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从山下走下来,到底部时,宋元时冲着她伸出手。
“小心。”他道。
宋宁搭着他的手跳下来。
沈闻余停在后面,微微一怔,打量着宋元时。
乌宪冲着沈闻余挑眉毛。
沈闻余没理他。
宋元时接住宋宁,待她站好轻声问她:“验尸你可要请人来?方才我见你验尸有些随意。”
“这里不方便,待回衙门后我还要细细查验。”宋宁问道,“张松清家里人来了吗?”
宋元时没有见过她真正验尸过程,听她这么说,就没有再多问。
她虽看着玩闹,但做事从来不会马虎敷衍,他道:“听说在路上了。”
“嗯。这里交给你了,如果家里人来,一起带去衙门。”
宋元时颔首。
宋宁到落梨院的院子里。
薛因望着她,脸色僵硬,语气也不大好:“大人,学生们都请回来了,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请自便。”
“但还要请大人温和一些。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是孩子难免受惊慌神。”
宋宁并不打算计较薛因的态度,现在这个时候,薛因能忍着对她不恶语相向,就表示对她是有忌惮。
至于敬怕,他早晚会的。
“劳驾带我去张松清的教室。”宋宁对薛因道。
薛因应是,一边走一边给宋宁大概介绍落梨院。
这里的学生统共分三个年龄阶段,读的书也基本差不多。
七八岁到十岁左右,十岁左右到十四五岁,余下的则就是十五岁以上。
课业则以科考为主,分算术、法令、书法……又学论语、大学、春秋等书目。
年纪小些的,则又以启蒙教学为主。
“张松清在高甲班,今天上午一共有两节课,一节是《春秋》一节则是文才。”薛因道,“《春秋》是田先生教,文才则是在下教授。”
宋宁认真听着,乌宪捧着纸笔在后面记录。
他在阆中县衙誊抄了几年,莫说捧着板子边走边写,就是悬空写字,他也有自信。
而且,这样做笔录也要挑选重点记录,并非每句话都写,否则来不及。
这挑重点记录,也需要经验,乌宪誊抄几年案件卷宗的经验,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高甲班一共多少人?”宋宁闻着,薛因回道,“一共有十六个人,最大的今年十九岁,最小的就是他了,他考的成绩也是最好。”
“我们还打算推举他明年去秋试。”
童生考试,考的好的是秀才,考的一般的是生员。张松清才十五岁已是秀才,可见他成绩确实很好。
薛因重视他,推举他去秋试。
这已是莫大的肯定,是个有前途的孩子。
“可惜了,出了这样的事。”薛因叹气。
宋宁也觉得可惜,这样的孩子是一个家庭甚至一个族里的希望和未来。
“他寻常个性如何?”
薛因怔了一下,不理解宋宁为什么问张松清的性格,他想了想回道:“这孩子话少,很少听到他主动说话,也不和同窗玩闹。”
“每次看到他,都是在看书或是写字。”
宋宁微微颔首,在薛因的带引下,在一间教室前停下来。
落梨院一共有七个教室。
高年级分甲乙丙教室,这间教室上挂着大大的甲字,表示是普遍成绩比较好的班级了。
宋宁进到教室,里面的桌位分四列五排,矮桌落座。
此刻,教室里空了五桌,共十五个人。
都是统一穿着学院青灰色长袍的少年们,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宋宁负手,介绍自己:“本官宋世安,济南府新任推官。”
下面的眼睛没什么波澜地望着她。
宋宁走到讲桌后面立着,打量着这些人问道:“大家都知道的,你们的同窗张松清遭遇不幸,为了对他的死负责,官衙需要查明他的死因,作为同窗的你们,本官希望你们能够最后帮助他,让他便是去了也能没有遗憾。”
她说完,挑眉一一打量着在座的十五个人。
十五张脸都长的不一样,但是表情却差不多。
没有表情,漠然。
“张清松坐哪里?”宋宁问道。
“大人,他坐这里。”有个少年指着靠墙的最后一张桌子。
宋宁走过去,书包在桌子里,书没有拿出来。
簇新的书包很干净,但里面的书倒是有些折损,脏污。
宋宁将书包交给乌宪,她一一走过去,视线在每个人的衣服、鞋子上扫过。
所有人的鞋子和衣服都很干净。
她重新走到讲案,视线落在坐在左边最角落里的少年。
少年十四五的样子,个子颇高很健壮。中间只抬头过一次看她,其后都是抱着自己的书包,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像是在等放学铃声,只要一响,他就会抱着书包冲出去。
“这位同学,你和张松清熟吗?”宋宁问那个少年。
所有人的目光刷一下投向那少年。
少年目光一闪,摇着头道:“不算熟,就认识而已。”
所有人投给他的视线,又收了回来。
少年暗暗松了口气。
宋宁看向中间一列最后面的少年,他十五六岁,生的很白净,瘦瘦小小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
非常讨喜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宋宁问那孩子。
那少年站起来,回道:“回大人的话,学生胡志安。”
“你和张松清熟吗,他平时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宋宁问道。
胡志安回道:“他话很少,不怎么愿意和我们一起玩,但总体来说,是个很温和的人,也从不发脾气。”
“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宋宁问最前面的小个子少年。
少年点头:“大人,学生名叫孙乐阳。不止是我,我们大家都这么觉得。他话很少,但学习很用功。”
宋宁又问抱着书包的那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常春。”那少年道。
宋宁微微颔首,觉得奇怪:“全班十五个人,全院这么多人,没有人和张松清关系好的吗?”
大家瞪着大小眼,没有人说话。
“童睿是他邻居,大人您可以问问他。”胡志安道。
童睿到底只有七岁,在张松清相处,他是被保护的那个人,所以,童睿看到的事情都是带着局限性。
“看来他真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宋宁若有所思,“可有人知道,他早上是什么时间到教室的?”
大家面面相觑,中间一个少年摇着头:“早上我第一个来的,我到以后他就道了,然后他把书包塞桌子里后就走了。”
“没和你说话?”
“没有,他不和我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黄贤东。”
宋宁颔首道谢,有和众人道:“这两日本官会为了这件事常来,甚至还可能请各位去衙门。”
“还要辛苦大家。”
大家都摇头说不会。
宋宁出来,上午授《春秋》的田先生在门口候着,见到宋宁对方行礼,宋宁问道:“先生上课的时候张松清就不在吗?”
“是。我早上进教室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他。”田先生道,“但书包在,我以为他在茅房。”
薛因也在一边点头。
“童睿说早上和他一起到书院的。”宋宁道。
薛因和和田先生对视一眼,田先生道:“那这么说,这孩子放了书包就直接上山了?”
“今天您班级里所有人都到齐了,只差张清松吗?”宋宁问道。
田先生点头。
薛因凝眉道:“不但这边,别的教室也查问过了,今天有四位学生没有到校,也都核实过了,当时他们都在家里,有人作证。”
“其余到校的学生,都在教室上课。”
他说完,想了想又道:“大人,您问这些是为什么,张松清不是失足坠落死吗?”
宋宁看着薛因,正要说话,忽然一道妇人的哭声传来,宋宁朝前院看去,就见一位妇人扶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进来,男人是双目失明,手无助的朝前平伸着,想走的快一些,但因看不见所以跌跌撞撞。
“清松我儿。”临近,妇人等不及了,放开了自己丈夫,跌冲着到门槛,摔着又爬起来,抱住了张清松的尸体,嚎啕大哭,“我儿!”
眼瞎的男人慌乱的挥着手,辨着声音往那边走。
宋宁三两步过去,不等他到,宋元时已经出来,扶着眼瞎的男人过去。
宋宁脚步微顿,跟着过去。
山脚下,夫妻二人抱着独子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着。
“你去了,爹娘也不想活,我的儿啊,你怎么能丢下爹娘啊。”
妇人一口气没有上来,倒在儿子身上晕了。
眼瞎的男人闷闷的哭着,忽然听不到妻子的声音,急的去抓她的手,沙哑地喊道:“冬梅,孩子他娘!”
摇了几次,妇人也没有回应,男人急的抽自己耳光,眼泪落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宋元时上前扶了女子的脉,按着男人的肩膀,柔声道,“她急火攻心晕了,让她略休息缓口气就行。”
“多谢。”眼下的男子抓着宋元时的手,“大人,我的儿怎么死的?”
他声音沙哑,发出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宋元时道:“还不清楚……”他没说完,就听到周江道,“失足坠落而死。”
“失足?”男子一手抱着妻子一手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小小的童睿跪在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门口,老童带着麻六和王庆同租了一辆驴车赶到山脚,三个人又抬着担架进了书院。
担架好几年没有用,绳子都断掉了,临来前,三个人修了一下。
宋宁望着三位一头汗的人,道:“放着,让沈捕头和乔四来,你们赶车就行。”
三个人应是,又好奇沈闻余是谁,但现在这会儿,不合适问。
“节哀,您如何称呼?”宋宁上前去,问张清松的父亲。
“大人,小人张福,人人都喊我张瞎子。”他道。
宋宁颔首,道:“张福,你和你夫人先和我们回衙门,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可能还需要你决定和签字。”
“好,听大人的。”张福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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