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一出,不光是老太监手抖,尹兆先也是身心具颤,这种问题是能够随便回答的吗?
尹兆先几乎是在闻言的下一个刹那就从椅子上下来,直接跪到了床榻前,拱手高举低头不抬。
“陛下,微臣只是一介知州,远离京城不知朝堂事物,对两位皇子殿下也是所知甚少,论资格论了解,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微臣来回答这个问题,能定我大贞未来的,只能是陛下您,只要是陛下您所立的太子,微臣定尽心辅佐!”
尹兆先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且吐字清晰,更不敢抬头看元德帝的表情。
老皇帝只是靠在床头,看着尹兆先惶恐的样子。
“尹爱卿,起来坐下说话,赐茶。”
“谢陛下!”
尹兆先这才敢起身,边上的老太监也赶紧端着茶水上来。
“多谢公公了!”
“尹大人不必客气。”
皇帝也不急着说话,就看着尹兆先喝了茶。
尹兆先心中急速思索着,从之前那个问题看来,今天这事情怕是躲不过去了,但他自觉从没做错过什么,即便是晋王给了他挺多帮助的,也不过是感激,却并没有站队的意思。
等尹兆先喝了点茶水,老皇帝也顺了顺气,再次开口道。
“尹爱卿,知道孤为什么看重你吗?”
尹兆先心中明白肯定是他忠心能干,但这话不能自己说。
“陛下自有明断。”
“因为你尹兆先虽然有风骨,更是忠心耿耿,却并非一个迂腐之臣,婉州之事,朝野之中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如你一样好,换个人,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头破血流的撞过去,便是侥幸成了,也会想着将婉州整个清洗......”
“不过是两年时间,已经令婉州重新步入正轨,单春夏季税银,就两倍于当初婉州一年的税银,婉州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你算是居功至伟了。”
尹兆先放下茶盏拱手而拜。
“婉州有此局面,乃陛下圣恩照拂,如今婉州谁人不知,天子点头伐除贪官污吏,臣不过是执行陛下的旨意而已!”
“哈哈哈哈......你尹兆先拍个马匹也是不同凡响。”
“陛下,细究的话,是龙屁才是!”
尹兆先笑了一句,令老皇帝笑得更加开怀。
边上几个太监有不少凑暗自擦汗,有的则悄悄拍拍胸口。
老皇帝看着尹兆先头上出现的霜白,以尹兆先差不多四十的年纪,这白发已经算多了,足见其人在婉州之事上耗费的心力。
“尹爱卿,回想起来,孤这一生,其实运势一直都是在的,便是莫测的仙途,也曾数次近在咫尺……”
尹兆先不由就想到了京畿府水陆大会的一些传闻,尤以“水中捞月”和“斩仙”二事流传最广,在民间也衍生出各个版本,就连婉州都已经传到了。
若非关系到大贞杨氏皇族,估计都得有多个说书版本出现了,即便如此也足够尹兆先了解一些事情的了。
总得来说都是皇帝自己没把握住,尤其是“斩仙”一事,当得上是奇异非凡,也足够令人唏嘘。
“到了如今,孤已时日无多,对这些也看开了,寡人可以走,但这大贞,终究是我杨氏的江山,孤死后也不希望大贞乱起来。”
尹兆先只是静听,到这里再次拱手。
“天佑陛下,天佑大贞!”
老皇帝摆摆手。
“刚刚问你两个皇子谁可堪大任,其实并非说笑,孤寻仙问道这么久,虽不得正果,但还是见识了一些神异之事的,更愿意相信你尹兆先身具浩然正气,婉州那种黑泥潭都染不得你分毫,不说将来,现在已是朝中股肱之臣。”
元德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休息了一会才继续道。
“孤听一位天师说起过,身具浩然正气之人,世间少之又少,在野为高德大儒,能著书立传开创学派,若入朝则必为名臣贤相,更能识君王昏明……”
说到这,老皇帝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尹爱卿,你说,孤是明君还是昏君?”
尹兆先皱起眉头,看着皇帝,拱了拱手道。
“于微臣而言,陛下自然是明君!”
“于你而言么……呵呵,那么孤再问你一句,吴王和晋王,昏庸否?”
这个问题将寝宫内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尹兆先深吸一口气,闭眼思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两位殿下性格各有不同,就才智而言,则均是人上之选,均非昏庸无能之辈!”
“哦?你心中并无倾向?孤没弄错的话,当初春闱前,晋王府年三十的家宴中,你也在场?”
老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尹兆先,却不见对方如刚才一般惶恐。
“陛下说得不错,当初微臣确实在场,一介白身,被邀去王府,也是令微臣倍感意外。”
这种事情皇帝既然知道了,尹兆先也不想辩解什么,行礼表示尊重的同时也低声承认。
皇帝点了点头,随后谓左右道。
“全都退下,留尹爱卿一人便可!”
几个太监相互看了看,随后领旨缓缓退出了寝宫,偌大的室内此时就剩下了病床上的老皇帝和床前矮椅上的尹兆先。
老皇帝看尹兆先的眼神十分认真
“尹爱卿,此刻寝宫中就你与孤二人,安心直说,孤赦你无罪,你以为,两位皇子谁可堪大任?”
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尹兆先知道今天避不过了,他需要揣测圣上的心意,也需要一个完美的答案,若错了,即便皇帝之前说得冠冕堂皇,恐怕也是难逃死劫。
尹兆先能感觉出来,老皇帝之前的夸赞都是真心实意的,但越是如此看重他的能力,这问题就越答错不得,一个与皇帝心意相左且影响力算得上巨大的能臣……
尹兆先不敢再分心多想,闭上深深吸入一口气,吐气的时刻已经睁开了眼睛,同样十分认真的看着皇帝,四目相对并不退让。
“陛下,臣已明言,两位殿下都是人上之资,不论谁得继大宝……”
说到这里,尹兆先站起身来,语气略有加重,躬身作揖之刻已然直视皇帝,以一种立誓的感觉说道。
“只要那位殿下信任微臣,臣必将竭尽全力辅佐,保大贞天下昌盛,保我朝国运不失,立天下教学,严一国律法,有我尹兆先一日,则,朝纲不乱!微臣自信,有这个能力!”
尹兆先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浩然正气升腾如焰,甚至产生一定异像,以元德帝肉眼凡胎看来,都觉得室内大放光明,内心更是深受震动。
元德帝久久没有说话。
“好!好!好!孤,相信你!”
回神之后连说三个“好”,更是强撑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将尹兆先拜下的双手托起来。
“孤会赐你丹书铁劵,望爱卿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臣,万死不辞!”
元德帝笑了,这不是往常那种威严的笑,而是一种带着轻松的笑。
“坐,坐。”
“是!”
尹兆先将皇帝扶稳,再坐回原处。
“其实,孤也清楚,晋王的才干是要比吴王强一些的,甚至孤也更喜欢晋王一些……”
这话的开场方式,在尹兆先听来,可不算是对于晋王的好消息,果然,老皇帝后面话锋就转了。
“但吴王乃是嫡长,多年来也恪守本分并未犯错,在朝中威望也不小,本身也并非庸才,呵呵,说到底都是孤的儿子,性子孤是清楚的,孤会给爱卿留一道秘旨,若将来继位的那个要害了兄弟性命,就拿出来吧……”
尹兆先暗暗叹了口气,基本了解老皇帝想选谁了。
“孤意已决,传位大皇子,传位诏书一旬之后颁布,爱卿要尽心辅佐!”
“臣,遵旨!”
尹兆先屁股还没坐热,就再次离开椅子,直接跪在床榻前行礼。
。。。
晋王府,晋王杨浩站在花园亭中望着外头阴沉的天空,共同作陪的除了少师李目书,还有楚家家主。
“殿下,尹公今晨入京就直奔皇宫,中间连歇都没歇一下,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楚家家主喝掉杯中的茶,这么问了一句。
“嗯。”
晋王只是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
已经老态尽显的李目书抚着长须,看看晋王的背影。
“圣上应该是比较在意尹知州的意见的,殿下认为尹知州会想办法帮您么?”
晋王转头看看自己老师,已经垂垂老矣,摇摇头叹了口气。
“除非我大哥真的不堪……哎,尹兆先不是这样的人……父皇的身体......为何不能再多几年啊……”
比起吴王,晋王非常希望元德帝多健康几年,这其中不光是孝顺与否的问题,也是争夺大宝的重要因素。
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五年,可水陆大会刺激太重,父皇的身体垮得太快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
此时此刻,吴王府。
吴王厅前煮酒,桌案上还有瓜果,同坐的也是两位心腹,一名兵部大臣,一名尚书省之人。
这里的气氛相对而言就比晋王府轻松一些,吴王杨庆也清楚,如今的局势,对自己非常有利,其他皇子不足为虑,三弟晋王则羽翼未丰。
“尹兆先进皇宫很久了吧?”
尹兆先这人吴王自然也很看重,但绝对是能臣,他早就拉拢过数次,虽然尹兆先没表态过,但至少好印象应该是有的。
且其人远在婉州,对京城之事了解甚少,不太会有什么倾向。
听到吴王的话,边上的人也点头应答。
“嗯,得有两个时辰不止了,陛下算是极为器重尹兆先,此刻召见也是……”
尚书省的官员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声声急促的叫喊打断。
“殿下~~~殿下~~~”
一名灰衣仆从健步如飞的从外面一直跑到厅内。
“怎么了?”
吴王皱眉询问。
仆从喘了几口气缓和一下,递上一张纸条。
“宫中传来绝密消息……”
仆从看了看边上两个官员。
不过吴王视旁人为心腹,并不在意,当即拆开纸封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尹,兆,先……竟然是老三的人!父皇竟然连续几次询问他储君之选,竟然屏退左右,单独留下尹兆先!”
“什么!”“殿下如何而知的?”
边上两位大臣也是面色大惊。
“父皇身边有我的人,你们自己看吧……”
吴王将纸条递给两人,脸上阴晴不定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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