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与不懂,都没什么关系。
片刻之后,朱厚照便到了榜下。
他爱凑热闹,虽是短须乱糟糟的,浑身满是油污,身后跟着七八个匠人。
看着榜,朱厚照一知半解,耐心听人叙述。
大抵……算是懵懵懂懂的明白了。
“发现了什么,就可以投稿,投稿了可以做大院士,大院士是几品官?”
“……”
“不算官呀,只是西山书院内部的头衔,有了头衔便可受书院的聘任,周刊卖得好,还有稿酬?甚至,将来有人引用了文章,也有银子?”
朱厚照眯着眼。
老方在搞什么名堂。
大抵,他算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于是朱厚照冷笑,这有何难。
…………
只几日时间,许多投稿就来了。
五花八门的都有,方继藩看着脑袋疼。
毕竟,许多人,压根对于论文没有多少概念,此时,也没有论文的模板,大家都是由着性子,自顾自的来。
如此一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文字就出现了,以至于,方继藩看了一篇文章,说了老半天,懵了,不知啥意思……
方继藩忙是寻找下头的署名,恨不得立即将此人抓来,狠狠痛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不过……也未必都是人渣。
至少,有一篇有意思的文章,却是被方继藩发掘了出来——人体之中,有细虫。
方继藩头皮发麻。
细虫……细菌?
方继藩认真看这文章,该文章的作者,自称自己曾观察过肉的腐烂过程,在一个完全没有苍蝇和蚊子的环境里,将肉放置在玻璃瓶中,而这腐肉,慢慢的变化,其根本原因,可能就是细虫的原因。
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截住放大镜来观察,只可惜,放大镜并不能观察到这些细虫的存在,不过……此人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寻磨制玻璃的匠人,竟是将两片透镜结合一起,竟放大了放大镜的倍数,虽然,他依旧没有观察到细虫,可他决心用两块熟肉进行试验,最终的结果发现,肉质的腐烂,与外界的环境无关,哪怕是在没有外界环境的情况之下,熟肉,依旧还会腐烂。
他认为肉的败坏,一定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有关……
在这个时代,总不乏有各种奇思妙想的人。
方继藩看了此人的署名……叫张森,名字很普通,方继藩对其,也没有多大的印象。
此人是医学院的学生,很不起眼。
他坚持认为,人在受伤之后,之所以伤口会腐烂,定是和细虫有关,而用酒精之类的消毒,定是因为酒精可能可以消灭这些细虫,这才可以防止伤口的感染。
方继藩选出这篇文章,命评议的一些大夫,前去试验。
方继藩当然不会告诉别人,世上确实有病菌的存在,既然杂志出现了,就必须遵循一种规则。
紧接着,评议的人员们,开始用各种方法进行试验。
最终……似乎也对此人的理论,引发起了争议。
不过既有争议,那么,就不能否认这个人的说法,最终,这篇文章入榜。
除此之外,便是大量农学的论文出现了。
张信带着一群农学的生员和校尉,用各种作物和植物的发现,直接霸榜。
倒是其他的文章,乏善可陈。
这第一期的《求索》杂志,在经过各方的讨论之后,开始定稿。
紧接着,在西山的一个印刷工坊,开始疯狂的印刷,王金元看着肉疼。
折腾啊,太折腾了。
这么个玩意,既没有教授人去读书作八股,又不是时下流行的世情话本,根本不可能有销路的,里头各种种植、细虫之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谁看哪。
这不是败家吗?
少爷怎么喜欢折腾这个呢?
王金元是个生意人。
独具敏锐的商业目光。
老老实实卖房多好。
他心里叹息。
…………
而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
医学院里,一个叫张森的青年人,如往常一样,从学里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棚户。
今日,他观摩了自己的恩师苏月给一个妇人进行剖腹。
这妇人怀胎八月,便觉得肚子疼痛难忍,却又生不出,实在无奈之下,其家人才将人送来。
事实上,将妇人送至医学院的人家,是需要极大勇气的,毕竟,妇人的名节,有时比性命更重要。
可最终,夫家还是跺跺脚,决心救人要紧。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恩师,如何开膛破肚,如何取出了孩子,可最终,妇人还是没有撑下去。
张森在医学院,见惯了生死,可依旧,还是心里沉甸甸的。
张森是个秀才,可家境并不好,这也是为何,他决心从文学院,转入医学院的原因,西山文学院教授八股,固然厉害,可学费也很厉害,一般人,实在读不起,反而是医学、农学、工学、土木学不但学费低廉,而且一旦学了一年之后,掌握了初步的知识,便要转入临床,到了此时,便有一些微薄的补贴。
这微薄的收入,对于别人而言,不算什么,可对于张森而言,却可以填饱肚子,他的父母,为了供养他读书,几乎是卖光了家当,现在,他实在不愿意,再给父母什么负担了。
当然,张森的爹在得知自己儿子居然不考八股了,气的半死,差一点没有冲进书院里来,将张森打死。
不读八股,有什么出息,天天给人环切,给妇人开膛破肚?
他看到了老父一脸痛惜的样子,这样子,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的转着。
鲤鱼跃龙门,自己为鲤鱼,在所有人心目之中,只有跃过了龙门,才可登入天子堂,成为官人,光宗耀祖。
他回到了自己的棚里。
书院的书生,大多都在农户家借住,所谓的宿舍,就在这里。
可他一抬眼,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老父亲。
一个瘦巴巴的汉子,身上是一袭浆洗了很多年的旧衣,这是儒衫,他的父亲,曾是童生,以自己是读书人为荣。
“父亲……”张森开口。
父亲叫张静,张静朝他苦笑:“回来了啊,你娘让为父给你带点东西来,你修书来的时候,说经常要熬夜看书,怕你夜里饿着,给你考了一些红薯。”
果然,他脚下,是一筐红薯,发着香气。
张森忙道:“这……”
张静朝他苦笑:“你还是有心事吧,当初,为父是对你期望大了一些,可是人各有志啊,为父这些日子,在家里,是想明白了,人……为何就一定要金榜题名呢,你想悬壶济世,也没什么不好,来来来,坐下。”
张森眼睛湿润了。
他自是明白,自己金榜题名,对于父亲而言,是一辈子最大的期望,张家早就家道中落,张父却认为张家毕竟是诗书传家,决不能让子沉沦,为了供养自己读书,便连最后一点土地,都卖了……
张森拜下:“父亲,是儿子令父亲是失望了。”
张静眼里,虽有落寞,却是勉强露出笑容:“不可这样说,行行出状元嘛,你在学里,钱够不够,前些日子,为父去做工,倒是挣了一些钱,来……”
张森忍不住哭泣起来:“父亲…儿子万死啊,儿子对不起您。”
张静将钱塞进张森的怀里:“这天底下,两年一次院试,三年一次乡试,想要金榜题名,谈何容易呢,你不必自责,其实,这样也好……为从了医,也可救人嘛……好了,时候不早了,为父得去上工,前些日子,在新城里寻了一个给人算账的活计,倒也轻松,你不必挂念。”
说着,背着手,要走。
张森想叫住他,却觉得自己羞愧的无地自容,嘴唇嚅嗫,却是如鲠在喉。
等他意识到父亲走了,快步追出去,却见那父亲背着手,依旧还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穿着一袭长衫,似乎又心疼旧鞋被田埂的夯土磨烂,蹑着脚,徐徐而去。
张森眼泪,顿时泊泊而出,朝那背影跪下,以头抢地。
夜里,他照例读书,至于父亲留下的钱,他不敢用,都藏起来,已攒了七百多文。
次日一早,晨曦已是绽放,如往常一般,张森到了医学院。
迎面而来的,便有人道:“张师弟,你的文章,听说列入《求索》了。就是那细虫的怪论,不,并不是怪论,我……我……”
张森显得无精打采,昨夜没有睡好,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父亲的背影。
他自知道,自己的细虫论,不被许多人认可。
至于投稿,不过是自己坚持认为,这细虫学说一定存在,想要试一试,师公是否认同罢了。
昨日,他还对此,有所期盼,可今日,哪怕是听说这文章列入了《求索》,他竟也无精打采。
或许……我该去学八股的,只有如此,才能遂了父亲的心愿,也才可让父亲在人前,能够抬起头来。
过了片刻,又有人来:“张师兄,恩师请您过去……”
他的恩师乃是苏月,张森没有怠慢,忙是动了身。
………………
感谢《书友1602191802428》在五点半至现在打赏28万起点币,拜谢,真的很惭愧,书写的还不够好,愧对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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