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和胡清远,曾经在圣上的太极殿中,见过两面。
胡清远行礼回道:“学生胡清远,叩见十爷。”
“听说你杀人了?”赵熠放了茶盅,支着面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仿佛“听说你杀人了”和“听说你长胖了”是一样的意思。
胡清远惊愕地看向赵熠。
怎么会上来就问他杀人的事?
宋宁也是一脸惊愕,难道他就是钦差,难道他收到她求救的画,赶来帮忙了?
靠山!
宋宁激动地拐了拐沈闻余。
沈闻余也是一脸惊奇,他一点没听说赵熠来川地的消息,难道他就是朝廷的钦差?
不应该啊,十皇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钦差?
“再看看,先别下定论。”沈闻余道。
“十爷,这是误会,胡先生没有杀人。”梅成桥急着膝行了一步,道,“是误会。”
那些学子们也跟着喊道:“是误会,求十爷做主。”
赵熠挑眉。
“不是误会!”忽然一道不一样的女声喊道,“他就是本案主凶。”
赵熠再次看向宋宁。
宋宁也回看他,一脸的正直,急于给他传递正确的是非观。
娄明宇低声道:“宋宁,你休得胡闹。”
胡清远杀不杀人是阆中的家务事,是应该关起来门来说的,现在赵熠来了,就得捂着,怎么能捅出去。
赵熠不管闲事,只要捂着,他就算来了阆中也不会管胡清远的事。
一切等他走了再议。
“一边去!”宋宁白他一眼,叉手给赵熠行礼,“我也求十爷做主。”
娄明宇气的脸通红,肝疼。
体会到,什么是秀才遇到兵。
赵熠顺道打量了一眼娄明宇,又望着宋宁问道:“做什么主?”
宋宁道:“搜他府邸,开堂审办,依法判刑。”
梅成桥抢话道:“十爷您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不如先进官驿歇息?”
他急的不得了,怎么赵熠到阆中了,窦万钊却一点消息都没得?
这不应该啊。
“我辛苦些没什么。”赵熠摆了摆手,“案子事大,该查还是要查!”
“对!”宋宁捧哏似的附和他。
赵熠又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行。给你半个时辰,搜不出证据,你就去牢里关着。”
宋宁大喜,又拐了怪沈闻余:“我说十爷是好人吧,人是非观正着呢。”
说完,她欣赏地看向赵熠,道:“多谢十爷。”
皇室高贵的血统就是不一样。
沈闻余古怪地看她一眼,想了想算了,他了解的赵熠也只是听说。道听途说的事不好再传。
胡清远脸色煞白。他之前镇定的原因,是因为在阆中,就算他当街杀人,也不会有人治罪他。
可是,居然出了一个宋宁,本以为窦万钊能压住宋宁,却不成想,居然赵熠来了。
很显然,赵熠不知受了谁的挑唆,站在了宋宁那边。
“弟兄们,抄家伙!”宋宁喊道。
段毅几人一应和,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走了。
不像是搜家,倒像是抄家!
赵熠半眯着眼睛,喝着茶,虽没有说话,可跪着的人却无人敢站起来,胡清远额头的汗,开始一点点渗出来。
梅成桥焦急万分,窦万钊怎么还不来。
最奇怪的是,赵熠居然也不问。
从他突然而至,又毫无征兆地给宋宁做主,同意搜查胡清远的家,每一件每一桩都很奇怪。
没道理很突兀完全猜不到他的意思。
不知是时间过的快,还是宋宁他们速度快,一会儿工夫,就听到人群外有人喊道:“让一让!”
大家迅速整齐地让开。
就看到宋宁和沈闻余一行人,抬了一个大筐子,还抬了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往路中间一放。
“十爷,搜完了。”沈闻余上前回话。
赵熠睁开眼,用下颌点了点:“我给你做主,难道还让我做事?”
“不敢!”沈闻余嘴角抖了抖,和宋宁一起干活。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宋宁身上。
宋宁将袖子一挽,从筐子里,拿出了两双鞋。
“这一双是胡清远的鞋,罗觅云被害当晚,他穿着这双鞋进的桔子林将她杀害。这双鞋的鞋的尺寸我比对过,而且鞋底还残留淤泥。”
“这一双是云燕的鞋,同样是罗觅云被害当晚,她穿着这双鞋,将罗觅云的尸体背会胡府,桔子林地多出来的那一双鞋印就是她的。”
云燕和胡清远神色平静,但一直维护他们的明珠学子们,却没办法继续平静。
“这个最精彩。”宋宁拍了拍一个红木的匣子,“说起来,这是胡先生的隐私,打开来,还真是有点过分。”
赵熠闭着的眼睛,悠悠睁开了一只。
胡清远的脸色铁青。
“主要呢,是记录他对罗瑟的培养,罗瑟写的第一幅字,罗瑟临摹的第一幅画,罗瑟作的第一首,还有罗瑟给他写的第一封信……”
“这一匣子,是先生对自己作品的眷恋和满意。”
宋宁说着看向胡清远:“胡先生,您对您的动机还有异议吗?”
胡清远冷声道:“你小小年纪,做事却情面皆无,你不要后悔。”
宋宁白他一眼:“我的情面也不能给你啊。”
“当日,罗觅云就是发现了这些,才连夜去桔子林里质问你的吧?这些,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
“如此强烈的占有欲,你在得知罗瑟有情郎要离开你的情况下,你当然不能忍!”
宋宁将这下子东西丢回筐子里,视线一转看向云燕:“你也是哦,要做他背后的影子?为他遮风挡雨默默奉献?”
“你奉献了伟大,那死去的人呢?!”
宋宁说着,猛然将那个盖着白布的担架揭开:“不敢看的,闭上眼睛。”
赵熠将睁开的那只眼,又闭上了。
阑风在茶桌上点了一根熏香。
而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声,就见担架上躺着的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腐肉挂在白骨上,头发半黏在头顶。
“人多,不宜细验。”宋宁戴上手套,和众人道:“死者男性,年纪约二十到二十五岁,身高约五尺八寸,根据尸体腐烂程度,死亡时间,四到六个月。”
“死者生前左手骨折,手腕处有旧伤折痕。”
她将死者的头推向一侧,拨开黏着的头皮:“死者系受重物击打头部致死,一共三次,枕骨,后脑以及后脑左侧各一次。”
因为尸体腐烂程度,已看不到肉体伤口,但从骨裂凹陷以及裂纹的不规则,击打的凶器她一时不好断定。
今天最好能再去细细搜查一边,虽找到的可能性不大,但总要试试。
“是吴子毅!”乔素锦在宋宁解开白布的一瞬,就已经跪在了一边,听她说完左手骨折的事,她再忍不住哭着道,“他前年冬天摔了一跤,左手骨折了。”
宋宁颔首。
“从骨骼信息、死亡时间基本和吴子毅吻合。”宋宁道,“也就是说,今年三月二十失踪的胡府小厮并非逃走,而是被人杀害并埋尸在胡府外院的花坛。”
云燕盯着她,道:“你早就知道了?”
难怪那天金广予说她进门就问木棉花的事。
宋宁不置可否。那天乔素锦说完吴子毅后,她看到花坛就有了这个猜测。
吴子毅人高马大,不论是云燕还是金广予,都拖不动!
“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云燕大声道,“我杀了罗瑟后,吴子毅威胁我,于是我杀了他灭口,那天罗觅云又来质问我,于是我又杀了她。”
宋宁看着她笑了:“你杀罗觅云,为何在桔子林?”
“我约她去的,在家里杀人不方便。”
“那运尸回来就方便?”
“你不要再说了,就是我杀的。”云燕道。
宋宁鄙视地看着她:“云燕,有的人道貌岸然,内心冷漠,你为他死了他也不会眨眼。”
云燕的目光闪动。
宋宁说完,猛然转身指着胡清远道:“你否认也没有用!爽快的认罪了,你才是算是个人,才不负世人喊你一声先生,尊称你作老师。”
“胡清远,坦坦荡荡像个男人吧!”
胡清远跌了一步,一脸死气地看着宋宁,一字一句道:“你没有证据,便让我主动认罪?”
“笑话!”
宋宁有云燕移尸的证据,却没有他杀人的直接证据,所以她才步步紧逼试图让他自己主动认罪。
赵熠听着,换了个姿势继续喝茶。
宋宁气笑了,但也只是笑了笑,忽然一转身冲着赵熠道:“求十爷做主!”
赵熠放了杯子,挑眉道:“我来阆中就是给你做主的?”
“这又是什么说法?”
宋宁笑着道:“您这不是给我做主,是给阆中的百姓做主。”她说着一顿,手一挥问道,“大家说,是不是?”
在场百姓高呼:“是,请十爷做主。”
赵熠望着宋宁,道:“唉,盛情难却。”
“梅成桥,把相关人员统统关了,择日开堂,审办!”
梅成桥一惊,胡清远喊道:“十爷,学生冤枉!”
“冤枉?”找挥了挥手,“这不关我的事,我只能为一方做主,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胡清远跌了一步,被云燕扶住。
还有这样的说法?那正义呢?
“来、来人!”梅成桥发令,喊了自己的差役,乔四和段毅主动带人上来,几个人分两边扣住胡清远和云燕,人群外,苏墨如金广予也被控制。
胡府四人皆被带去了衙门。
宋宁一脸奉承,给赵熠行礼:“谢谢十爷给我们做主。”
她这么做,大家就都跟着她行礼,齐齐高呼:“谢谢十爷。”
“一起,站着做什么。”宋宁指着娄明宇和苗庆安一众学子,“还不快谢谢十爷。”
那些学子一个个脸色煞白,僵硬着跟着行礼。
有人禁不住愤怒委屈的开始哭了起来。
长长的街上,山呼海啸般的喊道:“恭送十爷。”
梅成桥上前去,弓着腰道:“十爷、微臣给您领路去行宫?”
赵熠没理他。
阑风压着声音,道:“走啊,啰嗦什么!”
梅成桥应着,一边用袖子擦着汗,一边给常随打眼色,让他再去找窦万钊。
宋宁诚心诚意地送人,鞠躬的角度堪称完美,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沈闻余:“我看人不会错,人真不错。”
沈闻余面色古怪。
“你要懂感恩,人帮了我们省了多少曲里拐弯的事。”宋宁打了个手势,“就这么轻飘飘强权一压,这世界的杂音,一下就消失了。”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
羡慕十爷。
“是。”沈闻余一言难尽地点了头。
宋宁忽然想到什么,道:“说起来还是我机灵,送了一幅画去,一定是这画起到作用了。”
宋宁话刚落,忽然就听到头顶上方,赵熠悠悠地道:“宋宁,跟上!”
“啊?”宋宁心肝儿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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