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公主与玫瑰
或许是因为送诊及时, 宿嘉澍的情况并没有发展到特别严重的地步。
面对脸红脖子粗仿佛马上就要厥过去的病人,医生的反应反而特别淡定。
这让纪枣原的心一下就松了下来。
她抬头对谢夏谚说:“那我先过去缴费了。”
“我去吧。”
男生从她手上接过单子, “你留下来看着他。”
“……也行。”
纪枣原点了点头, 没有多说什么。
从刚刚谢夏谚就发现了,一路上,这姑娘的情绪都不是很高, 虽然一直在温声细语地安慰宿嘉澍, 但比起对同学病情的担忧和害怕,她浑身上下透露出来更多的反而是委屈和不服气。
攥紧了拳头, 一副“我虽然被欺负了但我死也不服输”的倔强气场。
他想到了刚刚上车时, 不经意间看见的她和同班同学宋曦西之间的对峙。
女生就站在马路边, 身后是车水马龙, 身前是敌意满满的宋曦西。
她蹙着眉, 紧抿着唇, 抬手直接就把宋曦西的手给甩开,力道特别大。
连语气都是不同于往常的凶狠:“滚远点。”
而后上车,关门。
“嘭”的一声, 充满怒气。
明明她才是甩人的那一个, 明明上一秒她的气场还强悍地仿佛要上战场, 但车门一关, 谢夏谚就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天大的委屈。
对于她来说, 这显然是一件非常憋屈非常不甘心的事情。
不过后来汽车渐渐驶入医院,女生的状态就平稳了不少。
谢夏谚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却没想到, 等他缴完费回来, 就看见医院诊室旁边的落地窗前,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一中校服, 手掌压着地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
他怔住了。
好半晌,才拎着一袋药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斟酌了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枣原知道是谢夏谚来了。
但是因为现在泪眼婆娑的,实在有些丢脸,让她压根就不想抬头看他。
“……有这么严重吗?”
女生低着脑袋,胡乱抹掉眼泪,嗓音沙哑中还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你懂个屁。”
戾气真重。
谢夏谚确实是不懂。
他蹲下身,递过去一包纸巾:“我以为你打赢了。”
“……你以为这是打篮球赛吗,根本就不是赢不赢的事情好不好。”
纪枣原深吸一口气,勉强缓住了呼吸,“我就是觉得,觉得不公平。”
事不关己的谢夏谚不会理解。
暖心劝慰的妈妈也不会理解。
作为主人公之一的宋曦西更不会理解。
全世界这么多人,估计也就只有未来的那个纪枣原,才真正能明白,她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所有人都觉得纪枣原朋友很多。
但实际上,她真正交心的朋友,也就那么两三个。
要么去别的省市念高中了,要么辍学去打工了,唯一还在身边能见到的,就只剩下宋曦西。
所以才会滥好心,才会变成对方嘴里所谓的“圣母婊”,才会打破那么多原则,一次又一次帮她制造和许林鹿接触的机会。
结果一夜之间,反目成仇。
她最要好的朋友,冲她高举征伐大旗,指责她心怀叵测罄竹难书。
纪枣原觉得难过极了。
她盯着地面上瓷砖反射的光,闷闷开口:“书上说的什么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原来都是骗人的。”
这么久以来的“不和你计较”的态度,每一次以不变应万变的妥协,其实都是抱着渺茫的希望,不想把这段关系闹的太僵。
她是真的真的把宋曦西当成了很好的朋友。
打算一辈子肝胆相照的那种。
就算实在做不成朋友了,也希望能够和和气气地分手。
然而没有人在乎。
甚至没有人相信。
包括宋曦西自己。
……
可能是女生眼睛里的情绪确实太悲伤,导致谢夏谚也难得变的谨慎起来。
他想了想,问:“要不然等会儿我送你回去,你再跟她打一架?”
纪枣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开玩笑的,”
男生在裤兜里摸了摸,结果只掏出来一颗火锅店员送的薄荷糖。
他递到她面前:“吃糖吗?”
纪枣原忍不住笑出了声。
眼泪还没擦干净,哭腔都还没止住,所以甚至笑出一个鼻涕泡。
看上去非常的滑稽。
“果然就像她说的,直男有时候真是可爱的很特别。”
“谁?”
女生站起身,因为蹲的时间太长,血液一下没流通眩晕了几秒,差点没站稳。
谢夏谚及时扶了她一把,但等她缓过来后,立马就松开了手。
仿佛刚刚碰到的是什么被烧热的滚烫锅炉,他只是纡尊降贵地帮了个忙。
纪枣原没有计较,反而冲他咧开了一个笑。
那笑容很灿烂,虽然还红着眼眶,但看上去元气满满。
“电磁波。”
她说,“神秘的电磁波从M78星云穿行而来,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傻子就叫谢夏谚。”
“……”
如果谢夏谚少年也能和十几年后的自己沟通,那么三十岁的老谢一定会告诉他:
你只是被你未来的女朋友撩了一下。
可惜他不能。
所以青春懵懂的直男小谢很单纯地get了这句话的意思:纪枣原骂他是傻子。
他扯了扯唇角。
呵呵。
看在你刚哭完的份上,懒得跟你计较。
……
宿嘉澍的情况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打完药之后,医生很快离开了,只让他躺在病床上休息一会儿,再多留几个小时观察看看。
如果确定没有问题了,那就可以回家了。
而就在刚刚,宿嘉澍的家里人也接到通知电话赶到了医院,握着他们的手千恩万谢。
纪枣原和谢夏谚大功告成,当然这个点也不太可能回火锅店继续涮火锅,就准备打辆车直接回去。
反正他们一个就住学校对面,一个离学校不到一千米,家隔得非常近,基本可以算是顺路。
只不过走到医院门口,纪枣原的鞋带忽然散了,她蹲下身系鞋带,还没来得及打上蝴蝶结时,就听见耳旁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然后下一秒,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要不是谢夏谚挡在后面,估计此刻已经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了。
她站起身,正要寻根溯源,才发现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多了。
是医闹。
病人出了车祸,全身多处重创,在手术室因抢救失败而离世。
病人的家属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抱着个灵位就来医院哭。
在大厅里披麻戴孝,哭天抢地,漫天撒白花。
很多医生护士都出动过来劝解阻拦,大厅里围满了人,比菜市场还热闹。
可是场景却让人觉得不忍多看。
家属无理取闹是真,脸上的悲痛也是真,其中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几乎快要哭撅过去。
纪枣原垂下眼眸,淡淡叹了口气。
跟着谢夏谚迈步离开了。
直到后来上了出租车,开出去好远,她才看着窗外一棵棵扫过的行道树轻声道:“生命都是很脆弱。”
谢夏谚微微抬眸,望向突然发出人生感叹的女生:“嗯?”
“没有,就是今天又忽然发现,死亡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又?”
“你也知道我爸爸在警局工作嘛。”
她笑了笑,“所以听说过很多类似的事情。”
“你看着暨安像是个小地方,非常安稳又非常平静,连抓到一个外省的嫌犯都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感觉就是很安全的样子。”
纪枣原抱着膝盖,语气低缓,“但实际上吧,在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抢劫案伤人案强奸案命案,并不少见。”
谢夏谚微微怔住,不知为何,竟然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你知道吗,前几天,我还在城西那边碰到一个出狱的囚犯。”
女生的嗓音很轻,语速很慢,带着淡淡的沙哑,听上去像是在讲故事,又像是在叹息。
“我还小的时候,有个无辜的人因为他死掉了,虽然不是被他杀的,但在我看来其实没差,不过法律讲究实际情况,再加上他的律师很厉害,最后只判了十年的刑,又因为在牢狱里表现好,只坐了六年牢就出来了。”
“我那天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开了一家面馆,娶了妻子也生了女儿,我看见他抱着女儿坐在店门口玩国际象棋,他妻子在旁边给他们煮水饺,一家人其乐融融,看上去非常幸福。”
“但是你说凭什么呢。
被他害死的人,原本或许可以有比这更幸福的人生,却因为他而莫名其妙地断送了生命。
而他作为半个杀人凶手,不,就是杀人凶手,杀人犯只需要坐六年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好生活。”
……
车内沉默了许久。
身旁静悄悄的,谢夏谚一直没接一句话。
反而是前面的司机叔叔,笑呵呵地开口劝了句:“没办法。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嘛,大家都只能习惯了,只求老天保佑不要把大难降临到自己头上就好。”
“……真是不公平。”
纪枣原又低声感叹了一句。
然而这次,旁边的谢夏谚终于开口了。
“没办法。”
他重复了一遍司机刚刚说的话,语气淡淡,“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
要么适应,要么,”
“还是适应。”
纪枣原本来还有满腹的言语想要倾诉。
但是偏头那一刻,她忽然看见了谢夏谚搭在膝盖,被指甲陷出一个血洞的右手掌心。
偏偏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甚至连眉毛都没抬起来。
四平八稳,风轻云淡。
但不知道为什么,纪枣原忽然就住了嘴。
……
这周是大星期。
纪枣原在家躺了两天,除了吃就是睡,企图也没心没肺的猪猪状态,来缓解内心的悲伤。
因为这次考试考的不错,纪父纪母也难得纵容了她一次。
大纪说她这几天要去迪拜出差,基本上是没空陪她聊天了,让她闲事莫管,好好学习。
小纪在深更半夜孤独的时候,只能找谢夏谚打游戏。
而谢夏谚觉得她打游戏的水平比化学成绩还垃圾。
有一次,他都已经定住了BOSS,纪枣原还能把终极大招给打偏了。
屏幕上的血条急速下降,沉默了好半晌,耳机里才传来男生淡淡的嗓音:“你很特别。”
“能做到学也学不好,玩也玩不好的,迄今为止我也就见了你这么一个。”
他的语气平静而认真:“纪枣原,你很特别。”
“……”
纪枣原受刺激之下,又放偏了一个大招。
.
总而言之,星期日的深夜,纪枣原打游戏打到凌晨两点,变成了一个跟谢夏谚一样玩物丧志的网瘾少年。
也幸好爸爸妈妈睡得早,季圆音在一楼,不然纪枣原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妈妈下网络禁令一个月。
因为消耗了太多脑力,第二天早上到教室时,纪枣原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她看着旁边一口一个奶黄包神采奕奕的同桌,觉得世道真是不公平。
“你是打了亢奋剂吗?
为什么你睡的比我还晚,但是看上去一点困的意思都没有?”
谢夏谚语气很敷衍:“没有为什么,就是牛逼。”
“……”
跟这种人真是难聊。
纪枣原郁闷地转回头继续背单词。
周一的下午有体育大课,四个班级一起上。
对于高三学生来说,其实就是男生打篮球女生聊八卦的自由活动时间。
然而今天要体测。
八百米,坐位体前屈,跳远,还有仰卧起坐。
体育老师在前方点名,说这次就不让大家自主安排了,按照学号顺序来进行。
尤其是噩梦八百米,每个人都要测,别想蒙混过去。
“老师。”
第一排有个高挑的女生站出了列,“我摔了一跤,手和膝盖都受伤了,想请个假。”
体育老师看了眼她缠着纱布的手。
左手手腕,右手手掌。
看上去非常严重的样子。
“那行,那你就来帮忙按表好了。”
站出列的女生毫无疑问,是宋曦西。
纪枣原还有些疑惑,明明之前就只伤到了左手手腕,怎么一个周末过去,连另外一只手也给包扎上了。
而且看上去比左手更严重的样子。
不会是因为周五那天摔的那一跤吧?
……那未免也太魔幻了一点。
纪枣原其实并没有真的把这件事多放在心上。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用了多少力道,也完全知道对方摔在地上时是个什么状态。
如果宋曦西硬要说她把她推成了重伤,那就是对方自己的问题和她无关了。
她收回了视线,脚踩在起跑线后,做出预备的姿势。
“嘀——”
哗啦啦几十个女同学同时跑出去。
极其的不正规。
但没办法,人多就只有这种测法。
反正跑着跑着,距离肯定会拉出来的。
纪枣原身体素质不错,或者也是因为小时候过白的皮肤让父母感到担忧,她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被父亲带着运动。
柔道、泰拳、她都系统地学过,纪父甚至还动过要送她去武当山练武的念头,被纪母哭笑不得地制止了。
所以事实上,那天晚上被慕煊撞的时候,纪枣原要是真动手打回去,是有一定可能把对方打趴下的。
嗯,感恩谢夏谚。
让她多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淑女形象。
……
八百米的中长跑,纪枣原跑了大组第三。
而且似乎连汗都没怎么出。
然而走到休息区时,她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宋曦西为圆心,到跑道边为半径,一整个圆圈的人,都在拿异样的眼神瞄着她。
因为后面两组大多都是其他班不熟悉的同学,纪枣原也没贸然开口问,不动声色地走到了蔡姣旁边。
“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蔡姣压低声音,愤愤道:“宋曦西说你周五那天,为了抢功劳,为了和谢夏谚单独相处,把她往马路推,不让她跟去医院照顾宿嘉澍。”
“……”
“她还说你骂她了,让她滚,她整个手掌和膝盖都磨破了皮,但是你也没跟她说过一句抱歉,还在宿嘉澍和谢夏谚面前装好人。”
“……”
纪枣原抬起了眸,目光正好落在对面的宋曦西身上。
而女生丝毫没有半点心虚或者气弱的意思,抱着臂,眼神很冷:“看我做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认了?”
“你说把你往马路推这件事吗?”
宋曦西冷傲地抬起了下巴:“难不成你还做了别的什么亏心事?”
“我为什么要亏心?”
纪枣原笑了,“当时那个站位,我要是能把你往马路上推,那真是反力学的一个奇迹了。”
“现在还不是什么话都……”
“不过我确实不想让你跟去医院。”
纪枣原打断她,望向她的眼神很宁静,“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没有必要在这里演戏故弄玄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因为导致宿嘉澍差点窒息的元凶虾滑就是你下的,在明知他过敏情况的基础上,还偷偷摸摸往锅里放过敏源,事后既不帮忙也不承认,满口的遮掩谎言,导致他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
医生说,再晚一点送过去就危险了。”
她眯起眼睛,“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放心让你这个嫌疑犯送受害者去就诊?”
……
元凶。
偷偷摸摸。
谎言。
嫌疑犯。
每一个词都直直扎在了宋曦西心里。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纪枣原说的竟然都是对的。
她知道虾滑是自己下的?
她看见了?
那为什么当时不说?
……是诈吧。
是故弄玄虚吧。
对。
纪枣原当时坐的那个位置,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
宋曦西在心底做着心理建设,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好歹她也多活了那么几年,没那么容易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给吓到。
她嘲讽地扯开嘴角:“你有病啊?
是得了妄言症?
你哪只眼睛看见过敏源是我放的了?
随随便便污蔑人,这就是身为教师和警察女儿的教养?”
纪枣原最讨厌的争吵方式,就是扯长辈出来说事。
她淡下了眉眼。
而后在对方讥讽的表情中,偏过了头:“蔡姣,你告诉她,我们是哪只眼睛看见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陡然被这么多人注视,内向的蔡姣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她攥紧纪枣原的衣袖,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不仅纪枣原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是……是你下的那份虾滑。
后来问的时候,你还、还不承认。”
……
如果说刚刚只是疑惑和看好戏似的咿咿嗡嗡,那么现在就是一片死寂。
争风吃醋、抢占功劳这种控诉,和谋害人命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如果真像蔡姣说的那样,那宋曦西……未免也太可怕了一点,
.
“纪枣原,你这样有意思吗?”
空无一人的操场下坡,宋曦西就站在她上对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说你怎么跟个软柿子一样,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女生挑了挑眉。
“呵,藏着掖着到现在,还联合了蔡姣,不愧是纪枣原,在这种心机上,我甘拜下风。”
纪枣原忍不住笑了:“你说什么呢。”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在这里跟我装无辜?”
“没有装无辜啊。
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故意忍到现在才在大家面前揭发你的吧?”
她脸色的笑意很温柔,语速也慢吞吞的,“我有必要嘛。”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就是想告诉你,其实我压根没看见虾滑是谁下的,当时就是随口说了句,没想到你这么单纯,直接就认了。”
“那蔡姣……”
“蔡姣跟我关系好啊。
我问她了,不管她看没看见,都会说看见的。”
纪枣原叹息一声,“好歹我们以前也做了这么久朋友,你还没搞清楚我的行事风格吗。”
她的语气轻轻的:“真可怜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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