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匆匆带着刘杰到了方家,却发现,在这里,竟已来了不少人。
今儿天气很冷,另外十二个新举人,个个冒着严寒,都来了。
他们见到了刘杰,再看看刘杰身边的人,当然,他们是认不出刘健的。
今日方继藩和几个门生都在家。
一听外头的动静,便动身出来。
方继藩为首,欧阳志等人尾随其后。
方继藩本是背着手,在徒子徒孙面前嘛,自然要显得大气一点。
何况,方继藩是嚣张惯了的。
可这一出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刘健,方继藩不禁错愕,刘公……今日没当值,竟是亲自来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啊。
方继藩憋红了脸,终于挤出了笑容,在刘健面前,他心里没底,说白了,心虚。
方继藩堆笑道:“见过刘公,刘公您……”
刘健的心情依旧很激动,额头冒着青筋,却是郑重其事地朝方继藩道:“新建伯,吾子多得西山书院的调教,而今高中,今日,老夫领着他特来拜谢。”
其他十二个新举人,一个个错愕的看着刘健和刘杰,他们心底已大抵的明白了几分。
他们也是来拜谢的,任谁都知道,若没有西山书院,就绝不会有他们的今日。
知恩图报,这是人之常情。
方继藩看看刘杰,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刘健的儿子,居然也在西山书院学习。
方继藩的心里浮出了几分欣喜,这一下子,腰杆子总算挺直了起来,询问式地看向刘文善,刘文善颔首点头!
方继藩的底气也就更足了,便笑着道:“哈哈,都来坐,进来坐,咱在外头像什么样子,刘公,请。”
领着来客到了前厅,刘健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上首,他现在依旧还如做梦一般,想到自己儿子成了解元,便恨不得手舞足蹈。
方继藩邀功似的给刘健斟了茶,再回头看了一眼这十几个新举人,道:“惭愧啊惭愧,这书教的不好,平时比较忙,都是几个门生教的,这几个门生……”
“你就不要自谦了。”刘健一笑,接着道:“你这西山书院,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方继藩谄媚的朝刘健笑了笑。
脸皮是不值钱的。
可实力却很值钱。
刘健可不是一般的大臣,他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其实在实力面前,方继藩是一向不太要面子的。
不过,对于刘健刚刚所说的话,方继藩却道:“刘公,此言差矣,西山书院确实和我有些关系,却也是太子殿下的,当初就是殿下与我筹建,我方继藩是个诚实的人,可不敢将所有功劳揽到自己的身上。”
“不错,不错。”刘健笑吟吟地看着方继藩,从前看方继藩,不知怎么的,虽也有欣赏,可内心总有些隔阂,觉得这个家伙怪怪的,反正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哪里有瑕疵一般。
可今日,却发现方继藩浑身都是光啊,相貌英俊,笑起来,表面上是贼兮兮的,可是这小伙子,别人都说他蛮不讲理,但老夫看着,挺谦卑的嘛。
刘健接着朝刘杰一瞪眼:“你还快拜谢新建伯的恩德。”
刘杰正要拜。
方继藩微笑,摇摇手道:“你拜谢你的几位先生吧。”
刘杰转头,看向王守仁等人。
他此时,内心既是激动,又是百感交集。
若没有几位先生,没有新建伯,只恐自己依旧还是一个废物。
而今终于吐气扬眉,心里已是一团乱麻了。
不过,他还未拜谢,其他的十二个举人,却已抢先了。
他们一个个哽咽,眼里含泪,一齐拜倒,那吴志更是激动得难以言表,他泪如泉涌地道:“王先生,诸位先生,往日学生学业不精,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数月以来,一直蒙受先生们的教诲,尤其是王先生,使学生受益匪浅。今日学生有幸高中,请受学生一拜,学生吴志,愿自此之后拜入王先生门下,侍奉恩师以及师公。”
说着,也不等王守仁拒绝,直接跪下,狠狠地磕了头。
在书院里学习的老师,和真正拜入门墙的恩师是有区别的,虽然都是授业,可后者更为正式,这就形同于,从现在起,吴志与王守仁建立了稳固的师徒关系,从此便算形同父子了。
吴志一番话之后,其余人顿时醒悟,纷纷道:“学生等,也愿拜入王先生门墙,还望先生不弃。”
一个个跪下,声音哽咽,情难自制。
刘杰也已醒悟,二话不说,随着他们一道拜倒:“学生刘杰,天资愚钝,也愿拜入王先生门墙之内,侍奉恩师。”
众人统统跪着,一个个热泪盈眶,激动万分。
王守仁不禁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含笑,朝他点头。
本来就是书院里教出来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方继藩又不傻,不收才怪了。
王守仁这才颔首道:“既如此,那么为师便算是认下你们了,你们……快来拜谒师公吧。”
众人大喜,尤其是刘杰,他率先跪在方继藩的脚下,道:“学生见过师公。”
“哈哈……好徒孙。”方继藩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且慢着……
方继藩突然脸色古怪起来,炸了眨眼道:“我是你的师公?”
刘杰毫不犹豫地应道:“正是。”
然后方继藩回眸,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刘健。
刘健坐在椅上,欣慰的眼泪模糊,带着盈盈笑意捋须,不断点头。
自己的儿子拜入王守仁的门下,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可能会引来一些争议,可这又如何呢?若不是王守仁等人的恩惠,刘家才真的是令人担心啊。
可现在……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刘健嗅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息。
尤其是发现方继藩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方继藩小心翼翼地道:“我乃刘杰的师公……而刘杰又是……”方继藩很没底气地指了指刘健。
刘健总算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方继藩尴尬地道:“你的儿子,咳咳……我想冒昧的问一声,这样算来,是不是……是不是……”方继藩竟有点扭捏起来,很难为情的样子:“这个,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小刘……”
小刘……
刘健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
我堂堂内阁首辅大学士,都可以做你祖父的人了,你叫我小刘?
可是……
刘健不需掐着指头去算,似乎也觉得……好像……有那么丁点儿道理。
自己还真矮了方继藩一辈啊。
坑哪。
好端端的,拜什么师,现在闹的什么呀!
刘健便板起了脸,眼眸如刀子一般在方继藩身上掠过。
方继藩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此时,真正的是底气十足了,同样以锋利的目光,与刘健对视。
“这个,礼法的事,我也不懂,还想小刘……请教一下。”
刘健有一种要呕血的冲动,他拼命的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捋须,像是风淡云轻地道:“不用请教,这一次多亏了你,我们刘家是知恩图报之人,刘杰能拜入王守仁的门下,老夫亦是欣慰无比。今日老夫不只是来道谢,明日哪,还要修书一封给令尊,也就是方景隆老弟,道一声谢,毕竟饮水思源嘛,没有方景隆老弟,也不会有新建伯,自然也就不会有王守仁,不会有今日犬子高中解元了。”
“……”
方继藩又懵了。
这么说吧,方继藩的意思是,自己是刘杰的师公,而刘健是刘杰的爹,那么我方继藩也就不客气了,我是比你刘公高一辈吧,我叫一声小刘,有错吗?
当朝首辅,我方继藩都呼一声小刘,想一想都很激动啊。
可刘健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他说要修书道谢是假,真实的目的,却是引出了方景隆老弟。你看,方景隆见了老夫,也得乖乖叫一声刘公,或是兄吧,你方继藩算个屁,你是方景隆的儿子,你还想骑在老夫的头上,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方继藩瞪着眼睛有点发愣:“……”
方继藩觉得这关系,有点绕。
双目带着迷糊,还想努力挣扎一下。
刘健却是面带微笑,可目光依旧很锋利的在方继藩身上扫过。
最终……方继藩笑了。
好吧,我方继藩毕竟是个不睦虚名之人,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焉,这位老家伙,自己招惹不起呀,算了,吃点亏吧!
于是他道:“家父若是得了刘公的书信,一定很欣慰,刘公……刘杰既已拜入了伯安的门墙,那么大家就是一家人,算了,不必这样客气。”
刘健才松了口气,幸亏老夫身经百战,拿你爹镇住了你方继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继藩则一脸郁闷,极想掰着手指头再把这辈分的问题理一理,怎么最后像是自己吃了亏呢?
刘健此时微笑道:“小方啊……”
“……”方继藩不做声。
“你这西山书院,可是要树大招风了!”
树大招风四个字出来,方继藩顿时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你大爷,这算不算威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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