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小全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壹>小>说 W≦W﹤W<.﹤1≦X<I<A≦O<S≤HUO.COM
城里也挨饿,他也听说过哪里饿死人的传言,可并没见过。
他们住的那片绝大多数是煤矿职工,矿工辛苦,可赚得也多,粮食指标更是最高的。虽然也都吃不饱,饿死人的情况现在还是没有的。
他今天一早就是被来叫二叔公的人吵醒的,说队里一位老人饿死了。接着街上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锣声。
一个上午,他已经听见两次这样的敲锣声了。
而今天是除夕,本应该是穿新衣吃饺子的日子啊……
这样巨大的反差让这个从未见过生死的小男孩儿从心底里升起强烈的恐惧,姐弟俩这些天已经有了相依为命的意识,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姐姐的手。
周小安也害怕,可她是姐姐,得硬撑着,“那你别出去打柴火了,今天过年呢,等过了初五再说。这几天你在家教姐认字吧。”
周小全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怕。”怕也不能说,也得硬着头皮顶住,要不他还说什么保护姐姐?
周小安一看就知道拦不住他,也不强求,让他找大堂哥家的侄子做伴一起去,穿厚实点再带上饼干,去一会儿就回来,别贪多,砍一点够烧就行。
周小全走了,高音喇叭又开始中午的广播了,一直在循环播放一篇关于过革命化春节、鼓足干劲搞生产的文章。
“苦干、实干加猛干,白天晚上连续干”、“一天等于二十年”、“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公社社员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周小安觉得女播音员咄咄逼人的语气诡异又冰冷,听得她非常不舒服,再想起饿死的那几个人,心里惶惶的……
家里没人,周小安很怂地缩在被子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太冷了,这样能暖和一点……周小安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被吓得抖了……
下午周小全回来,周小安努力稳住心神,让他把冻着的饭菜拿回来一些,红烧肉、大米饭和白面条,再热几个馒头,等二叔公他们放工回来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今天是除夕,怎么也得让跟自己出来的弟弟好好过个年。
饭菜拿回来了,家里却没锅热,铁器几乎都在大炼钢铁的时候被收走了。
姐弟俩想了半天,只能用煮粥的大陶罐隔水加热,热了好几次才热好。
二叔婆和太婆先回来了,周小全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跑出去了,手里拿着给大堂哥和二堂哥家送的白面馒头。
都在大食堂吃饭,今天晚上两个堂哥和二叔公又在农田工地夜战,嫂子们也不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一家人连这顿团圆饭都省了。
二叔公回来了,看着一桌子饭菜叹气,“二叔公知道你俩的心意,可……”
周小安夹了个馒头放到二叔公碗里,打断他的话,“二叔公,就这一回,今天过年,您要是认我俩,就把这顿饭吃了吧……”
二叔公和二叔婆最后还是拗不过两个孩子,坐下吃饭了。可都舍不得敞开了吃,二叔婆一个馒头掰下来一半放到盘子里,又掰一半给了二叔公,两个人只吃了一小块就不肯再吃了。
周小安把红烧肉分开,每人分了三大块,看二叔公和二叔婆一口都没舍得吃,也没说什么,低头吃饭。
只有太婆很高兴,笑眯眯地吃着她的软面条,“安安呐,太婆享着你的福了!”太婆门牙掉了好几颗,说话漏风语还慢,却有种安稳的慈祥。
周小安把自己碗里的肥肉偷偷放到太婆碗里,“太婆,以后我还给您带好吃的!”太婆牙口不好,肥肉吃着容易,大家肚子里都缺油水,肥肉才是公认的好肉。
太婆耳朵也不好,只重复着自己想说的话,“太婆享着你的福了!”
吃完饭,二叔公还得去农田工地监工,周小全也跟去看热闹了,二叔婆去儿子家看看,家里只剩下一直笑眯眯的太婆和周小安。
太婆坐在热炕头,把周小安按到自己腿上躺着,“太婆给你摸虱子!”
太婆眼睛早就不好了,家里的孩子脑袋上要是生了虱子,她就把手指插到头里,一点一点地给摸,有时候还真能摸到。
这样躺在热炕头,有人给按摩头皮,孩子们都非常喜欢,有没有虱子都让太婆给摸。
太婆的手指关节粗大突出,已经伸不直了,但她干了一辈子农活,手上非常有力气,一下一下按得周小安慢慢放松下来。
“太婆,我想爸爸妈妈了,还有爷爷奶奶大伯父大伯母大堂哥小堂哥大堂姐小堂姐……。”周小安轻声说道,知道太婆听不到,其实是说给自己听。
太婆的手指在她的间慢悠悠地摸索着,脸上一直带着慈祥的笑意。
“太婆,我明天就二十岁了……”周小安更委屈了。
她穿过来还不到十天,穿来之前十七岁生日过了还不到一个月,变成周小安一下就二十岁了……
她的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没了……
周小安带上了哭腔,“我一下老了三岁……最漂亮的三年,没了……”
太婆还是笑眯眯,“老了,谁都得老,不怕!”
周小安扁嘴,小小声地委屈,“还马上就要变成二婚了,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太婆:“是,得结婚,得有个伴儿!”
周小安:“长得还这么难看……”
太婆:“安安好看!”
周小安一下破涕为笑,“嗯,以后肯定能变好看!”
……
第二天傍晚,二叔公带回一对母女来家借宿,是来给昨天饿死的老刘头办后事的。
母亲叫刘小满,是老刘头的侄女,早年嫁到离柳树沟一百多里地的新峦县城,日子过得不错。家乡现在只剩下老刘头一个亲戚了,这么多年基本没回来过。
女儿叫赵芳,穿着八成新的对襟花布棉袄,跟在母亲身后一句话不说,看着不是拘谨,倒像是不高兴。
母女俩是来借宿的,今天买了棺材,请队里的人帮忙埋了老刘头,明天一早就走。
二叔婆征得姐弟俩的同意,把母女俩安排到了周小安他们住的西屋,让周小全过来在太婆炕上住一晚。
母女俩在大食堂吃过饭,进家门赵芳还在埋怨,“……这么多年不走动,您还非要来!我走的时候刚子就不高兴,回去还不知道咋闹腾呢……”
进屋了,看到坐在炕上的姐弟俩,赵芳才闭嘴。
周小全赶紧给姐姐铺好被窝,抱着自己的被子去东屋了。
二叔婆家没有多余的被子给母女俩盖,强挤出一条褥子,让他们盖着对付一晚。
赵芳看着周小安全新的军被两眼放光,“姑娘,你家是军属吧?”
周小安点头,并没有跟她深谈的意思。
赵芳却一下话多了起来,“你们军属就是好!啥军用物资都能跟着沾沾光!我爱人就想要件军大衣,找了两冬天都没搞到!听说上海有卖的,不过得要不老少布票和棉花票,可咱就是攒齐了票也买不来,人家要的是上海本地的票!”
母女俩叹着气躺下了,周小安的眼睛却转了起来,“赵芳姐,我有一件军大衣,你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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