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力量几乎是绵延不绝的,好像是牵扯着他四肢的丝线,指引着他向前走去。筋疲力竭的叶止不知在这呼唤的牵引下走过了多少的路,他只知道眼前越来越黑,空气越来越重,一直到一阵近在眼前的,朦胧而来的微弱光亮,慢慢打开了他的眼睛。直
到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段通向丹霞山地底的古老通道,一直顺着地下河的流向离开整片山川,通往百余里外的浅石滩。而这条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踏足的小道之中,藏着一个足以令世界翻天覆地的秘密。这
一段独行的路改变了他的一生。但当时的叶止,一无所知。
他睁开了眼睛,艰难地习惯了眼前的微光,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吃东西,也很久很久没有喝水,身体的疲劳在他接触光亮的一瞬间涌了上来,几乎令他跌倒。但数日来的不断行走早已让他的双腿僵硬,就连“跌倒”这个动作,也无法完成,他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这
是一座石室。说
是石室,或许太过敷衍,从高度、深度,甚至是建筑与装饰的复杂程度来说,这里简直可以被称作是一座宫殿。叶止生于乡村,只有在书中见过外面的世界,可这些石柱、屋檐、墙壁、灯盏,却远比书中描写的王族宫殿都要富丽奢华许多。叶
止眨了眨干涸的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到了哪一位王公贵族的领地,可这仔细一看,他便发现了这里与书中图画的区别:
王族的建筑,多是用红、蓝、金、青、白无色组成。红蓝金是三条神龙的颜色,分别是三国建筑的主要色调,而青白象征清正之气,是神龙身周覆盖的浑厚之力,与浊气相对,亦是王族最为推崇的两种颜色。且王族的建筑之中,几乎都有龙纹龙鳞的形状雕饰,更有凤、虎、龟三大祥瑞之兽坐镇神龙身边,象征吉祥太平,天下大同。
可是眼前的建筑,却全然没有这些特征,它虽然雄伟气派,堪比书中的任何一座王族皇宫,可其中的色彩,却只有蓝与黑两色,其中黑色作为底色,蓝色作为点缀,石柱石墙之上,更是没有丝毫的装饰,仿佛这根柱子,这面墙壁的作用就仅仅是支撑这座建筑,至于装饰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人在乎。石
室内没有火,只有墙壁上莹莹亮着的蓝色灯盏,如同一团将要熄灭的鬼火一样,发出微弱而冰冷的光芒,可即便如此,这整座石室却被这些光点照得通透明亮,没有一处不可见的黑暗。
叶止饥渴交加,浑身疼痛,哪有时间去在意这些装饰与火光?他只当这里是山中的一角,只是看了两眼,便继续向前走去。如今在他体内支撑着他的,只有满满的求生欲与不可磨灭的愧疚。他只想要活下来,然后将这些天里积累下的疑问一个个想明白。可
这里,注定不会只是一片路过的风景,这里是他的起点,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就在他重新迈出下一步的时候,一个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这如同尖牙咬磨,嘎吱作响的恐怖声音又一次抓紧了他的脑袋,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仿佛只要一睁眼,它就在叶止的面前。他又有了力气,那根丝线又抓住了他。
来!
来!
来!
那分明是嘈杂的摩擦声,是野兽般的撕咬声,是钢铁与钢铁刺耳的撞击声,但到了他的耳边,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有意义的音节。脑海中发出呼唤的声音并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
在宏伟的建筑中穿梭,穿过黑色的石柱,蓝色的灯火,平坦打磨的地面,甚至是一个恢弘的,三人多高的巨大王座。王座边上插着一柄漆黑的大锤,他没有看到,继续向前走去。他
穿过一团随意丢弃的废铁,一堆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知为何死去的人们的骸骨,一座被砸毁的雕像,一面只完成了一半的壁画,一堆残损的机器,一圈仍然生长着的,散发着血腥味道的鲜花。
他没有看见,他统统没有看见,他顺着那个从心底探出的声音,继续向前走着。他
看到墙壁逐渐发亮,闪现出蓝色的,萤火虫一般的光芒。他听到“咣铛——咣铛——咣铛”的声音响起,仿佛铁锤无穷无尽地敲打。他听见有人在喃喃细语,声音又低沉,又粗狂,他看见——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巨大的身躯挡住了从他背后而来的光。
“你是谁?我在哪?”他
想这样说的,但干涸的声带仿佛是一团被纠结在一起的麻绳,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再次抬头,那个声音已经不见了。就在不远处,他看到了那个呼唤着他的东西。
那是一柄刀。它
自然不是一柄简单的刀,它看起来比叶止还要高大,还要沉重,哪怕是两个他这样的孩子都无法将它举起来。它一半的刀身沉在一团蓝色的半透明的液体当中,但它转动着,呼吸着,咆哮着,卷起水浪,发出轰鸣,一刻也不停息。他
看着它,它看着他。
叶止走了过去。他
想要活下来,他必须走下去,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把“刀”为什么要呼唤他,但他没有时间了,他必须找到出口,必须离开这里——他必须想明白很多事情:丹霞山,小胖子江破,魔教圣子三千不归,白衣楼主萧千澈,好人,坏人,害他的人,救他的人,被他喂了毒果子的人,把他逼到这个境地的人,还有……
嘎吱嘎吱——
轰隆轰隆——叶
止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转过了头去。他突然意识到,这把刀——说来可笑,但这把刀,已经是这座黑色的建筑中唯一的活物了。他或许在这里待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它呼唤着附近的每一个人,但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这里。他被所有人忘记了,他在这里发出嘶哑的,低沉的声音来,它只是……
一瞬间,叶止恍然想起山洞崩塌之前,萧千澈离开时候的那个眼神:他明明看到他了,但他没有回头。他就是觉得自己不重要了,他就是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了,他就是觉得这样一个孩子,就让他死在这个山洞里好了。
怎么能这样呢?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大侠呢?真正的大侠侠肝义胆,就算是踩着生死,他也会下来救人的,就算是拼上性命,就算是……那有怎么样呢,萧千澈这样的人,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大侠。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但
我不是。叶止心想,他回过头:但我不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这里的。
一刹那,狂刀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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