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4年4月9日,风力北偏东,阴转小雨。
足以影响战局的雨水,终于在这天早晨从天而降。
然而,已经迟了。
就在雨水落下的同一时刻,南越首府顺化城的大门缓缓打开。随后,如潮的北越兵马涌入了城内,让这场迟来的雨水带了那么一点点讽刺意味。
讽刺味道并不是很足。毕竟这一次北越人的胜利是背靠工业化的结果。顺化城内的南越人要是知道实情,会大喊一声北佬不讲武德来着。
可惜,越人并不理解什么叫做工业化,也没时间去了解这一点。他们现在很忙,忙着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北佬大军入城。
大军是在今晨入城的。
早在卯时中,初阳未起时,北越军马就已经开始集结,列阵堵在了顺化北门。
这之后,辰时初,迎着第一抹朝阳,城中以阮福源为首的南越割据政权文武百官,按照古老的剧本,集体出城请降,献出了代表着实际统治权利的印信和土地籍册。
历史性的一刻,权臣郑梉自然要享受胜利成果,他欣然代表后黎朝笑纳了这一切。
接下来,闲话少说,大军入城。
总得来说,除了一些零散事件之外,这一次的顺化开城算是比较和平的,没有发生产生过多冲突,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突发节目。
这个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北越这次进攻顺化,其性质和后世的解放战争有点像,都是有关于内部统一战争。
和蛮族入关大肆杀戮不一样。这种战争说白了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很多方面大家都很克制,毕竟原本就是一家人,分了胜负就可以了,今后还要一起过日子。
秉着这一理念,在正面战场获得胜利,今天清晨已经升格为“朝廷大军”的北方军马,很快就顺利接管了顺化城内外的城防设施。
守军也依照昨夜的约定放下了武器,并没有制造什么麻烦。事实上很多本地士卒在昨夜就自己炒自己鱿鱼解甲回家了,军队早已没了战斗力。
再之后,得到接管全城的报告后,北越......不是,是当朝清都王郑梉,这才穿着一身紫绸蟒袍,胯下高头骏马,率领部下文武,踌躇满志,当先迈入了顺化北门。
由于国力的关系,顺化城中一应王殿建筑,比起升龙府来可是寒酸了不少。不过,这些并不影响胜利者的心情。
大队人马来到王宫正殿后,郑王爷第一时间站上了正中高台,然后转身俯瞰,在群臣恭贺声中,缓缓坐上了那把宽大的红木交椅。
至于理论上此刻因该坐交椅的后黎朝国主黎维祺......笑话,如此关键时刻,事后必定会记入史书的高光时刻,怎能轮到这个傀儡小儿来蹭热度?
今天这间大殿中,唯一能代表统一后的安南国发布行政命令的人,只能是他郑梉郑王爷。
不消说,志得意满的郑王爷,此刻已经进入了天人交感模式。
从本质上来说,坐上顺化宫这把红木椅子的一刻,就意味着郑氏一族在他郑梉手中统一了全国,也意味着他本人成为了事实上的安南国主。
至于名份......这个更不是问题。有统一大业做背书,郑王爷此刻完全具有了推动改朝换代的政治声望。
“金瓯无缺”这种高端声望,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再硬不过的硬核实力,无论朝代和族群。
举个例子,假如后世有一天,岛子在某一时收回了,那么当朝人会获得多么大的民族声望和历史评价?随便想想就懂。
坐在正殿的交椅上,远望江山,郑梉郑王爷此刻脸颊通红,心潮澎湃。他知道,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平稳收得南方故土,那么距离他本人在升龙府登上大宝那一日,就用不了多久了。
......至于今日一早就主动“偶感风寒”在营中歇息的那位国主,此刻的郑梉已然不放在心上了......后续只需要办几道“小手续”就能妥善安排那小儿上路。
所有的步骤,汉人的史书上都有范例,王爷现在只需要耐心,再多一点点耐心就够了。
“且再容那小儿多活几天。”
想通一切后,郑王爷收拾好心情,双目回返清明,看向了台下一干文武臣子。
臣子们也是识趣的。见王爷......国主回过魂来,急忙纷纷列队上前再次恭贺大人成就伟业。
王爷这次呵呵一笑,摆手示意,开始发号施令。
新势力占据城池,想要尽快安顿民生平稳朝局,自然是事多且繁。不过郑梉执掌北越政事多年,眼下这点场面难不倒他。很快,流水般的命令随口而出,王爷进入了工作模式。
首先自然是占据顺化城,开出安民告示,清点钱粮仓库等等常规事务。
顺化城内的常务安排完毕,下一步,对于朝廷来说,最要紧的一件事,当属占领南方全境。
于是,一些低级将领和低级文官上殿接受了任职文书。
南越政权配合投降的好处就是,朝廷平稳接收了重要的地方税务、钱粮和军籍等文册。然而那些地盘毕竟还在南方官僚手中,朝廷需要要尽快派人接受。
至于黎民......老老实实拉磨上税就行了,换不换国主和那些乡下地区的泥腿子关系不大。
到这个时候,北越政权此次倾巢而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伴随着王爷的指令,足以压服南方各地的驻防部队陆续开拔。
不但如此,伴随着一支支换防驻军的开拔,朝廷同时派出了“旧朝”的劝降官员和足够的文官去接受地方。
这样一来,地方官员势必不会顽抗,南方各地差不多算是“传檄而定”了。
如此这般,王殿变成了一处大型综合办公室。心情兴奋的新朝君臣从早间开始不停忙碌,将将到正午,才算是稍理头绪,把一应紧急事项都安顿了下去。
进过一顿粗糙的午饭,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午后不久,今天另一桩重头戏开始了——处置前朝文武旧臣。
这里所指的旧臣,单指南朝那些能影响朝局的高阶官僚,和一身绿袍等待再分配的低级官儿们没什么关系。
总得来说,处置这些重臣,新朝廷非常慎重,没有搞到很难看。
原因很简单:旧臣中很多人都是各地大族出身,上下关联盘根错节。新朝廷既然要平定地方平稳过渡,那么这些重臣就不可能遭受大规模的迫害。
其中某些有名望的,之前没有和朝廷作对太狠的,朝廷这一次还得老实给人家安排职务,当场上岗。不这样做,就体现不出新朝廷的宽宏大量,不利于迅速恢复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
于是一早苦苦守候在殿外的前朝旧臣们,开始挨个进殿等待命运的宣判。
早有腹案的郑王爷,在接见旧臣时,大多时候也确实和颜悦色,遇到当年的老友还会谈笑两句。
最后,旧臣中确实有一批人当场认了新主,在郑王爷口头指派下,这些人轻松就得到了一份新朝职位。
至于那些其他的,大多数都混了个“告老回乡”的待遇,算是保了份平安,留下了日后运作东山再起的机会,结局也算不错。
不过,既然大部分官儿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么自然的,少数用来立威的倒霉蛋就必须有了。
眼看着殿外“待处理”的前朝旧臣人数渐渐减少,下一刻,王爷使了个眼色后,就闭口不言了。
而一旁早有准备的瘦小老头,官至大司马的北朝重臣黎筍顺势站将出来,拿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后黎朝圣旨,开始唤人进来宣读。
从黎司马担任宣读官这一刻起,再唤进殿里的待处理份子,就没什么好下场了。一个个不是流放就是砍头,场上开始见血。
而处置这些人的圣旨,可都是用后黎朝国主的名义发下去的——郑梉老贼之前做好人给大伙升官,现在轮到杀人了,锅就是年轻国主的了。
血淋淋的场面令人不适,所以进行的比较快。
没过多久,在处置了一批凉菜后,终于,十几名身穿白衣,背缚双手的主菜登场了:以阮福源为首的阮氏一族,也是南越割据政权的核心文武。
这帮人大多数都姓阮,纵有少数异性也是阮氏的姻亲之类的死党。他们的名字郑梉都很熟悉,其中很多人的相貌他也熟悉,都属于做梦也想煮了吃掉的那种敌人。
终于,今天王爷能清理一下多年的恩怨了。
针对阮氏一族的圣旨很短很残酷:男丁尽皆斩首,女眷流放充军,家财抄没。
令王爷略微吃惊的是,宣读完圣旨后,他居然没有看到阮福源的反应——不论是破口大骂还是哀告求饶,王爷预想中的大结局,居然都没有出现在阮福源身上。
这个比他年轻一些的大敌,虽然一身麻衣跪倒在台下,但是仰起的眼神中充满了平静,仿佛圣旨中灭族的对象不是他本人一样。
“遮莫是吓傻了?”
有点不爽的王爷暗自嘟囔一声,然后挥手示意殿前武士,将死敌拖出去斩首先:“当真是养气功夫了得!看尔能镇定到几时?”
“哈哈哈。”
就在这气氛压抑的当口,殿中传来一声长笑:“王爷刀下留人!”
谁人敢如此大胆?
殿中文武闻声看去,看到那发出长笑的不是别人,却是一身对襟短装,从早晨进殿起就一言不发看热闹的盛楠盛团长。
盛楠发话后,郑王爷一时间有点懵,他不解地问道:“盛大人何出此言?”
“这个嘛,说来话长,还请王爷容我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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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从顺化城开门那一刻起,来自大明的某势力和北越政权之间的短短蜜月,就算是OVER了。
从这时候起,双方的根本目的已然开始对立:越南新朝要平灭境内各处的残余势力,统一国家,然后再考虑对外扩张。
而穿越者则是要保留、扶持上述各势力,以造成其内部内耗,给来日一举颠覆、吞并其国留下足够的后手、带路党和背锅侠。
所以,从现在起,就千万不能让这些背锅侠都噶屁了。
以上盛楠插手此事的真实原因,自然是不能明说的。不过这种事,既然开了口,那么盛楠肯定有其他充足的理由——保留阮氏和阮氏的核心部队,组建联军,算是“废物利用”,回头在攻打大城的战事中,他这边需要用到阮氏兵马。
“岂有此理!”
听完盛楠一番言辞后,抢先发言的,是大司马黎筍。
黎筍此人人老成精,盛楠的话他听到一半,心下就“咯噔”一声情知不妙:斩草不除根,此乃秉国者大忌。更何况这位盛大人还要保留阮氏军马,这不是明摆着要养贼为患吗?
而黎筍很快又意识到,这种事是一定不能让王爷本人开口。王爷一开口,不论答不答应,那就是定论,都会把自家逼到一个极其难堪的份上。
这就是老臣的作用。意识到盛楠出口不善后,黎筍等对方话音刚落,立即大声断喝道:“岂有此理!彼辈叛逆乃兵败国丧之徒,正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安能再掌兵马乱我朝纲?”
盛楠丝毫不为黎筍的大喝所动。只见他懒洋洋靠在右首第一张交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还用小指掏了掏耳朵:“黎司马有点反应过激了哦。您老放心,按我的计划,这阮氏一族今后就待在大城不回来了,也算是变相流放。我在这里给大伙拍个胸脯,保证今后阮氏不给大家惹麻烦。”
盛楠的方案激起了在座重臣们更加激烈的反应。
马上,就有一个全套甲胄的武将愤然起身。此人是北越前敌大将郑文雄,乃是郑梉族侄,掌握了北军三成军权的嫡系大将。
郑文雄起身后,隔空遥指盛楠,满脸怒容地喝道:“这不就是与贼休息吗?待他日这伙逆贼吃饱了大城的稻米,将养了元气,跑来祸乱我朝的时候,你姓盛的又在哪里?”,
听到郑文雄不客气的指责,盛楠的脸色也变了:“这是飘了啊!”
冷笑一声后,盛楠身体前驱,手肘拄在膝盖上,盯着郑文雄问道:“郑大人,昨日砸开这顺化城的那几门炮,可还粗大?”
盛楠这句话一出,就像一盆凉水浇在了群情激昂的文武头上。这一刻,大家瞬间想了起来:对面这位平日笑嘻嘻的盛将军,背后可是有着舰队和巨炮支持的煞星啊!
“虽说眼下没炮弹了,不过广州城府库里,炮弹总是不缺。”
说完这句赤裸裸的威胁之语后,盛楠再也不理哑口无言的郑文雄,而是转头看向了高据王座,面色阴晴不定的郑梉。
下一刻,盛楠又恢复了微笑的表情,轻轻松松对王爷说道:“您看,现在问题很简单:既然我的很大,那么朝堂各位,大约还是要忍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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