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香
舒鹞手术进行到第10个小时, 出现意外。
胃里的合金只剩下一点点就能全部被医疗器械全部吸出来,但她的胃长时间被记忆合金填充, 合金变少, 胃部也会忽然变得空旷,出现排斥反应。
这个常年被“虐待”的小器官,发出了抗议, 舒鹞很快就会出现反胃和呕吐的症状。
这种情况里斯教授在术前有过预料, 给舒鹞的麻药也刚刚好在症状出现前10分钟到时间,没什么生命危险, 就是会很难受。
舒鹞从手术中清醒没几分钟, 迎接她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恶心感, 她还有心情自娱自乐, 胡乱想着:
晕车肯定是晕不成这样子, 不知道害喜会不会是相同的感觉。
她被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扶起来, 抱着垃圾桶开始吐。
早晨没有进食,吐的都是胃液。
“小舒鹞,坚持住, 还有百分之九的合金, 吸出来就结束了。”
里斯轻轻拍着舒鹞的背, 安抚她, “你家小周总在外面等你呢, 要不要让他进来?”
这么多年都只吃流食和营养粉,舒鹞整个人都是虚弱的。
她吐得眼眶发红, 声音也轻轻的, 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却还有精神开玩笑:“里斯教授一定没有女朋友,我吐得这么丑, 可不能让他看见……”
话没说完,又低头去干呕。
舒鹞瘦瘦的身躯蜷成一团,她的指尖紧紧攥着白色垃圾桶的边缘,小巧的指骨凸起,额头很快密布一层虚汗。
里斯拿了一支淡绿色的液体,用针管抽出来扎进吊瓶里,营养液顺着舒鹞手背上的针管流入体内,帮她支撑和恢复体力。
断断续续吐了一个多小时,舒鹞几乎虚脱,但手术不得不继续。
里斯担忧地看了舒鹞一眼:“能撑住吗?”
现在的手术状况是里斯预估中情况最差的一种。
舒鹞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她那张脸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眼眶通红,病号服都被汗水浸湿,包裹在她瘦得让人心疼的肩骨上。
“能的。”
舒鹞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开始吧,拖得太久他会担心。”
里斯没想到舒鹞在这种时刻,第一时间担心的居然是手术室外面的周酩远。
他愣了一瞬,气得都笑了:“你们俩个啊,能不能悠着点?
我在南非这边跟项目已经够艰苦的了,手术呢,还秀恩爱,太过分了。”
舒鹞可能想要笑一笑,但她太过虚弱,只弯了弯眼睛。
她那双眼睛是此刻是红的,却依然明亮,依然眸色灿烂。
如果说周酩远是沉寂在山谷里的幽潭,舒鹞就像透过山谷映在潭水上的月光。
太般配了。
里斯教授操作着腔内AI手术器械,嘟囔:“见鬼了,我真是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谈一场恋爱。”
手术室里的情况周酩远都不知道,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层层玻璃墙内,舒鹞似乎从病床上坐起来了,好像在吐。
里面的人影忙来忙去,几个医护助理和里斯穿得一模一样,周酩远一时分不清是手术出了乱子,还是里斯故意这样安排的。
周酩远在玻璃墙外,急得走来走去,恨不得亲自进去看。
但手术室是严格做过消毒的,必须保证在无菌环境下进行手术。
他紧握着拳,修剪整齐的指甲都已经被他攥到肉里去。
舒鹞的手术后面还算顺利,一共进行了将近17个小时。
可能是因为手术前麻醉剂起作用的最后一刻,周酩远在给她讲述加拿大的雪天和枫糖水,她总是迷迷糊糊闻到一股甜味。
舒鹞苏醒时,手术室里那些闪着提示灯的机器已经悉数撤到墙边,头顶几个张牙舞爪的器械屏也缩回去,紧贴着天花板。
病床旁放了加湿器,白色的水雾漫出来。
空气里还真的有一种甜味。
里斯正在沏一种口服营养液,晃动着玻璃杯,转头正好看见舒鹞睁开眼睛,他举了举手里的营养液:“恭喜啊,终于熬过来了。”
“周酩远呢?”
“怕你醒来还是想吐,放他进来你又要说我不懂女人心,让他看你吐的样子,”里斯端着玻璃杯走过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鹞摇头:“没有,你拿的什么,草莓汁?
闻起来很甜。”
“营养液,特地调成草莓口味的,庆祝你手术成功。”
里斯把玻璃杯递给舒鹞。
舒鹞还是有些激动的,手术成功这四个字意味着她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早晨起来可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不用化妆,随意穿好衣服去买豆浆油条。
晚上入睡前觉得饿,也可以拿起手机叫个烧烤麻辣烫当夜宵。
想吃的东西都可以大口吃。
恢复体力后,也可以酣畅淋漓地跳街舞。
不用担心周酩远会一个人,可以一直一直一直陪着他。
舒鹞接过里斯递过来的营养液,放到唇边时还在想这些,忘了自己是半躺着的,手抬得太猛,玻璃杯里的营养液洒了满身。
她自己也被呛得咳了几声。
这下可好了,本来手术过就像从水里捞出来,满额的汗早就把头发弄得散乱着。
她的状态不算好,再来大半杯的营养液红乎乎地浇了满身,顿时觉得这间手术室被她这样的形象渲染得,像是恐怖电影里的疯人院。
舒鹞抬眸间,正好看见周酩远从绕过玻璃墙走廊,往手术室这边来。
手术开始时是上午9点钟,现在已经是将近凌晨3点,除了舒鹞,其他人都是一夜没睡,里斯教授和他手底下的医疗团队看上去都很疲惫。
周酩远也是一夜没睡,可能因为肤色过于白,大步走过来时反而看不出什么疲惫感,还挺帅的。
凌晨3点,窗外一片漆黑,玻璃墙走廊里的亮着整排的廊灯,灯光照在他身上,身后是寂静长廊,像电影画面似的。
这么比较,倒了自己一身红色营养液的舒鹞可太狼狈了。
她直接躺下去,把被子往头顶上一蒙,装死。
周酩远腿长,进来后两步迈到床边,倾身叫她:“舒鹞。”
他这17个小时滴水未进,嗓子像砂纸打磨过似的,哑得厉害,声音却是温柔的。
舒鹞从被营养液上淡红色污迹的被子里探出半张脸,眼睛眨了一下:“嗨,帅哥,你认错人了。”
周酩远没说话,垂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再抬头时,一滴眼泪从他眼眶里掉出来,砸在了舒鹞额头上。
眼泪掉得毫无征兆,周酩远这人落泪的时候眼眶都不会红的,但那滴泪是真真实实的。
舒鹞感觉到了,是烫的。
他那双冷清的眸子,流下的泪水是滚烫的。
站在一旁的里斯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倒退半步,又跌到,顺便带倒了身后排着队的几名医护人员,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倒成一片。
又碰倒一些医疗器械,叮叮当当。
舒鹞也吓得不轻,她愣了至少3秒没动,哆嗦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周酩远!你、你别哭啊,你怎么哭了?”
周酩远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刚才的眼泪是众人的错觉,他只说:“没事了就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感叹。
还是紧张得太久了的自我安慰。
“我没事了!这些不是血,我不是吐血了,这是营养液,你闻闻,甜味的。”
舒鹞揪着自己的病号服衣领,努力往周酩远面前凑,“闻到了吗?
不是血,你别哭啊我死不了,还等着配你白首的,等你老了没牙了我还要给你买坚果欺负你呢!”
周酩远没觉得自己是在哭。
他只是太着急了,在手术室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又不能联系里斯,整个人都是慌的。
人最怕自己吓自己。
周酩远以前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他自己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从来没怕过。
今天他真的是怕了。
怕舒鹞有任何闪失。
但看来这姑娘精神还不错,只是说话声音稍稍有些虚弱,揪着衣领努力往他面前凑的样子还是那么活泼。
周酩远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就收回视线。
病号服都是宽大的,舒鹞又那么瘦,这种揪着衣领的动作,露出里面白得刺眼的细腻肌肤。
周酩远偏过头,舔了下唇角:“闻到草莓味了,放下吧。”
某个心大的舒姓女子误会了他舔嘴角的动作,絮絮叨叨:“你是不是也馋了?
我也觉得这个味道特别好喝,要是不告诉我是营养液,我都会觉得是混合果汁呢。”
说着她又扯起衣服,“你再闻闻,甜香甜香的!可好闻了!”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里斯教授,看见这个场景,转过头吭吭哧哧地闷笑起来。
周酩远无奈地把舒鹞的手从她衣服上拉下来:“回去再看。”
里斯笑得更欢了。
“里斯,舒鹞可以回去休息吗?”
连教授都不叫了,可能是不满了。
里斯笑得捂着肚子:“回去回去,回去歇着,睡醒了打个营养针就行,剩下就是养着了,不用担心。”
两人对话时,舒鹞歪着头仔细思索。
她说的好像是让周酩远闻一下吧?
周酩远说什么回去再看?
草莓味是能看出来的?
舒鹞垂头看了自己一眼,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像刚才那样扯起自己的衣服,一眼看见自己宽大领口里,柔软的弧度。
周酩远和里斯商量好检查时间和输液时间,准备抱着舒鹞回卧室休息,他把舒鹞抱起来,听见舒鹞凑到他耳边,嗲着嗓子问了一句:“酩远哥哥,我好看吗?”
周酩远猛地偏过头,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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