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风很大,秋来的裙摆猎猎作响,她抱紧电脑跟着陆离往前走,努力迎风看了一会儿,很快适应之后,视线便逐渐明晰,豁然开朗起来。
这座城市经常是雾蒙蒙的,但站在楼顶,仿佛便离天空更近了,云彩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陆离带着她熟门熟路绕到小电梯房后边,下午的光线被屋檐遮挡,风声也渐远。
许秋来觉得陆离果然不是凡人,普通人有谁会花几百块买把伸缩梯子,只为爬到学校天台上吹风呢?
就算脑袋里有这个奇怪的想法,愿意花时间精力的人肯定少之又少,恐怕也只有像陆离这种中二少年才会付诸行动吧。
但许秋来也是真喜欢这个天台,她围着边缘的护栏绕了一圈,感受风从耳边略过,时间变得短促又漫长起来。打眼看去,天地间视野开阔宽广,俯瞰能瞧清大半个夏天的校园,新枝嫩柳,水色潋滟,一派安静祥和的湖光塔影。
城市的远方一望无际,观世界之大,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刻,才越能体会到个体在宇宙中是多么微渺孤独的生物。
“真是个好地方,徐师兄他们来过吗?”她回头问。
迎面的风将秋来黑色的长发四下吹乱,漂浮在半空,陆离能瞧清她眼睛里闪耀的光芒和神情中不同以往的兴奋。
“这边楼梯间上了锁,他们平时都乘电梯,就算到走廊这侧来,也没有人试图推开过那道门。”陆离脱下单肩包放地上,靠墙坐下。
和这栋13号老楼里所有的人一样,很少有人愿意打开一个被尘封的地方。
这也是陆离推开门发现许秋来时,那样吃惊的原因。
一个只属于他的地方被人发现踏足,但他却并不觉得讨厌和排斥,反而想要与她分享,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你呢,你怎么会想推开那道门的?”他认真看向许秋来。
他是第二遍问这问题,许秋来有些懂得他真正想问什么了。
她挨着人对面坐下,给出一个比上次更深入的答案,“我喜欢一个人走楼梯间,单纯上楼下楼,机械的动作里,多出来的时间可以让我更专注地思考,就算锁没坏,我也是想打开看看的。”
陆离听罢居然笑了,也就在他扬唇笑起来之际,许秋来才发现,认识这么久,她竟从没发现过他牙齿里侧有一颗微尖特别可爱的犬牙,尤其大笑时显得天真又孩子气。他说:“我也是。”
“我十五岁来到这所学校,你们参加的比赛七年前我第一次参加,那时候,我就发现这个地方了。”
好吧,严格意义上来说,十五岁确实还在中二期。
秋来问他:“十五岁上q大开心吗?都不用经历高考了诶。”
许秋来渡过十五岁生日时,中考刚结束,被季时安天南地北带着到处疯玩,芬兰滑完雪接着就去夏威夷冲浪晒太阳,她那时候酷爱户外运动,好像除了玩还什么事儿也不懂,那个时候,陆离就已经进到大学里了啊。
她原想着天才少年的大学生涯一定万众瞩目众星拱月,却不想陆离摇头,他坦诚道:“不太好。”
“天才”这一光环剥夺了他本应享受的青春期体验和娱乐权益,伴随天赋而来的,是长辈、学校、家族的雄心和企望。
超乎常人的智力是陆离与人相处最大的阻碍,他被放在神坛高高供起,可能会被人仰望、崇拜,或倾羡或妒忌,唯独没有人会以平常心待他,像普通人和普通人相处那样打骂笑闹。
“没有人会邀请我踢足球,虽然我也并不喜欢那种黏糊糊的高危运动。”他折了一根墙角生出来的狗尾巴草摆弄,漫不经心抱怨。
陆离这句话显得那么无关痛痒,但他的意思许秋来顷刻间便理解了,而且感同身受。
他们的寂寥正是因为太过与众不同,周边没有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太具前瞻性的思维不被理解,难以和常人沟通,独特的感受无法分享。
秋来比陆离更幸运的地方在于,她的父母拒绝了学校跳级的建议,也从不强迫她做任何事,一切任凭她的喜好。没有外在环境不断强调她的特殊性,给了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和青春期。
这么一想,她大概可以理解陆离的性格为什么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秋来想了想道:“我十五岁的时候,抱怨天底下怎么那么多笨蛋,越发特例独行要和他们区别开来,觉得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不配进入我的朋友圈。”
她到现在还能把中二期那些不可一世的内心活动记得清清楚楚,这么一看,当初如果不是季时安死皮赖脸,她整个青春期可能跟陆离一样,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不过到了后来我才明白,超常的智力不代表一切,在现实社会里大多数时候,世俗定义的成功是由综合素质,社会能力和意志来决定的。”
秋来没有安慰他,陆离也并不需要安慰,“虽然我没踢过足球,但我可以邀请你明天去游泳。”
她从包里翻出一小瓶防雾剂扔出去,“你上次借口泳镜水雾太多看不清不想动,所以我买了这个,我测试过了,挺管用的,肯定能让你游得尽兴。”
陆离那点感怀顿时都扔到了马里亚纳海沟里,生无可恋望天。
许秋来半拉半哄带他这么久,陆离的体测项目其实大都过了,只有游泳迟迟不及格,但已经足够贺教授感激涕零,好几次下课后表示想请秋来到家里吃饭。
但她做事有完美强迫症,决定送佛送到西,只有督促他尽快通过游泳考试,才能心安理得接受贺教授的感谢。
喷雾扔出去之后,秋来又从包里拿出秋甜的草莓酸酸乳,插上吸管喝一口,给电脑开机准备开工。
“好喝吗?”陆离从对面灼灼盯着她问。
她就知道。
秋来把整个书包翻遍,从包底找出最后一瓶,给他扔过去。
尽管这个口味让陆离有些芥蒂,但看在秋来亲自插好吸管递过来的份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喝着一样的草莓味,咬着吸管低头,各自打开电脑。
许秋来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另一端,陆离也打开了明生制药的网站。他发现明生整个首页已经被人劫持了,被换上了扬尘日报的报道内容。
隔着网线,对方的访问内容被加密了,但到了陆离这个级别,不同黑客在他眼里就像是不同的树叶,世界上没有两个人会具备完全相同的行事手法。一些特征是无法掩饰也无法加密的,比如每人习惯发送的数据包长度、发送间隔,习惯通过多少级代理……
他很快从这些细节中察觉,现在黑掉明生网站的,和他那晚在启辰遇见的,很大概率就是同一个人。
除此之外,那人的诸多习惯,也总让陆离有种若有若无、说不出的熟悉感。
瞧着动过的网站日志上面的操作时间,对方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这次没了启辰系统的干扰,陆离可以很容易追上去,但他天性疲懒,不喜欢当警察,好奇心一起破解了两步,目光落到对面专注盯着屏幕的许秋来身上之后,想了想,合上电脑便放弃了再往下追。
他现在只想静静多坐会儿,感受一下陌生的心跳,还有对面的人对他独一无二的吸引力。
扬尘日报这些天的报道陆离也有关注,曝光出来的内部邮件和报价书,相信启辰一一排查之后,早迟会察觉是外部行为。
稍微联系一下时间,届时当晚的异常头一个会怀疑到陆离身上。不过既然他亲自动手善后,江哲是肯定找不出痕迹的,每天攻击启辰的黑客那么多,他们能做的也仅是怀疑怀疑而已。
虽然做了回冤大头,但瞧着加粗放大飘红的标题,陆离心情也并没有很差,觉得这个人果然没让他失望,有点意思。
他合起自己的电脑,起身朝秋来那边看去,“你在写什么?”
秋来这时已经清理完毕了,她盘腿把电脑搭在膝盖上,刚刚调到兼职在做的oa系统页面。
说实话,写这种枯燥的代码比起做高难度的赛题更让她觉得身心俱疲,反复的修改改得她烦躁不已。正好陆离饶有兴致凑过来,她干脆把电脑推给他看,摆出陆离平日受伤那副头晕的样子,手肘撑着脑袋拄在膝盖:“太多了,写得头疼。”
陆离看看屏幕,又看看她,试探道:“我帮你写几段?”
许秋来头晕脑胀,本只是想得到一些免费的建议理清思路而已,没想到陆神这么给力,她脑袋都瞬间清醒了!
怎么敢劳驾神给自己做这种低级苦力呢?
徐师兄他们知道会骂死她的,别看那群人平时有事没事喜欢背后议论陆离,一到关键时刻比谁都崇拜拥护他。
许秋来心中几番挣扎,终究还是懒惰占了上风,反正是陆离主动提出来的,她往侧边挪挪,给大神让出位置,软绵绵的书包垫在他身后,给人做靠垫。
陆离松了松肩颈靠上去,漂亮修长宛如艺术品一般,理清上文,慢条斯理就开始敲打。
让许秋来依稀有种回到中学,学神屈尊降贵替同桌学渣写作业的感觉。
他的代码高级又优雅,流水一般理所当然地倾泻而出,速度并不快,但简洁精准,叫人几乎找不出修改的余地。
这就是许秋来心心念念的实力,她梦寐以求想要达到的高度,居然只是陆离匆匆随手写出的来的程度而已。
如果她能拥有这样的速度,岂不是赚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还用得着到处找活吗?
羡慕、嫉妒,简直眼睛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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