
人们将朱载墨的改变,起初归功于他的聪明才智。
可现在……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原来……这都是西山教育的功劳。
方继藩哪怕再不靠谱,可他教授门生子弟的本事,却是令人为之赞叹,在场的,只怕再没有一个敢对此说一个不是。
因而,固然方继藩吹捧了自己,狠狠的骂了一通诸翰林,可所有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忍了。
有时候,碰到这种人,你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没脾气,而最重要的是,没底气啊。
毕竟招惹了这厮,往往可能会招致血光之灾。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大家只是翰林,混的是名利场,哪怕是怒发冲冠、仗义死节,那也是对君王的,毕竟碰瓷皇帝风险低一些,而碰瓷方继藩,恰恰成了高风险的事。
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本账,翰林官们的心里又何曾没有一笔账呢,只是老百姓的账,是用算盘算的,而翰林官们厉害了,用的是超算。
弘治皇帝唏嘘着,沉浸在喜悦之中,看着这稳重的皇孙。
朱载墨聪明伶俐,乖巧懂事,虽是小小年纪,却因为他的阅历,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不同。
这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啊,并非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打小开始,就让他接触许多的伙伴,让他去学习如何与人相处。打小便督促他养成良好的习惯,使他渐渐懂得如何自律。
打小……他便见识各种各样的人,使他的内心产生出无数的疑问。
打小就有大明最聪明,最有才干的人,如王守仁、欧阳志、刘文善、唐寅,这一个个,放在了外头,都是顶尖的人才,随时给他解除内心的疑惑。
自律、观察、思考,求教,实践,最后靠着方法,摸索出自己一套的思维方式。
小小年纪就可怕至此,将来年岁大一些,见识更多一些了,还了得?
“祖宗有德啊!”弘治皇帝禁不住热泪盈眶,泪水已打湿了衣襟,感触的叫了一声:“沈卿家……”
沈文连忙出班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皇孙如此,足以告慰祖宗英灵,历来国赖长君,可见年龄与丰富的经验是何其重要,皇孙不过稚子,却有此才思,这是列祖列宗保佑的缘故,你修一篇祭文,朕命英国公前往孝陵祭告先祖,儿孙有福,若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定是欣慰无比。”
“……”方继藩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竟是无言。
又祭祀……
在大明,祭祀是一件苦差事。
寻常的祭祀倒也罢了。唯独皇帝差遣的重要祭祀,往往都需皇帝专门钦命信任的大臣前往不可。
可大明祭祀的最坑爹之处就在于,皇陵较为分散。譬如当下皇帝的直系先皇帝,大多葬于北京皇陵,弘治皇帝的爹、大父,以及文皇帝,尽都葬于此,你能不去祭祀?
可南京,却有一个更厉害的陵墓,即是孝陵,孝陵埋葬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的陵墓,这是开国皇帝,意义重大,岂可不祭祀?
再有,在中都凤阳,还有一个英陵,这英陵所葬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的父亲以及兄嫂,饮水思源啊,吃水不忘挖井人,难道你还想忘本不成?
此次是要去祭祀孝陵,孝陵在南京,英国公,只怕又要出皇差了。
从前倒还罢了,可这些年,朝廷遇到的喜事格外的多,所以……
方继藩对此,呵呵……
老祖宗积德啊,谁让我方继藩有脑疾呢?
弘治皇帝左右端详着朱载墨,脸上不自主的透着浅笑,朱载墨却道:“大父,孙臣恳请告辞,时候不早,孙臣该去西山县里……”
“好,好,这是正经事,切切不可耽误了。”弘治皇帝迫不及待的样子,看着众大臣,笑吟吟的道:“看看,皇孙有如此担当,真是令人欣慰,卿等也要多学学才是,这世上,只靠聪明才智,是没有用的,我大明最缺的,不是聪明人,缺的,是有良知,且勇于担当,不辞劳苦之人。”
众臣亦是一脸欣慰,纷纷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
随后,朱载墨告辞而去。
方正卿一见要走,便高兴起来,他不喜欢这个气氛,尤其是他父亲总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
弘治皇帝升座,左右四顾,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他忍不住道:“传旨意下去,那些口称皇孙乃神童的话,以后能不说就不要说了,这是皇孙与其他孩子们勤勉的结果,这天底下最怕的就是较真,倘若将这勤勉当做了天资聪明,岂不可笑。”
“自然!”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弘治皇帝还是看向方继藩,道:“方继藩为了教育皇孙,可谓是劳苦功高啊,萧敬哪,你去取那告家长书来。”
萧敬不敢怠慢,匆匆的去将告家长书取了来。
弘治皇帝拿起道:“这告家长书中,说是第一期保育院生员,为了培养,可谓是煞费苦心,不只是花费了无数的心思,为了使孩子们能够学习到学以致用的东西,耗费惊人,因而学费要加一倍。不只如此,还提倡家长们募捐,国家教育大计,谈银子,太俗气了,朕不喜欢。可是做人做事……没有银子,也是万万不成的,就说这个西山县,为了让孩子们学习,损失有多少,朕就不说了,诸卿家,为了孩子的未来,银子……终究只是身外之物,朕想好了,朕募捐西山保育院三万两银子,至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都不要叫穷,再穷,能穷自己的孩子吗?”
方继藩一听,眼睛都亮晶晶起来,心花怒放了。
他此前最恼火的就是,这告家长书发出去后,一点儿回音都没有,这些该死的人渣,真是一点都不将孩子的教育放在心上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是为了银子,连脸都不要了。
一听陛下愿意带头,方继藩感觉面前的路一下子光明起来了,热泪盈眶的道:“吾皇圣明哪……”
弘治皇帝则看向许多心虚的大臣。
有许多人,其实心里都开始打起主意,他们虽然不认同方继藩,可他们认同保育院哪,这虽然有些精分,可人是现实的,也是趋利避害的。
若能有机会进入保育院,甚至……进入第一期,打小便等于是伴驾在了未来的天子身边了,从小就学习如何做人处事,假以时日,哪怕比不得皇孙,未来的前途,只怕也是不可限量的。
可是……
涨价了……
许多人心里,顿时烧起了一团火。
弘治皇帝说罢,挥挥手,朝诸臣道:“好了,诸卿且退下吧。”
刘健皱眉,心里还在为自己孙子未来的募捐发愁呢。
陛下都带了头了,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的自己,若是不表示表示,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可给多少呢?
刘家已经掏空了啊。
猛地……
刘健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告家长书》后头的一句话,似乎……这该死的保育院,竟也推出了学贷,当时看了,刘健还没往心里去,而现在努力一回想,竟觉得遍体生寒,买了房子借了贷,孩子读书也要借贷,你方继藩……还是人吗?
可是……
这其实并不可怕。
方继藩笑嘻嘻的样子,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保育院学贷不能推广出去。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方继藩了解这些朝廷命官了。
在后世有一个词,叫做中产焦虑,也就是说,一群通过奋斗渐渐进入较高阶级的人,往往是最焦虑的,他们害怕自己未来,或者自己的子孙后代,又重新跌落到底层,因而他们最恐惧的事,便是自己的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
尤其是高端教育的出现,这样的焦虑,就变得更加严重了。
在从前,教育水平难分高下的时候,譬如大家都是靠族学进行教育,虽也有好坏之分,攀比的心理,却不明显。
而一旦出现了高端的教育,这些文武百官们,还能坐视着别人的孩子享受着顶尖的教育,最终,这些人接了庙堂上的衣钵,自己的孩子……岂不是成了边缘人?
这些人,他们的师兄弟都是非富即贵,而自己的孩子呢,哪怕是有朝一日能中进士,只怕和人家打小就称兄道弟的人面前,也不过是排斥在边缘的人而已。
所以……要坚强哪。
方继藩心里,为他们暗中打气!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自家的孩子,自己受点罪,吃点苦,吃糠咽菜,背着一身的债务,算啥?孩子才是自己的未来,不能让孩子们受委屈啊。
方继藩心里这般的想着,抬头,果然……何止是诸翰林,他们一个个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或有人叹息,有人皱眉,便连刘健,也是愁眉苦脸之状。
方继藩心里为他们鼓劲:“为了孩子,要砸锅卖铁啊,不砸锅卖铁,你也好意思说自己爱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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