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看,里正身后还有个人,穿着青灰色的棉布衣裳,矮矮胖胖,肤色在黝黑的庄户人群衬托下非常白,一看就是不会经常下地干活的人。
再看他那张和石书有七八分相像的脸,宋青很快确定了他的身份——石书那位做夫子的父亲。
里正和石父两个大家长的到来让屋内迅速安静下来。
“刚才谁嚷嚷着要报官的?”里正威严扫视人群,“谁说的?站出来!”
石家三婶也是个胆大的,更何况她又占理,昂着脖子出声:“你闺女把我大嫂打得满身是血,我报官怎么了?!”
“就是!尤其你还是里正,把家里人纵成这样,就不怕我们报官的时候把你也给告了?到时候看你这里正的位子还能不能保住!”
一番话说得石家人愈发愤慨起来,纷纷出声附和。
里正却不慌,冷笑一声看向身旁的石父,意味不明道:“他们想报官,兄弟,你的意思呢?”
石父看着石母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有些犹豫。
“行。”里正看穿他的想法,阴笑道:“去官府是吧?咱们一起去!兄弟,你也去,我正好想跟他们唠一唠你——”
“不行!”石父骤然回神,一把按住里正,“不行,不能报官。”
角落的宋青见状眯了眯眼睛,下意识跟白景年对了个眼神,果然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里正手里或许拿捏着石父的某些把柄。
石父又冲着石家人群喊了几声,无非是不让众人报官,更不能把事情捅出去之类的话。
石家人顿时炸了。
石母也气得够呛,不顾胳膊还在流血,抬手指着石父骂道:“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我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你!”
“你、你说话也太难听了。”石父脸红脖子粗,磕磕绊绊地找借口:“我、我……我就是想……想让你先处理伤口,对!处理伤口!”
他找了个近乎完美的借口,语气坚定不少:“报官随时都能报,但你胳膊上的伤口再不包扎,可就出事勒!”
石母这才缓了情绪。
石父趁机道:“这样吧,让人去请个大夫来,咱们边等边商量这门亲事到底该咋办。媳妇,你说咋样?”
“还能咋办?直接退亲!”石母不容商量道。
石父偷偷觑了里正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的不容商量,只得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就算要退亲,也得商量个说法不是?再说了,我也没觉得这门亲事非得——”
“那就坐下来说!”石母没好气打断,堵死石父的话。
石父尴尬一笑,心里却松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肯坐下来谈,事情就还有转机。
只要这门亲事做成,两家成了亲戚,看在潘锦的份上,里正手里捏着的关乎石家生死的秘密,就能彻底压下去。
他长吐口气,跟上里正的步伐进屋。
忽然,里正停下脚步,转身指向人群末尾的白景年、宋青以及蔡彩,没好气斥道:“你们三个跟来干什么?出去!”
退婚与否,都只是潘、石两家的事,再说,里正虽有足够的把握让石家不退婚,但未免石家人不满,少不得得软硬兼施,讨好或者威胁,都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夫妻俩看到的。
不过,宋青一转眼睛就想到了说辞:“宴席快结束了,我来结算工钱。”
“还有看大夫抓药的钱。”白景年指着她脖子上的伤口,神色冷冷地补充:“被潘锦用刀划伤的。”
里正被噎了下。
潘锦的疯样儿他刚见了,知道这是万万抵赖不得的。他深吸口气,道:“你们先出去等,我们谈完了再说!”
“万一你们谈崩了,这桌宴席不作数,我岂不白忙了?保险起见,还是现在就给我吧,而且我还得找大夫抓药去呢。”宋青道。
“依我说,就算让他们进去听听又能怎么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退婚而已,多个人多个见证!”石母不满道。
潘锦拼死维护白景年,就是不肯脱衣裳检查,以至于她很不喜欢这个给自家儿子戴了绿帽子的白景年。但是,潘锦也伤了宋青是事实,带上她,退婚的时候兴许还能多讹潘家一笔。
石父皱眉“啧”了声,还没说话,就听石书也道:“他们夫妻俩看见的、知道的比我们还多些,理应一同进屋商议。”
石书一发话,石家其余人都附和嚷嚷起来,搅得里正一个头两个大,只得用眼神示意石父,让他解决。
却不想对方关键时刻装瞎,愣是不回应。
没办法,里正一咬牙,只得同意宋、白夫妻俩进去,但将蔡彩拦在了外面。
他心道:到时候不过多给这夫妻俩一些银钱,当做封口费罢了。他好歹是里正,两人住在他管辖的地方,总不敢去外面传里正家的闲话。
蔡彩这丫头却未必,口无遮拦,又是个孩子,万一不小心说出去就完了。
好在宋青也没想让蔡彩掺和进这件事,加上马上就到钱家小厮来取餐饭的时辰,她对着蔡彩耳语几句,便将人哄走。
潘锦被潘母、吴梅花拉去洗脸、梳头、换衣服,拾掇干净了才进屋。彼时大夫已经把石母的伤口包扎好,正在帮宋青找药。
“就是这瓶。”上了年纪的大夫颤巍巍从药箱里摸出一瓶药膏,打开,用手指挑了一点,“这可是神医给我的方子,她说,只要挑一点往伤口上抹开,五天内保管痊愈,一点儿别的药都不用吃。”
说着,便要往宋青脖子上抹。
但被白景年抬手按住,无名指指尖轻巧挑去大夫手指上的膏体,沉声道:“我来。”
大夫笑道:“好。”
冰凉的药膏一接触宋青的伤口,一种又麻又凉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她不禁暗暗吸气,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
男人微微皱眉,放轻了上药动作,“很疼?”
“还、还好,就是有点凉,不疼。”宋青咬着下唇道。
白景年这才接着上药,只是动作愈发轻柔,他问道:“这瓶药膏多少钱?”
“娘子这点伤,用半瓶就够了。稍后我用个干净瓶子给你装些,给我两钱就行。”大夫道。
白景年“嗯”了声,余光瞥向里正,“稍后把钱加到工钱里即可。”
“让我爹付钱?!”潘锦后知后觉惊叫。
“你安分点。”里正不满瞪她。
潘锦哪里能安生。
早在亲眼看见白景年亲手帮宋青上药的那一瞬,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尖叫!要不是潘母死死扣着她的手,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他们分开,再狠狠给宋青几巴掌!
宋青这个寡妇何德何能,竟让白景年亲自给她上药!
“不光宋娘子,还有我的那份医药费,都得由你们家出!”石母故意刺激道。
潘锦将牙咬得咯吱作响。
“药费的事你就别管了,先谈婚事。”里正坐在高处正位,威严道:“锦儿,这门婚事,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我——”潘锦一抬眼,就被父亲威严中暗含威胁的眼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战栗!
里正没耐性喝道:“说!到底要不要!?”
潘锦吞了下口水:“我、我……”她低下头,两只冰凉的手攥在一起,脑海中不禁回忆起白景年捕蛇的英勇画面,以及,石书被那条小蛇吓得连连后退的胆小样儿……
她决不能嫁给石书这样只会读书,甚至连书都读不好的窝囊废!
她鼓起勇气,道:“我、我不想嫁给石书。”
“你再说一遍!!”里征猛地站起来,吼声险些震破房顶。
潘锦一不做二不休,眼睛一闭,“我不嫁!我身子已经给了白景年,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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