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半夏看着宋轻罗比月色还要温柔的神情,耳尖又开始发烫,好在天色暗,看不太清,他便扭过头,故作不经意的说:“那你要和我去外面走走吗?”
宋轻罗说:“好啊。”
夜色浓郁,看不见蔷薇了,依旧能嗅到弥漫在空气里的花的气息,林半夏喜欢这个小区,里面花草繁盛,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本来还想感叹几句,能打理成这样真不容易,园丁真是辛苦了,却又想起了崔高煜打响指时的样子,转念一想,好像该感谢的不是园丁,而是崔高煜。
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宋轻罗问他笑什么,他也没多想,笑着说想起了崔高煜。
宋轻罗表情一变,幽幽道:“怎么,见了一面,倒是更想了?你们该不会真的有一腿吧?”
林半夏惊了:“怎么可能?!”
宋轻罗:“那你想他干嘛?”
林半夏:“我……”他真是不该挖坑给自己跳,憋了半天憋出来了一句,“我想他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宋轻罗:“……”
说到身高,林半夏来劲儿了:“我怎么还这么矮,我以后不会真的这么矮吧??”
宋轻罗道:“不会的,大学也能发育。”
林半夏道:“真的假的?”
宋轻罗:“……真的吧。”
林半夏:“……”你为什么要说个吧字,还一副底气这么不足的样子。不过现在矮是因为总是吃不饱饭,以后大学空了,多打打工,能吃饱了,应该还是能长高不少的吧?他想到这里,觉得天色不早了,道:“那我先回学校了。”
宋轻罗道:“今晚别走了。”
林半夏:“哎??”
宋轻罗装模作样的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了,公交车都停了。”
林半夏狐疑的看着他:“停了?”
宋轻罗面不改色的撒谎:“嗯。”
林半夏:“那你平时怎么回来的?”
宋轻罗:“……”他沉默了两秒,冷静的补上了这个漏洞,“打车。”
林半夏蔫了,“那行吧,就……就在你家住一晚上……”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当天晚上,林半夏和宋轻罗第一次躺到了同一张床上。林半夏有点紧张,身体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过了无数的画面,等到勉强放松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侧的宋轻罗已经呼吸匀称的睡着了。
今晚的月亮很亮,借着月色,林半夏看到了宋轻罗的侧颜,他想,这时候的宋轻罗都这么好看,等到长大了一定会更漂亮吧。以后的自己可真幸运,能遇到他。
林半夏放松了身体,由着睡意侵袭了自己……
滴答,滴答,淅淅沥沥的雨声,把林半夏从睡梦中唤醒,他迷蒙的睁开眼,发现身侧的宋轻罗已经不见了踪影。林半夏起身,看向窗外,果然又下雨了,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是,这次虽然下了雨,可天空中依旧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月光如水,倾斜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几乎是一瞬间,林半夏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他走到了窗台上,抬头望去,朝着月亮看去。
月亮完满无缺,好似澄澈的玉盘,只是这玉盘上,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蔓延,林半夏微微一愣,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用手重重的揉了揉眼睛,那阴影却变得明显了起来,月亮之上,那阴影仿若有生命一般,缓缓蠕动,将整个月亮都包括了起来。
那阴影的形状,如同群山,逶迤起伏,肃静得像遥远的墓群。
林半夏听到了风声,那风声好似人类的哀嚎,从天穹上涌来。整个世界开始扭曲,黑暗蔓延,漂浮的灰尘被风声席卷着,吹打到了林半夏的脸颊上。他属于人类的身体瞬间被吞噬了,五感皆无,好像掉进了巨大的虚无的空洞里。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林半夏觉得一般人应该很难忍受,但他竟是觉得还好,就仿佛,某种负面的情绪,被强行屏蔽了一样。
身体开始不住的下落,直到脚上踩到了坚硬的土地,林半夏的视线里,才重新出现了光。
他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看上去是一个孩子的卧室,家具简单,只有一个柜子,和一张床还有一个书柜。三样小小的家具,在这个房间里显得这样突兀,这么看着,就让人感到十分不适。
房间里没有灯,也没有窗户,光线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林半夏环顾四周,起初以为房间的墙壁上印着许多花纹,当他走近后,才发现墙壁上那些斑驳的图案的不是墙纸的花纹,而是血迹。
是人类的血迹。不知道抹上去了多久,原本红色的血液已经变的乌黑。
林半夏俯身,仔细的观察着那些痕迹,他很快意识到,这些痕迹不是胡乱涂抹上去的,更像是文字之类的东西。可惜这些文字杂乱无章,他看不太懂。就在林半夏觉得有些遗憾的时候,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墙壁上的其他图案,他忽的意识到,这些文字……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因为他居然看到了其他的语言,英语,日语,俄语——虽然有些文字根本不认识,但能从文字的形态辨识出它的出处。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林半夏有些茫然,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段文字,就在他以为自己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的时候,居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中文。
中文?林半夏蹲了下来,仔细观察。因为是用手指沾着鲜血写的,字体有些模糊不清,可是即便如此,林半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前面三个字。不是他聪明,而是那三个字太特殊了,那是一个名字——白路泽。
一笔一划,写的那般认真。光是看一眼,便能想象出,留下这几个字的人,用的是怎样虔诚的心情。
林半夏伸出手指,摩挲着墙面,他的鼻尖甚至好似嗅到了那股属于血液的腥气,他看到了白路泽三个字之后,还有四个模糊不清的字“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等谁回来?这句话是谁留下的?难道和崔高煜,有什么关系,或者说,难道崔高煜,也曾经来过这里??无数的疑问从林半夏的脑海里冒出,还想再继续看看,耳侧却忽的听到了一种风声。那声音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从未有过的清晰,被迫倾听的林半夏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风声,而是某种生物的嚎啕,它就在自己的身侧,只要自己一扭头,就能和它气息相接。
就在林半夏迟疑的刹那,他的身体被身后的什么东西猛的被推了一下。这一下力量极大,将林半夏整个人都掀翻到了地上,他缓了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那张本该放在房间中央的床,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张窄小的单薄的小床,应该是给孩子睡的,床的边缘放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熊,看得出小熊的主人很爱它,即便它变得破败不堪,也舍不得将它丢掉。小熊的眼睛是用扣子缝上的,其中一个还冒出了线头,它用无神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这间房间的陌生来者,显得寂静又哀伤。
如果只是看,或许会觉得这床铺和并无不妥之处,然而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张床的瞬间,几乎是本能的驱使,林半夏猛地朝着身后退了一步。
风声嚎啕,那股未知的力量,再次强迫林半夏向前,直到他站在小床的前面。林半夏自然是明白了它的意思,那东西似乎想让他躺到床上去。
“不要。”林半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林半夏以为自己决绝之后,周围的环境会发生变化。可就在他说出不要的瞬间,他竟是醒来了,身旁的宋轻罗,还在酣眠,神情安详无比。林半夏粗重的喘息了几声,他伸出手,在被褥里摸索,想要握住宋轻罗的手寻求安慰。可是他却在被褥里摸到了一团黏腻湿滑的东西,林半夏茫然的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指缝里,充斥着一种黏腻湿滑的乳白色液体……好像是人类融化掉的脂肪。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旁的宋轻罗,五官便开始扭曲,接着成了一块被火焰煎烤的黄油,就这么在他眼前,融成了一滩液体——
这无论换了谁,看见心爱的人身上发生这一幕,精神恐怕都会遭受重击,万幸遭遇这一切的是林半夏,所以他只是茫然的看着手里的液体,脑子里那个名为恐惧的情绪,半晌都没有转过弯来。
倒是理智占了上风——宋轻罗化了,那就意味着他还在做梦,心里暗暗的庆幸,林半夏用力的甩了一下手里的液体,转身就想下床,他的脚刚放在地板上,就感到脚下一空,地板变成了无底的深渊,他整个人毫无防备的落了下去。
梦境中强烈的失重感,总是很容易将人唤醒,于是林半夏又醒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多少次,此时又是多少层梦境。可是当林半夏转过头,再次看到自己身侧躺着的宋轻罗后,他忽的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果断的拒绝,惹恼了梦境里作为支配者存在的它。
它想让自己屈服。
然而林半夏向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况且,他现在还隐隐约约的想起来,自己在现实里,似乎还有一张存了一百多万的银行卡……要是他被困在梦里了,那卡里头的钱,可怎么办啊。
进入梦境的不知道多少天,林半夏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忧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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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天气里,喝一壶温热的茶,吃些精美的糕点,再和朋友聊聊往事,总归是让人愉快的事。
可惜,往日的好友变得那般陌生,就好像自己从未认识过他一样,所以宋轻罗即便端起了茶杯,也没有放下手里的刀。
崔高煜就坐在宋轻罗的对面,和警戒的宋轻罗相比,他姿态慵懒的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手里端着精致的茶具,优雅的抿了一口,他说:“不必那么紧张,只是找你聊聊天而已。”
宋轻罗冷冷的盯着他:“聊天?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聊?”崔高煜一开始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第一层梦境里,直到林半夏来他的班级里找他,崔高煜才出现在他的身边,这种变化让宋轻罗清楚的意识到,很多事情都脱力了控纸。本该早就离开梦境的崔高煜竟是重新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所知的真相,根本就是谎言,崔高煜从未封存过这个梦境,他甚至早就已经成为了异端之物的伴生者——
“我也没办法。”崔高煜微笑道,“作为世界的支点,总不能不做事吧,我要是停下,你们可都死了。”
宋轻罗说:“那你现在怎么有功夫理我了?”
崔高煜道:“当然是因为我找到了机会偷了个懒。”
宋轻罗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心情十分复杂,崔高煜当年作为仅剩的几个幸存者成功从梦里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成了英雄。可惜很快他的搭档就发现崔高煜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崔高煜因此被迫休养了很久,然而这种休养似乎对他没有什么益处,他的情绪越来越暴躁,记忆力也飞快下降,甚至渐渐的无法辨识出身边的人,大家都以为这是封存梦境的后遗症,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又过了一段时间,崔高煜就因为情绪完全失控,居然杀掉了一个负责监视他的记录者。至此,他惨遭除名,由于考虑到他的精神状况和被封印的异端,并没有对他进行实质性的处罚,但是监禁和限制行为,依旧是不可避免的。就算如此,白路泽也未曾放弃过这位搭档,他开始试图寻找能缓解情绪波动的异端之物,来维持崔高煜的精神状态,可惜进展并不顺利。
期间,宋轻罗也和崔高煜见过几面,两人没什么交谈,甚至说,宋轻罗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了,现实里的崔高煜变得古怪孤僻,充满了暴力倾向,和那个宋轻罗记忆里文质彬彬的好友,简直判若两人。
在他们这一行里,这些变化并不罕见,疯癫,发狂,自残,到最后选择结束生命。和异端接触甚密的他们,对于这些事早就习惯了。
崔高煜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老朋友,我真的很高兴能再看见你。”崔高煜感叹道,“虽然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但真看到你了,还是有些感慨。”
宋轻罗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你成为了它的伴生者?”
崔高煜说:“是的。”
宋轻罗:“现实里的你呢?”
崔高煜说:“也是我啊,当然,如果你一定要细细分辨的话,那用我的肉体来形容,会更贴切一些,毕竟那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可怜虫。”他微笑着举起手里的茶杯,“时过境迁,你变了不少。”
宋轻罗沉默。
崔高煜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他抬手看了眼表,露出满意之色,“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一件一件的,慢慢的和你说。”
宋轻罗道:“那就说说,当年的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崔高煜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那是遥远且漫长的,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故事,作为监视者,他和宋轻罗一样,进入了梦境里,遭遇了一系列离奇且古怪的事,朋友的不断死亡,周遭那重复叠加的异象。崔高煜不断的寻找想要从梦境里离开的方法,他向来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离开。这个梦境是个可怕的陷阱,进来的人,根本无从离去。他们都想错了,梦境根本没有范围,没有限制,它无所不在,可以贪婪得吞噬掉所有的人,而它没有那么做,仅仅是因为它不想而已。
“生物想要维持生命,需得不断的汲取营养。”崔高煜说,“人进食食物就可以从食物里或许维持生命的能量,它也需要汲取能量,只是人类吃的食物不同,它的食物,是人的意志和精神——它的梦境需要一个构造的支点,就像菟丝花需要一个雄壮的大树那样——不断,不断的从大树的身上,吸收养分。”
宋轻罗说:“你成了那棵大树?”
崔高煜道:“是的。”他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就算不是我,也是别人——这东西根本无法封存,至少以人类的方式不可能。”
宋轻罗道:“这就是你离开这里的代价?”
崔高煜说:“没错。”他知道自己的好友聪明,所以想来,宋轻罗也该明白了。他为了离开了这里,付出惨痛的代价,回到现实中的他不再拥有关于梦境的一切记忆,现实里的他愚蠢的以为自己出去了,其实根本没有。
每晚他依旧会入梦,直到太阳重新升起。
这是一种糟糕至极的状态,他的精神开始恍惚,开始害怕睡觉,开始变得暴躁易怒。然而最可悲的,是现实里的崔高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夜晚的记忆,自己都以为身体上的变化是离开这里的后遗症,他被不断的撕扯,就像现实和梦境一样,硬生生的分成了两个部分。
崔高煜觉得自己没有疯掉,已经是奇迹了,他甚至无法让享受死亡的安宁。这几年来,梦境几乎要榨取掉他记忆里每一个的细节,它强迫他构筑出一个又一个的世界,直到它厌倦。他就像它手里的一团黏土,被迫由它捏筑成它希望的模样。
崔高煜说这些内容的时候,神情都是那般轻描淡写,他说:“但你知道的,这些异端之物,都是贪婪的东西,三年时间,它足够将我彻底的剖析了,所以它想要寻找一点新的乐子——所以它又开始传染。”他又吃了一口蛋糕,嘴里含糊道,“你们不该进来的,至少不应该全都进来,现在你们全都出不去了……真是让人遗憾。”他说着遗憾,倒是真的露出一个遗憾的神情,像是在为这群好友惋惜似得。
宋轻罗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崔高煜丝毫不在乎,继续吃着面前的甜点,他吃着吃着,却又暴怒了起来,伸手把所有的甜点掀在了地上:“恶心死了——恶心死了——”这些食物他已经吃过了无数次,全是同样的味道,就好像一部放映了一百次一千次的影片,还没入唇,便已经猜到了下一个情节,这简直让人发疯。
宋轻罗盯着崔高煜:“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这些事?”
“其实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的。”崔高煜微笑“是它还在犹豫。”
宋轻罗:“……”他已经猜到了崔高煜要说的话。
“它还在犹豫,接下来要选谁当下一棵大树,毕竟有这么多资质好的人。”崔高煜说,“犹豫不决也是正常的。”
他又看了一眼表,温声道:“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其实当年白路泽也进来了,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因为白路泽白天依旧会醒,我拒绝了它,它就拿白路泽来威胁我,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了。”
提起白路泽,崔高煜就愉快的弯起了眼角,似乎无论多少次,都能从这个名字里品出别的味道似得:“你和你的搭档若只是普通的朋友,或许还会舒服点。”他耸耸肩,“双双暴死,现在看来,其实还挺不错的,至少我觉得比现在强多了。”
“它就喜欢看,互相成为对方软肋的故事。”崔高煜说,“你看看,你喜欢林半夏,林半夏也喜欢你,你们都能为了对方付出,只求让对方活着出去——或者干净利落的死了。”他捂住脸,叹了口气,“抱歉,我忘了还有李稣和李邺了,怪不得它这一次享受了那么久。”
宋轻罗眼神变得阴冷无比。
崔高煜浑然不觉,他又看了眼时间,微笑道:“希望它和你的搭档,玩的还算开心。”他看见了宋轻罗的神情,丝毫不害怕,反倒是露出遗憾之色,“不要这样看着我,老朋友,我会难过的。”
宋轻罗冷冷道:“你不该动他。”
崔高煜脸上丰富的神情淡去,变成了一派的冷漠,他说:“不是我,是它。”
他是它的伴生,它的养分,它要的,他只能给,无法拒绝,也逃脱不了。直到他被彻底的烧焦,变成了无用的灰烬,才算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林半夏:我们不能一起死!!!
宋轻罗:对!要一起出去!
林半夏抓住宋轻罗的衣领猛摇:至少得留一个人继承银行卡!!!
宋轻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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