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敖像是帕金森一般,颤颤巍巍走到麒麟牌坊的店门前。
店面口的两个店员睥睨众生一般瞧着他,并不像搭手。
因为他这身着装,在姑苏来说,那就太普通了。大街上随便拉过来两个老头,全都是他这穿着打扮。
而玉行是什么地方?说实话,并不是普通人消费的地方。
你想想,生活都在温饱线挣扎的人,会舍得花大价钱来几块玉石?
再好的玉,不能当饭吃。
只有有钱人,那才可能买玉收藏。
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谁有钱,谁没钱,一眼的事。
岳敖就在这行当中,太清楚这些人的德性了,见人下菜碟一贯是他们的做派,于是他故意拿出一根烟,放在嘴里,然后摸出一个纯金的zippo打火机点着了火。十二岁,第一次抽烟,他尽量装的老练一点。
两人眼睛贼着呢,一瞧这打火机,都认出来了,这可价值不菲啊。
能用这打火机的老头,那身份还能得了?
原来戳在那跟电线杆是的两个人,双双冲了过来,驾着岳敖就往店里走。
“大爷,慢点走,台阶高。”
“您是看玉吧,来我们麒麟牌楼就对了,我们的货,全是a货……”
岳敖一怔,皱了皱眉,一副耳聋眼花的样子道:“你们这不是丘山阁啊。那算了,我是老姑苏,就认丘山阁。那个什么,我,买的多,要买十个配件,送给十个孙子外孙,所以,我得认准了丘山阁,有保障。”
这两人一听,十个配饰?
好家伙,这老头有钱啊。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他跑了。
“大爷,大爷,你听我说,我们麒麟牌坊可也是大玉行,在北方有十几个号呢。”
“就是啊,再说,这丘山阁如今都落魄成这样了,你瞧,店面都没开,您还去他们那,您就不怕,你今儿买了,明天他们倒闭了?以后有个问题,您找谁去啊。”
岳敖咂舌道:“你们不懂,我是丘山阁熟客。我去那,他们都认识我,还没坐下呢,大红袍就端上来了,最爱吃的松子、香榧也端上来了。”
“老爷子,你来我们这,我们也有啊!”
这人朝着另外一个一使眼色,不敢三七二十一,先把岳敖架进去了再说。
岳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大模大样在座位上坐下,果然,茶水马上端上来了,不一会,另一个跑腿的回来了,一盘松子,一杆香榧放在了面前。
岳敖悠闲地喝着茶,吃着干果,一口不提买玉的事。
两人在一旁干愣了好半天,见这老头嘴巴巧得很,吃干果就跟松鼠是的,一会半盘子松子就吃完了。
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老爷子,您……要不起来看看?咱们家什么玉都有。你看看你买点啥?”
岳敖悠然地吐着果壳,淡淡道:“一梳、一簪、一玦、一佩、一坠、一镯、一环、一瑷、一戒、一串,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两人一听,欣喜若狂,果真买这么多东西,那可就太好了。
“知道,知道,我们当然知道都是什么,您等着,我们这就给您拿!”
“记住,要好的,捡你们这最好的拿!”
“哎,哎,最好的!”
两人忙不迭答应着,赶紧行动起来,满店飞舞,将店里那些贵重且华而不实的东西往老头身边拿。
岳敖眯缝着眼睛,东西只扫一样,就一摆手道:“这不成啊,换……”
这倒不是他故意为难他们,实在是他们拿来的东西看不上眼。
本来自己还觉得这店面毁了可惜,可现在看,这里的东西十之七八都是假货、低端货色。要么是染色,要么是注胶,更多的是以次充好。
两人跑了半天,老头一件都没看上,看样子,这老头还真是行内人,只能放弃这些假货,改拿那些真货但质量一般的东西过来充数。
岳敖见了这些低端玉,终于放心爱手中的干果,开始把玩起来。
玉这东西,对于自然界,本来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但对于收藏者,那区别可就大了。尤其是对于盘玉的人,同一种玉,年头和水种的不同,价值也不一样。以岫岩蛇纹玉来说,硬度不够,质地粗糙,而起,水种流于表,对于高手,很容易盘活,但这样的玉,死的也快。有时候几日不打理,就成了死玉,而且,再也盘活不了。但这样低端的玉都有个特点,那就是容易驾驭。岳敖虽然只有十二岁,可他天赋极高,很早就掌握了盘玉之法。这些水薄玉在他手上旋转几圈,就已经切开了玉门。
上百块玉都上过岳敖的手,但岳敖还是不满意。
这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晃过神来了,这人该不会是跑这来故意从吃喝当大爷来的吧。
“大爷,您……到底是诚心要不诚心要啊?我们这都给你看了多少了,总有一件你是该满意的吧?”
岳敖没好气道:“还说呢,看了这么多,一个像样的都没有,你们浪费我多少时间啊。茶水,是茶便宜货吧。干果也是发潮的啊!”
“嗨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这两盘干果花了我两百多呢!”
“你要是纯消遣我们,赶紧走,别惹恼我们。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这是买玉啊,还是买媳妇!”
岳敖的举动,终于也引起了后面掌柜的注意。
这人五十多岁,似乎也有些功底,见岳敖似乎在耍店员,就从后面走了出来。
“老先生。我们的东西就这么不入你的眼?是一气、亮气和光气不成啊,还是玩料、作料、明料不成啊?您给个准话,我给你拿东西。您知道嘛,这玉过了你的手,可就染了你的气了。这么看下去,我们店这些东西,可就认您一个人了。”
岳敖明白,这算是来了个明白人了,自己不能在待下去了。
于是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果皮,目光一扫,眼神落在了一个玉件上。
“来,就它了!”
岳敖指着的,是一个不大的玉龟摆件。
店员见他好歹选了一个价值八万块的玉件,脸色还不算差,把东西拿出来递给了他。
岳敖饶有介绍得对着手中的玉龟道:“认识这玩意吗?这是龟。你们看他那缩头缩脑的样子,就算长寿,也只是个窝囊东西。可他要是把脖子伸出来长一点,长出一对獠牙,那他就不同了,那就是玄武,是四象之一,身价立马上去了。假若要是再长上鳞甲,生出龙须,又变了,就成了大名鼎鼎的霸下了,真正的龙子。所以,做人,千万不要太畏畏缩缩,你不敢抬头,在别人眼里,你就算再尊贵,也是个王八的亲戚。”
岳敖拿着东西,付了钱,杵着拐棍,缓缓出了店门。
两个店员一头雾水,挠挠头朝掌柜道:“这老头啥意思啊,说的乱七八糟的,谁是乌龟,谁是玄武,谁又是霸下啊。”
掌柜的不屑一笑道:“我高看他了,还以为今天碰到了个行家,看来看去,最后选择了一个染色的阿玉。呵呵,老东西,原来也就是个装模作样的货色。你们俩,今天算是开了一大单,再接再厉,以后这种老头,给我使劲忽悠。”
再说岳敖,颤颤巍巍走出店门,走出胡同,抬手就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回头看了看那麒麟牌坊的招牌,喃喃自语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按理说,我岳敖是个玩玉的人,也是扛着丘山阁招牌的人,我不该如此卑鄙下作。可没办法,族仇家恨,我只能出此下策,父亲祖父在上,原谅岳敖的放任歹毒了。”
大年初六的夜里,谁也不知道麒麟牌坊出了什么事,反正半夜三更的时候,店里忽然就冒起了几十道火苗,火势在一刻钟之后就泛滥成灾,刚刚开业一天的新玉行浓烟滚滚,火势浩大。尽管店员们奋力扑救,等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店里已经烧塌了架。半个时辰之后,火灾彻底熄灭,可他们的上千件玉却都已经毁在了火灾里。
而对面的丘山阁后厅,岳敖跪在父亲岳镇南、祖父岳江红的牌位前,狠狠抽了自己一百多个嘴巴。
爱玉之人,以玉生祸,实乃恶毒至极。
但这一刻,他内心里却无比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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