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衡头也不回地冲进正殿,他压根没注意到,他前脚刚进正殿,身后“负隅顽抗”的燕兰时和江浸月突然战斗力大减,不出几招便被侍卫生擒,直接扔出长生观。
“噗通”两声重物落地声,黎落和江浸月被丢出长生观,摔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
面对观外一脸震惊的老臣和众妃嫔,黎落讪讪一笑,还没来得及解释,皇后突然怒道:“你们俩这是干什么!长生观也是你们能进得的!来人,把她们俩给本宫抓起来!!!”
黎落一愣,她下意识望向燕后。
燕后冲她眨了眨眼睛,黎落立刻反应过来,她对这一切是知情的。
被侍卫抓起来时,黎落在心里感慨,这宫里简直人均奥斯卡影后,没点演技都混不开了。
“姑姑!姑姑!”黎落一边假意挣扎一边配合道,“表哥不能有事,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我没想伤人,只想把表哥带出来……”
“胡闹!陛下和太子是父子,就算陛下气恼太子,又不会伤他性命,你们这一出……太胡闹了!”
“啊?”黎落错愕道,“可衡王殿下告诉我,陛下要杀了表哥。”
燕后皱眉:“衡儿也是关心则乱……他怎么还没出来?”
黎落扫了一眼四周,发现陈子规不见了。
此时的长生观正殿,魏衡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后,第一眼看到身穿道袍的魏帝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下,背对着他正在打坐。
殿内除了他没有旁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魏衡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进都进来了,他必须得把戏演下去。
想到这里,他立刻对着魏帝的背影跪下:“父皇,请您宽恕六弟,我代六弟向您发誓,绝对会对剖心炼丹之事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这话看似在为魏崇求情,实则把魏崇推向了风尖浪口。
魏帝一动不动。
“父皇,看在六弟这些年勤政爱民的份上,请您饶恕他!六弟或许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但他将来一定会是个民心所向群臣爱戴的好皇帝,就算是为了大魏的臣民,也请您不要责罚他!”
魏帝依然没有动。
魏衡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试探性地起身走到魏帝跟前,在看到魏帝瞪圆了眼睛,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不止,浑身却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时,他心头大震。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脖子上一凉,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咽喉,魏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难为五哥了,为了逼我上绝路,不惜以身犯险。”
魏衡扭头,魏崇站在他身后,七日不见,他除了苍白憔悴一些,神色中并无被禁足的颓废,只有那双眼,像浸满了寒霜。
而他后面,自己带进来的两名侍卫已悄无声息地被抹了脖子。
看着这一幕,魏衡哪还有不明白自己中计了的道理,他今日当着宫中众人的面,打着救太子的名义冲进来,长生殿中无论谁死了,谁伤了,都会被归咎到他身上。
眼下不知道为何无法动弹的魏帝就是一处现成的陷阱,他则在不知不觉中跳了下来。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步步为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了问题。
兄弟俩对峙半晌,魏衡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派曹美人栽赃诬陷我那天。”
“所以我今天走不出去了,对吗?”
“……”魏崇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皇位,真的这么重要?”
魏衡冷笑:“你从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你来说当然不重要。”
“那以往种种都是假的?”魏崇问,“你待我的那些好,待母后的那些好,都是假意?”
魏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魏崇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很清楚,只要手中的剑划下去,魏衡一死,一切就结束了。
可看着眼前人,他想到的是小时候在坤宁宫,六岁的他因为贪玩做不完课业,被母后罚抄一百遍经论,抄不完不许吃饭,是九岁的魏衡在袖子里藏了糕点,偷偷塞到他手里。
有一年下大雪,他非要拉着魏衡在外堆雪人,回来魏衡便发了一场高热,气得燕后狠狠抽了他一顿软鞭子,是病中的魏衡听到哭声,跌跌撞撞跑出来用身体护着他,还把责任全都揽下来,扬言要打一起打,要罚一起罚。
还有他长大了一些,经常偷偷跑出宫游玩,每次都是魏衡替他打掩护收拾善后,兄弟俩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知道该用什么说辞应付燕后,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个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人,跟他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感情远胜同胞兄弟。
可也是这个被他视为至亲的人,一次又一次想将他推上绝路。
“技逊一筹,我无话可说,你动手吧。”魏衡将手中的刀丢在地上,闭上眼睛等死。
他越是这么说,魏崇的手就抖得越厉害,许久,他猛地撤回长剑。
魏衡立刻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魏崇说,“但你必须离京,发配琅琊岛,且终生不得离岛,我会派人盯着你,你若是还不安生,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魏衡怔怔地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才应下来:“好。”
魏崇一招手,立刻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钳住魏衡,作势要将他带下去。
魏衡却想起什么似的:“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魏崇抬头:“你说。”
魏衡开口,然而“燕兰时”三个字刚出口,身后有凌厉的破空声传来,他胸口骤然一痛,低头一看,一支箭从背后穿透他的心脏。
魏崇大惊失色,迅速越过魏衡往他身后一看,陈子规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了进来,手里还握着弓箭,对上魏崇震惊的眼神,他连忙说:“太子殿下,此人诡计多端,放走他就是留下隐患,切不可一时心软放虎归山啊!”
魏崇来不及斥责他,眼看魏衡口中溢出血沫,身形摇摇欲坠,他连忙接住他:“五哥!”
魏衡倒在他怀里,看向陈子规的眼神满是不甘和怨恨,他想说点什么,颤着手指向陈子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长生观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陈子规听见动静迅速扭头,发现是黎落和江浸月带着侍卫闯了进来,他松了口气,快步朝黎落走去。
还好,顺利解决了魏衡这个隐患。
否则他缴械投降后把自己供出来,自己就无法继续待在燕兰时身边了。
虽然冒险杀了魏衡肯定会被追责,但有燕兰时护着,他最多是被打几十个板子。
一念及此,陈子规奔向黎落的脚步越发轻快。
可还没等他走近,一柄长剑裹挟着强劲的风声直冲他而来,狠狠穿透他的胸腹,力道之大,几乎没柄而入。
陈子规脚步一顿,剧烈的疼痛自腹腔中炸开,他腿一软,瞬间跪了下来,低下头,从没入他腹腔一半,只剩下一半的剑柄中认出那是江浸月的剑。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把剑,又抬头望向匆匆赶来的燕兰时,在她靠近时,他下意识伸出手,然而燕兰时跟没看见他似的,直接越过他奔进正殿中,衣摆带起的风扑了他一脸。
陈子规:“……”
一双靴子在眼前停住,陈子规艰难地抬起头,江浸月站在他跟前,嘴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陈子规,你也有今天。”
燕后和太子妃携着秦阁老姜太傅等人走进长生观中时,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首,多是衡王带来的侍卫,进了正殿,魏帝仰躺在地上,瞪圆了满是血丝的眼睛无法动弹,而太子抱着早已气绝身亡的衡王,哭得悲恸至极。
“这、这怎么回事?”燕后崩溃地扑上去,“衡儿?衡儿?”
太子哽咽道:“五哥为了救我,跟父皇起了争执……被父皇所杀。”
“那陛下……”
“父皇急火攻心,怕是……”
燕后扭头冲外面喊:“来人,快传太医!!”
魏帝闻言,眼睛睁得更大了,他胸口猛烈起伏了两下,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正殿中乱成一团。
黎落走出正殿,正好目睹了江浸月把剑从陈子规身上拔出来那一幕,血溅了一地,陈子规本来跪在地上,剑一离体,他立刻软绵绵瘫倒在地,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黎落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陈子规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他似乎难受至极,挣扎着伸手去抓黎落的裤腿:“兰……兰兰……”
黎落不为所动。
“你都……知道了?”短短几个字,陈子规说得分外吃力。
“嗯。”
“……”他眼中的光迅速暗淡下去。
黎落最不忍心看人之将死时绝望的神态,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走到这一步,有再多遗憾和悔恨都来不及了。
她在陈子规身边蹲下:“事到如今,什么都别说了……我会带你走,不会把你留在京城,你想去漠北,还是想回金城?”
陈子规死死攥着她的裤腿,眼中溢满泪水:“金……城……,我娘……把我葬在我娘……身边……”
“好。”
陈子规急喘两口气,额头上青筋暴起,一阵剧烈的痉挛后,他彻底没了声息。
黎落叹了口气,捂住他的眼睛,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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