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夜已深。
距离松涛客栈八条街外,临江府钱塘县衙。
“回禀首捕!”一名年长的蓝衣捕役拱手报道:“公孙府上一十九具尸首已运至义亭,照您的吩咐,两名医官与仵作正连夜验查尸身。”
崂观海点点头,道:“都辛苦了,回去歇息吧。明日卯时,艮、巽两队搜寻护城河道两岸,震队去公孙府。”
厅内一众捕役拱手称是,转身退下。
这时,一名个子瘦小的年轻捕役自外边儿跑进衙门里。
“首捕!”
“如何?”
小个子凑到近前,回道:“那小道士出了客栈!”
崂观海眉头一拧,“去何处了?”
“未曾离远。属下尾随其后,见那小道士走过两条深巷,进了离客栈不远的一条死胡同里。”
“死胡同?他去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不曾有旁的什么人。那小道士独自在死胡同里大笑不止,笑完了就傻愣愣站在那儿,自言自语的,好似…好似犯了臆症一般。”
崂观海一头雾水,狐疑地问道:“笑?!”
小个子很认真地点头,“是的。”
“臆症?自言自语…都说了啥?”崂观海又问。
“这个…这个属下一点都没听懂。”
“听到多少说多少,不用你懂。复述即可。”
小个子挠挠头,费劲地思索了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属下不敢跟到近前,听的也不全。
大概是说‘师祖…穿月者…妙木山…蛤蟆仙人’什么的。
哦,对了,他言语间还提到过什么什么飞斋水,还有什么平行…宇周。”
“师祖?!!”崂观海一双鹰隼似的锐目双眼蓦地一亮,脱口而出道:“难道,真是那位传说中的准圣——妙木仙!!”
李长安的师祖,自然就是吕无相的师父了。
妙木仙,这个独特的道号,对于六道宗每一位弟子来说,如雷贯耳。崂观海当然也不例外。
昨夜,师父灯影传信所嘱之要事,便是要他借斩妖进阶为由,接近吕无相,打探到这位传说中的师尊的消息。
“他人现在何处?”
小个子蓝衣捕役立马恭敬地回道:“禀首捕,小道士已回到客栈。属下见其厢房内灯火全黑,这才赶回通报。”
崂观海想了想也不再多问什么,挥挥手,那小个子拱礼转身告退。离去时,步伐轻盈未发一声。
“莫不是,师叔祖已经与这小子,说起了妙木仙师尊之事?!”
空无一人的衙堂内,崂观海来回踱着步子,两条浓眉拧到一块儿,喃喃自语道:“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毕竟,是亲师徒。
不过,这小子,到底什么坎兑?
我绝对没听错,那蛇妖明明喊他小妖道来着。
啧…不能够哇。这小子若真是妖,以师叔祖的修为,不可能看不出来!
况且,我在他身上也未察觉到一丝妖气。难不成,是蛇妖弄错了?
也不对,这小子[气海]都没养成,那点儿皮毛术法根本遭不住入了品的蛇妖。
啧…什么坎兑啊…”
想来想去,崂观海是越发的糊涂了。
“穿月者?月?难不成…指的是太阴星君?啧…那这穿月又是何意呢?
妙木山?没听说过啊。这个名字…嗯,九成九与师尊妙木仙有关!
蛤蟆仙人?蛤蟆妖老子倒是抓过,这蛤蟆修成仙的,可真是闻所未闻。
平行又是何意,宇周指的又是个啥?
飞斋水,飞斋水…
看来,应当是师叔祖与这小子,说起了自家师父修行之事。
这么说的话,世间当真有一处仙山,名曰妙木山;山中有泉,便是那飞斋水。
如若真是这样,师父的猜测便无错了,妙木仙师尊并非在悲呼峰闭关,应当是去了那妙木山无疑。”
崂观海又自我肯定地‘嗯’了一声,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心忖道:“师父,您交待的事,徒儿一定办到!”
………
八条长街外,李长安美滋滋地抱着枕头,躺在师父榻旁的地铺上,做梦都笑出了声。
他是睡的舒坦了,浑不知自己所说的话,令那位大块头师侄一夜无眠,脑补出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觉到天明。
李长安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手指戳进头顶的发髻里正挠着,便闻到喷香的馒头味儿。
厢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师父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什么。
老道瞧了他一眼,将两碟小菜放到桌上,指了指铜盆,“快快洗漱,来吃早饭。”
李长安立马应了声,一骨碌翻身起来,拾好地铺被褥搁到一旁。
突觉有些古怪。
换作平时,师父肯定是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他懒汉。
今儿这是怎么了?
“崂观海来过了。”吕无相细嚼慢咽地边吃着早饭边说道。
“哦。”李长安吭哧吭哧地扒拉干净菜盘,塞了一嘴的馒头,口齿不清道:“他来干嘛?”
“让你把他的蛇妖还给他。”
“噗…”差点喷师父一脸。
“什么,什么玩意儿?他有病吧!我上哪儿弄条蛇妖给他?”
吕老道面无表情淡定地喝了口粥,道:“他原本不是想借着蛇妖突破境界嘛。不成功便成仁,这份道心确实可嘉。”
“我管他道心嘉不嘉的,关我屁事啊。嗳,师父,你掏拂尘作什么?哎…师父,打我干嘛?!”
李长安捂着当即就肿出一个小包的额头,疼得直嗫牙花子。
“你这张破嘴,迟早要被雷给劈歪咯。
平日里胡言乱语,为师也由得你去了,这‘道心’二字岂是可随意玷污的!”
得,碰到师父逆鳞了。李长安自知理亏,便只哼哼了两声意思意思。
“可是,师父,崂观海也太没道理了吧。这让我上哪去弄条蛇妖还他?”
这要是还条蛇,好说。自打学会屏障术,青泉深山中,除了那条盘琚峭壁的金眼大花蟒,什么品种的蛇他没逮过。
“他说了,那蛇妖遁走之时,口中念叨会回来寻你。因此,你只需这几日里跟在他身边便可。”
“师父,您可别告诉我,您已经答应他了。”
吕无相喝完粥放下碗筷,瞧着自己这饭量与胆量不成正比的小徒弟,微微笑道:“为丝可不是那般不讲理的老古板,你的四情你自己决定。”
“师父!”
“放心吧。那蛇妖并非你命中劫数,它奈何你不得。”
边说着,老道从怀里踅摸了会儿,掏出只粗糙的麻布钱袋。
“你不是一直说想下山见见世面么,拿着。这点儿碎银,你想吃便吃想买甚么便买。”
老道将钱袋塞进李长安手里,又道:“少是少了点儿,你将就着点儿用这几日也是够的。
也怪丝父没那趁钱的本事,悲呼峰的东西丝父不能动,那是根基。
仅有的一些个存项,都炼成了丹药。
唉…若是崂观海吃了,起码能让他在半甲子内,从一品攀至九品。
可惜,终是无法助你养出灵根、淬出妙骨。
罢了,也不算一无所获。好歹,咱们长安也是百毒不侵。
生的也是丰神俊朗,再长几年,定可与那仙人比姿容呢!”
老道拍着李长安的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波光一闪而过。
李长安心底却是翻腾起了前所未有的滋味。
复杂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知道自己这么些年吃的丹药,竟是师父的全部身家,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一直以为师父抠抠嗖嗖的,却没想到…
心疼、心酸,另夹着点儿愧疚感之外,李长安还咂摸出了一丝丝怪异的气息。
好端端的,师父怎么就把这最后压箱底儿的银子掏出来了呢?
而且,这说话、语气,这神情、状态,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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