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清晨,西南省边陲小镇迎来了十数年不遇的一场大雪,几只麻雀站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抖动着身上的雪花。
陆刚被麻雀的叫唤声惊醒,他推开窗,顿时眼前白茫茫一片,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惊叫了一声:
“下雪啦!”
在陆刚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因为小镇上一次下雪的时候他才一岁多,
他迅速穿好衣服,推开门就冲到了雪地里,只见院子里铺着厚厚一层雪,雪都快盖到他的小腿肚了。
他激动得四处窜了窜,发现连屋后的竹林都被大雪压弯了腰。
陆刚急忙跑回屋里,敲响了父母和姐姐的房门:
“快起来,快起来,下雪啦,你们来看啊。”
“姐姐,快呀,你起来看,好大的雪。”
他使劲地用手砸父亲的房门,激动地说:
“爹,快起来,我们可以去打猎啦。”
陆刚没忘记,父亲陆绍云曾说过,等下雪就带他去打猎。其实,那是陆绍云哄他的,每次打猎陆刚都要缠着去,陆绍云说等下雪了再带他去的,因为小镇几乎不会下雪,可没想,昨晚就下了。
陆绍云被他吵醒,懒觉也睡不成,干脆也起来了。他推开房门,同样被眼前的雪景惊呆了,他年过四十,像这样的大雪,他这辈子都很少见,别说是陆刚了。
农家人,瑞雪兆丰年,这么大的雪意味着来年又会有一个好收成。
“还真下雪了,昨晚都还好好的嘛。”陆绍云自言自语,敢情下雪就不好不正常似的。
“爹,下雪咯,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哟。”陆刚跑过来,拉着陆绍云的衣服说道。
“答应你什么?”陆绍云装憨,这么冷的天,鬼才出去打猎呢。
“你怎么这样啊,说话不算话们?”
“有点冷呐,你不觉得们?”
“某得事,我去洗脸了哈,等着你,你整快点。”陆刚像个大人一样拍拍自己的胸膛,吩咐着父亲陆绍云。
……
自打陆刚会走路起,爷爷陆远高就给他制作了一把小弓箭,红花梨木的弓,麋鹿筋做的弦。弓太硬了,他一直拉不动,在家射射靶都不行,别说去打猎了。
虽然每次在爷爷和父亲出去打猎的时候他都缠着要跟去,但他太小了,爷爷和父亲都不让他去。
陆绍云告诉他,等下雪就教他打猎。于是,陆刚每年冬天都盼望着下雪,这一盼就盼了十年。
他经常一个人跑出去玩,爷爷陆远高从小就吓唬他,再不听话一个人出去玩,后山的大灰狼就会把他叼走吃掉,所以,他人一天天长大,胆子却越来越小。
但奇怪的事,每次他到后山上去溜达,都从来没有见过爷爷说的狼。
......
今天终于下雪了。
陆绍云看着兴奋不已的儿子,想起当年自己的承诺,他不好意思再让儿子失望:
“行,那就走嘛。”
“哟嚯。”小伙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背上爷爷做的小弓箭,别上箭囊,在院子里就要比划起来,引得院子角落的看门狗大黑狂吠不止。
陆绍云也拿起他的打猎行头,朝陆刚甩了甩头,带着儿子出了院门。
雪太厚看不清楚路面,陆绍云不敢走远,他带着蹦蹦跳跳的陆刚来到屋后面的一块山芋地旁边,看到山芋地里一个个雪窟窿,窟窿里冒出一些山芋叶子。
这是山里的野兔和山鸡刨开雪吃山芋叶子留下的现场,雪面上有明显的兔子脚印和山鸡脚印。
“算了,就带小子在这里玩玩得了。”陆绍云腹诽了几句,煞有介事的弯下了腰,像发现猎物一样示意陆刚也蹲下身子。
“爹?”
“嘘。”
陆刚学着父亲取下身上的小弓箭,跟父亲埋伏在山芋地里,等着饥饿的野兔和山鸡。
兔子来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蹲着身子直接跑到还没有被雪盖住的山芋叶子旁边,然后再竖起整个身子向四周打探起来,确认没有危险后,它才用两只前爪扯下山芋叶子往嘴里送。
吃两嘴它又抬腿观看,警惕性非常高,那怕山鸡从树上扑腾下来,兔子也会被吓跑。
这是一只很饥饿的兔子,大雪封山,它们没有了东西吃,山芋叶子是它们唯一的食物,即使被山鸡吓跑,可过不了几分钟见没有动静,它又回来了。
陆绍云让陆刚射兔子,因为兔子的个头比山鸡大了很多。
“儿子,瞄兔子呢头,瞄准点,可以了就放箭。”
陆刚虚着眼睛吃力地拉动着弓,被冻得冰凉的手有些握不住箭,手一直在抖。
陆刚的眼睛都瞅红了,手上的弓都快满了,可野兔的头一直在动,一会立,一会儿伏。
五分钟后,天空中响起了一声鹰鸣,一只苍鹰正在山顶的上空徘徊,眼睛在搜寻着猎物。野兔闻得鹰的声音,立刻竖起了身子和耳朵,恐惧地仔细辨别声音来自何方。
机会来了,父亲命令他放箭:“儿子,放箭。”
离弦的箭带着陆刚手心里的汗第一次飞向了他的猎物。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扑腾声响起,猎物中箭了。
他和父亲立即站起来跑了过去。
一只腹部中箭的山鸡还在雪地里扑腾,血撒在雪面上格外的醒目。
陆绍云抓住山鸡的头和翅膀拾了起来,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盯着陆刚:
“你不是射的是兔子吗?”
“呕吼?”陆刚摊开双手,表示他也不知道,他明明射的是兔子。
原来,兔子、山鸡、他同处在一条直线上,兔子在中间,挡着他看不见山鸡。
当他满弓出箭的时候,兔子由于受到鹰的惊吓,瞬间撤退躲了起来,露出了空挡,箭直接飞到了山鸡的身上。
可怜的山鸡,就这样成了陆刚的第一个猎物。
当晚,陆绍云将两支山鸡腿奖励给了陆刚,以表彰他今天首战告捷。
……
第二天,爷爷陆远高和父亲陆绍云商量着进山狩猎,他们带走了家里看门护院的土狗大黑,准备打一些大型的猎物回来。
陆远高和陆绍云带上干粮出发了,临走时吩咐陆刚和母亲照顾好家,他们可能要三四天才回来。
三四天的时间里,陆刚一个人躲着山芋地里练习着他的本领,可他都一无所获。
第五天的黄昏,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母亲吩咐姐姐和陆刚用扫帚扫掉门前的积雪,否则第二天连门都打不开。
天马上就要黑了,母亲又吩咐姐姐进屋点上灯,就陆刚一个人还在门口扫雪。
突然,陆刚听到了大黑的叫唤声。
声音不对!平时大黑的吼叫声能吓跑大型的动物,可今天听起来,大黑的声音怎么像哭一样?
他有点害怕,声音都抖了起来。他背对着退进屋来:
“娘,是爷爷和爹回来了,可是,可是,大黑怎么了?像在哭。”
母亲也听到了声音,急忙跑出来。
只见满脸是血的父亲像是从雪地里冒出来一样,背上背着奄奄一息的爷爷。大黑嘴叼着什么东西,它的后腿一瘸一拐,仿佛还流着血。
陆刚吓得躲在门后面,只敢露出个头看着进到院子的父亲。
母亲也吓坏了,赶紧把陆绍云和陆远高扶进屋里:
“天啦,绍云,爹怎么了?”
“快,进屋说。”陆绍云有气无力,筋疲力尽。
陆远高全身都在流血,身上被陆绍云用衣服胡乱的包扎着。
母亲连忙打来热水,和陆绍云一起清洗爷爷的伤口。
大黑将叼拖着的东西放到了屋檐下,然后躺下去用舌头舔舐自己腿上流血的伤口。
陆刚这才看见,大黑伤得和爷爷一样,全身是血,好多处皮毛都没有了。
姐姐陆燕也学着母亲倒了盆热水给大黑洗伤口,陆刚不再害怕,他从门后面走了出来,好奇地看看大黑拖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静静的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滩血,好像死了。它除了一身的灰色外,像极了大黑,嘴巴、四肢、尾巴非常非常像,就是耳朵比大黑的要尖很多。
陆刚见过爷爷和父亲打到的很多的猎物,这东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是真正的狼。
爷爷陆远高伤得很重,再加上年纪大了,三天后,他就离开了人世。
从陆远高下葬的那天起,大黑带着伤每天都趴在他的坟头,东西也不吃,时不时站在坟头悲鸣。过了一个星期,大黑的伤口发炎,最后还是趴在陆远高的坟头,走了。
陆远高和大黑走后,陆绍云变得少言寡语。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陆绍云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父亲陆绍云将狼皮剥了下来,做成一件皮褂子天天穿在身上。
……
原来,陆远高和陆绍云父子两还有大黑进入了森林,越走越远,一直都没有发现大型猎物的踪迹。这对每年雪天都要外出狩猎的世代猎人来说,是一个奇怪的信号。
他们就这样一直寻找,一直往前走。差不多走了两天,他们身上的干粮也快吃完了,爷爷陆远高提议道:
“走吧,回去吧,雪太大,暂时不会又收获了。”
陆绍云却是个要强的人,他坚持要往前走,不见猎物不罢休,但他们走了四天,连个野兔都没有发现。
第五天一早,陆远高领着顽不服气的陆绍云绕着往回走,路过一道脊梁的时候,地上突然多了很多动物的蹄印,这些蹄印完全是一个造型,和大黑的一样。
陆绍云有点纳闷,陆远高却惊觉了起来:
“不对,快走。”陆远高催促着陆绍云和大黑往回赶。
刚走了没多远,大黑突然用鼻子向雪面上嗅去,身子开始半蹲下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时,陆绍云也看见了,不远处,几头狼正在抢食着食物。
陆绍云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他不顾陆远高的阻拦,悄悄地摸近一看,这几头狼正在抢食着的确实是人的尸体,三个人的尸体,陆绍云至少发现三个头颅堆在尸体的旁边。
另外,在人尸体的旁边还有一匹马的尸体,马的肚子已经被掏空,露出一个大大的腹腔。马尸体上还驼着一个竹制的篮子,从竹篮里散落在地上一堆像砖头一样的块状物。
天啦,狼不可怕,但狼吃人的场景可把陆绍云吓了个半死。他“额”的一声,差点就要吐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忍住了胃里的翻江倒海,牵着大黑准备撤回来。
可惜,他撤的太晚了。
正在争夺尸体的三头狼听见他恶心的声音,掉过头,呲牙咧嘴地跟了过来。
“快跑。”陆远高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大声地吩咐陆绍云。
迟了,三头狼撵上了陆绍云和大黑,陆远高只有往儿子方向跑,好与陆绍云汇合。
“爹。”
“别慌,背靠背,守住你那方。”陆远高是老猎人,打了一辈子的猎,这种阵仗又不是没有遇到过。
三头狼分散围拢过来,大黑第一个从防守阵型中冲出去,认准其中一头狼就开始撕咬。
“各打一头。”陆远高拔下腰间的砍柴刀吩咐陆绍云道。
“爹,你行不。”陆绍云担心老爷子年纪大。
“别废话,打。”陆远高提着砍柴刀就朝一头狼冲了上去。
陆远高、陆绍云和大黑各对付一头狼。
大黑不亏是猎狗,它最先冲出去,认准的是三头狼中最大的一头母狼,一狼一狗,拼的全是獠牙和力气。
大黑身上被母狼爪子抓的鲜血淋淋,可大黑一门心思只想叼着母狼的脖子。母狼的两只脚又朝大黑的脸抓了过来,大黑一个转身,就势翻到了母狼的身上,瞅着机会一口咬在了母狼的脖子上。
母狼被大黑咬着脖子往后拖拽,它使不上劲,脖子已经被大黑咬透,鲜血喷了大黑一口一脸。母狼挣扎了几分钟,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大黑直等到母狼气绝,才将它吐了出来。
陆远高利用砍柴刀守着另外一头小公狼,小公狼想扑过来,被陆远高一刀劈了下去,小公狼的前胸被砍柴刀剖了一条口子,小公狼却用两只后脚抓了陆远一脸,只见狼的腹部和陆远高的脸上都是鲜血淋漓。
大黑吐掉嘴里气绝的母狼,转身加入了陆远高的战斗。
陆远高刚刚还有点心虚,看到大黑过来帮自己,顿时打起精神,抡起砍柴刀又冲了上去,一刀虚砍,小公狼刚刚躲过砍柴刀,大黑一个飞跃,直接扑倒了小公狼。
“大黑,咬它。”陆远高指使猎狗用嘴要小公狼的脖子。
刚刚才咬死过一头大公狼,大黑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能力,小公狼却精力充沛,原地打了一个滚,将大黑挣脱后,站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带着哀嚎声消失在了树林里。
陆绍云纵使年壮,但剩下给他的是最大的一头公狼,他的砍柴刀“呼呼呼”地带着风朝公狼劈去,虽然守住了命门,但自己身上多处还是留下了公狼的抓痕。
“奶奶的,来吧,看我不砍死你。”陆绍云被公狼抓得有点发狂,挥舞着砍柴刀逼着公狼步步后退。
大战了十来个回合,公狼尾巴横着就朝陆绍云扫了过来,陆绍云下意识地举起看到挡,狼尾巴被刀锋一挡,竟然几刷刷地被砍掉了下来。
公狼疼的嘶吼了一声,一纵身跳出了圈外,龇牙咧嘴地看着陆刚手里的砍柴刀。只此一刀,公狼不敢在上前了,它看到大黑和陆远高也围了上来,用狠毒的眼睛盯了陆绍云一眼,转生跑进了树林里。
两头狼逃走后,陆远高气虚险些晕倒,陆绍云背起他,大黑拖着死狼赶了回来。
……
爷爷走了以后,陆绍云才想起大战的现场还有人和马的尸体,以及那散落一地的砖状物体。
他不敢耽搁,立即叫来陆刚:
“儿子,走,跟爹去一趟派出所。”
“去派出所干嘛?”陆刚不明所以。
“先跟我走,等下你就知道了。”陆绍云来不及跟陆刚解释,带着陆刚小跑着去到当地的派出所。
小镇只有一个边防派出所,所里就两个人,一个所长,一个民警。
所长一听说有命案发生,便带上民警和陆刚父子,紧急启动那辆唯一的212吉普车赶赴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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