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子鱼心知自己的表情一定出卖了自己,她只能不停地让自己冷静,然而乐无忧已经向他走来。
“芳菲...乐芳菲...你居然还活着...”
窦子鱼心惊。
对方竟然直接认出了她,她该怎么做,装疯卖傻吗?窦子鱼感觉自己做不到。
看着乐无忧越来越近,窦子鱼不自觉地背起手,背后的右手摸到了腰带。
“呵呵...看你这身穿戴,你就是那位傀儡太子?是了,外甥肖舅,侄女长得像舅舅也是常有的事情...”
果然被乐无忧看穿了,这一刻窦子鱼反而平静了下来,也许是仇恨让她不再畏惧。
窦子鱼目光一闪沉声道:“乐无忧,几年不见,你老了很多,我差点认不出你。”
乐无忧停下了脚步,就那么打量着窦子鱼,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忽而又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那么矮小,晋人不给你吃饭吗?”
窦子鱼没回答乐无忧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没听说法华寺有你这位客人,看来有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乐无忧同样没有回答窦子鱼的问题,继续发问:“日子过得不好么?看你气色也不是很好,看来在晋人手里讨生活很辛苦。”
窦子鱼忽然想起闫飞刚才说的话,目光变得尖锐刺向乐无忧:“听说御弟元吉住在寺里,你是来找他的?晋国九王子那边走不通,转而投靠天子一派?”
在知道乐显住在庄言府邸后,窦子鱼很快就想通了关键。
之前乐无忧派人夜闯庄言书房,引起了庄言对乐无忧的重视,只是这份重视中忌惮多于认同。
谁也不愿意找太过强势的合作者。尤其对庄言这种有王者之势的人来说,强者都是对手。
似乎是被窦子鱼说中了,乐无忧脸上表情收敛,神色认真起来。
窦子鱼乘胜追击:“偷偷摸摸来见元吉,你如今混得是连乐显都不如了,可是得偿夙愿?天道有眼,恶人恶报!”
乐无忧看着窦子鱼,认真地道:“我来杀乐显。”
“我知道,你投靠了贤王乐津,如今你跟乐显是敌人。难道背叛是你的天性,还是说你没有胆子自立为王?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奇怪,有野心,没雄心,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
乐无忧忽然笑了一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牙尖嘴利。我记得当年你每次被我打了,除了会跑去找你父亲哭诉,还会背地里骂我,还是骂人不带脏字的那种。”
窦子鱼脸色一白:“你怎么有脸提我父亲?!你没有资格提当年!”
乐无忧看着窦子鱼,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哀伤。
“当年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计划出了差错,君王不该死的...”
窦子鱼没有打断乐无忧,她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如我当年对你母女所说,我只是想让你母亲离开君王,至于你...一个小孩子罢了,是走是留都无所谓。我没有刺杀君王,只是派五影把他远远地引开。是乐显,他收买了木影,擅自杀死了君王...”
所谓五影,是乐无忧的亲传弟子。他们是乐无忧的属下,也是影子,武功高强。五影,以五行为名,金影、木影、水影、火影和土影,各有所长。
当初庄言的书房被人闯入,在知道事情跟乐无忧有关后,窦子鱼便猜测黑衣人可能是五影之中擅长潜入的土影。
“...木影已经死了...”
窦子鱼没有质疑乐无忧的话,根据当时她的亲身经历,她推断出来的情况跟乐无忧所说差不多。但是,正如之前她跟丁卯说的那样,不论背后是否有隐情,她都不会原谅乐无忧。
“木影...用一个木影,来补偿父王之死和栾国战乱八年吗?你以为这样就够了?”
“还有乐显,等我杀了他,为君王报仇。”
窦子鱼眼眸幽深:“你来找元吉,是让他帮你杀乐显?你要怎么杀乐显?”
“登基典礼当天,晋国九王子会让乐显出席,而御弟元吉则会带着我。我会找机会,亲手杀掉他。”
“典礼当日护卫森严,在场人众多,你怎么动手?”
“典礼后的宴会,乐显不可能一直跟着晋国九王子,总能找到机会的...”
典礼和宴会都将在梁宫中举行,乐无忧选择在宫里刺杀乐显,怕是不好脱身。不过他有御弟元吉相助,应该已经想好了退路。
乐无忧看着窦子鱼,一时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窦子鱼无惧回视乐无忧。
“你跟我回去罢,”乐无忧突然道,“等我杀了乐显,带你回栾国。”
“你说什么?!”窦子鱼瞪起眼睛,“当年你把母亲和我赶到梁国,如今又想我回去做傀儡?乐无忧,你欺人太甚!”
“不是做傀儡...以前君王说要培养你做女王,我一直以为他是说笑,但是现在看到你,我忽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你确实比那些呆头呆脑的更适合做栾王。我带你回去,辅助你统一栾国...我此生听命于你,用一生向君王赎罪。”
窦子鱼愣了一会,哈哈笑起来,笑中带着嘲讽,表情略显狰狞。
“乐无忧,还记得父王对你的评价吗,他说你‘刚愎自用,误人误己’。父王没有说错,你误了他,也误了你自己。你所谓的雄心壮志,在我看来只有可笑。我要做梁王了,看不上你的栾王。”
“梁王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晋人只是暂时利用你拖延时间...晋人和御弟都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聪明,这样很好,我才能想办法把你带走。”
窦子鱼嗤笑:“你又在自说自话,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你就是这样害了父王,现在又想来害我!”
“我不会害你,不会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这点你放心。若是他们知道了,带你走就更加困难了。”
看着执拗的乐无忧,窦子鱼心知争辩无用,倒不如暂时拖延住他。
“等你杀了乐显,再来说其他的罢。乐显必须死!”
乐无忧仰头望着窦子鱼头顶的银杏树,良久后道:“是的,乐显必须死,我还会找你的...”
说着这话,乐无忧一个闪身走了。
窦子鱼沉吟了一会儿,扭头返回过来的大殿。
丁卯就站在后门,童玺在看墙壁上的楞严经,若芳还在前殿念念有词的叩拜。
丁卯:“他对你没有杀意,我就没过去。”
窦子鱼点头。
丁卯的做法是对的。乐无忧认识闫飞等人,但不认识丁卯。只要丁卯不自己现身,他就一直是窦子鱼隐藏最深的底牌。
“他要杀乐显,在登基典礼当天动手。不管他能否成功,到时候宫里和都城都会大乱。丁伯,你那天要避嫌,不要在宫里,最好是出城,还要叮嘱闫叔他们,那天千万不要进城,以免被牵连进去。”
“那你呢?”
“乐无忧杀乐显,是元吉和庄言博弈,跟我没有关系。你也看到了,乐无忧没打算杀我。至于乐显,就算他认出我来,也不敢在那天对我下手。而过了那一天,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活着...”
窦子鱼让丁卯出宫,不仅是为了让他避嫌,也是她本意想支开他。
乐无忧刺杀乐显是最好的时机,窦子鱼要确保乐显死亡,若是有必要她不惜自己出手。
以前为了自保也好,听从母训也好,窦子鱼不去想复仇的事情。但是现在仇人送上门了,她怎么能无动于衷?窦子鱼隐忍但绝不懦弱。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登基典礼越来越近。
窦子鱼心里的不安也在不断地扩大,甚至让她生出了几分烦躁。
眨眼便来到了登基典礼前的一夜。
福海带着人在偏殿对需要准备的东西做最后一遍清点。
窦子鱼站在旁边,看着堆满屋子的衣衫饰品,眼睛都快看花了。
冕冠、玄衣、纁赏、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等等,再加上六彩大绶小绶,玉钩、玉佩、金钩、玉环及赤色袜、舄等等,这些东西加起来得有个几十斤重了。
今天试穿的时候,窦子鱼差点摔跤。可想而知明天会有多辛苦了。
福海忙完走了,庄言提了一坛子酒过来。
“过来喝点,能让你睡个好觉。”
“万一喝醉了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起不来就把你拖起来。”
“那万一明天酒没醒出错怎么办?”
“仪式流程,有礼部的人在旁边提醒你。走在路上摔倒,有太监宫女们扶着你。宣读诏书有陈阁老,再不济还有我一路跟着。你能怎么出错?”
“可我听说御弟元吉会在典礼上发难。”
“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若是元吉真的提出刁难,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过关。”
“你这么有信心,万一有你没预料到的状况发生怎么办?”
“我会一直跟着你,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
“行,明天就靠你了。”
两杯酒下肚,酒意上头,窦子鱼开始犯困。还别说,这法子真让她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天未亮,窦子鱼自己醒了。
忙忙碌碌一通,窦子鱼整装一新,等待吉时出发。
丁卯不在。今天必须穿冕服,藏着银光的腰带收在柜子里。窦子鱼心里缺乏一点安全感。
没多久,庄言过来了,陪着窦子鱼一起吃了些糕点做早膳。
吉时到,该出发了。
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观星阁。
群臣在下,窦子鱼一人站在观星台上,礼部侍郎孟欢在旁侧宣读御旨,昭告天地神祖。
孟欢手拿御旨,待要打开宣读。
这时候,御弟元吉果然发难了。
如车渠子前世中一般,元吉拿出了盘龙璧,要求即刻确认窦子鱼的真龙血脉。
因有车渠子提前的建议,庄言有了准备。
庄言从元吉手里接过盘龙璧,一步步走上观星台,把盘龙璧递给窦子鱼的时候顺手塞给她一个小玉瓶。
“把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去。”
窦子鱼怀里抱着盘龙璧,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握着玉瓶。待有人送上一盆清水,把盘龙璧放在水中,用准备好的银针刺破指尖...
有袖子遮掩,窦子鱼把玉瓶里的血液滴入盆中,但因有些紧张,不小心把自己的血液也滴入了一滴。
只见血落入清水中散开,化作血丝一点点被盘龙璧吸收。眨眼的功夫,盘龙璧中的赤色似乎更深了,而清水依然清澈。
这个过程,窦子鱼一个人在观星台上完成,庄言和孟欢站在侧下方,群臣则只能站在台阶下仰望。
难怪庄言胸有成竹,这种情况下怎么操作就看窦子鱼,作假很容易。
在车渠子的前世里,因没有事先料到盘龙璧出现,庄言临时应变亲自为窦子鱼扎针,借位扎破自己的手指滴血入水。
待窦子鱼做完了,孟欢上前端了水盆,走到台阶下让群臣一一过目。
轮到御弟元吉的时候,他皱着眉看着水盆里点了点头,只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没有沮丧,也没有失望。
窦子鱼在上方看着,凝视着元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元吉的发难有些过于简单了。
若换做窦子鱼是元吉,她不会让庄言跟窦子鱼有接触的机会,她甚至会亲自到观星台上,亲眼看着窦子鱼操作。
本以为命中要害的计划,却只是元吉虚晃了一招。这让窦子鱼担心他还留着后手。
事实上,盘龙璧这件事,窦子鱼的担心与众人正好相反。她不怕自己的血不溶于盘龙璧,而是担心溶于后被晋人发现。
窦子鱼是栾王乐毅的女儿,她的血液自然会被盘龙璧吸收。若是有人知道了,反而会破了霍小飞这个身份。
刚才误入一滴自己的血液,窦子鱼庆幸庄言没有看到。
盘龙璧的事算是揭过去了。
登基典礼继续。
待到仪式最后,金銮殿上,窦子鱼坐在梁王宝座上,恍恍惚惚接受群臣叩拜。
从此刻开始,窦子鱼便是梁国的君王了。
窦子鱼撑着一身行头,看着下方乌压压一群人头,思绪有些发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起。
窦子鱼忽然觉得这朝堂上的人都是戏子。
一出好戏终了,窦子鱼占着主角的位子,却不是主角。
接下来又有好戏即将上演。
好戏一出接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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