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新人,是旧人。”
岚团作战指挥室里坐着两个人。
主位上的雷动岚端坐不动,既不起身,也没有给来人看座的意思。
她伸手放在身旁那人的肩膀上,向麻花辫女子介绍道:
“我师弟,听说我这儿挖出来不少破烂东西,趁着休年假过来淘淘宝,也顺便给我搭把手帮帮忙。
师弟,这位是空海华特集团派来参与本项目的南燕总监。”
“不是参与,是主持抓总。
雷团长,离交墓日期只剩半个月,那几头镇墓尸兽还没清走,你还有空接待过来旅游的朋友,你们猎团的工作方式必须改一改了。
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谈一谈下一步的计划和……”
南燕咚的一声把手里的威士忌酒版放在桌上,说话间拉开了雷动岚对面的椅子,她正准备坐下,却看到雷动岚那个光头师弟笑着起身,特别热情地伸着右手走了过来。
嗔拳不打笑面,南燕勉为其难地伸出手,准备和他礼仪性地握一握,讲几句寒暄式的废话。
“南总监你好,幸会幸会幸会……
敝姓梁,梁德,这次过来既是休假也是工作,估计会多呆几天,还请多多关照,多多包涵。”
既是休假也是工作,还有这种量子态的神奇职位?
南燕握上梁德的手,道:
“幸会,客气,不知道梁先生在哪里高就?”
“哈哈哈哈哈,高就谈不上,鄙人在雷霆邪宗供职,做一个小小的空想之拳混口饭吃,这次来呢,主要是想……”
南燕听到“空想之拳”四个字后脸色剧变,脚下砰地爆出两道锯齿状的尘浪,火速抽手退到了数米之外,那只和梁德握过的右手在外套上擦个不停。
“空……空想之拳?!”
梁德的掌心因为剧烈摩擦冒出了一缕白烟,但他脸上的热情笑容不减半分。
“对啊,空想之拳。
南总监,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结婚了吗?恋爱了吗?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梁德兴奋地搓着手,两眼放光,像极了在春节期间捕获到大龄未婚青年的三姑六婆。
两道一丈多高的尘浪猛然炸开!
南燕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作战指挥室的帐篷。
“南总监,你不是要和我谈谈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吗?”
雷动岚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透过尘浪和炸响飞入南燕耳中。
“下次!”
梁德坐回雷动岚旁边,摇着头道:
“公司风评还真是差,连我和蔼可亲的个人气质做缓冲都挽救不回来。
害,奉先老师的小说那么畅销,大家明明都很喜欢看,但就是不肯为文学做点牺牲,我看这个文艺工作是越来越难搞了。”
“下面怎么样了?”
南燕走远后,雷动岚便把金蛇共鸣法的联结强度往下调了一档,梁德的分体立时委顿在椅子上,那道隔着遥远距离共鸣的神念将地下真墓里的情形传了过来。
被梁德命名为“土法历史车轮”的庞大岩球一路横冲直撞,车轮过处,炮声隆隆,那些真菌尸兽避之唯恐不及,使用了千里户庭仙法的辽阔墓室中出现了四散奔逃的扇形兽群。
没有一只真菌尸兽敢使用最擅长的掘地逃跑神通,因为已经有数十头挖得最快的同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地层之下,已成地狱。
墓室之中,凡是能够掘入的地方,都有无数形似钻头的黑影在其中穿梭,这些坚如钢铁的活钻头里包裹着疯狂的兽性,任何侵入地层的外来者都会被它们一拥而上、钻成碎屑。
不仅如此,那些钻头旋转着向四周高速喷洒浓缩燃料,熊熊燃烧的烈焰中,没有一个真菌孢子能够幸存。
真菌尸兽们只剩下在地表逃窜这一条路可走。
许多尸兽在逃跑中主动舍弃多余的部分,抛头颅扔屁股,跑着跑着只剩下四个蹄子和缠住四蹄的一团菌丝。
残缺的尸兽们就像一顶顶长脚飞奔的绿色假发,在滚动岩球的追赶下越飙越快,却还是逃不过历史的行程。
远处的真菌尸兽被岩球炮击又炸又烧,倾泻如瀑的浅蓝色追踪爆弹像成群结队的食人鱼一样四处袭击,被爆弹鱼群咬中的尸兽石躯在火光中粉身碎骨,青色的菌丝也被地狱般的高温烧得焦黑碳化。
近处的真菌尸兽则被滚动的岩球碾压粘住,四蹄疯狂蹬动却无济于事。
岩球表面鲨吻似的裂口大吃大嚼,将被金蛇缠沾手粘住的尸兽们咽下喉咙,顺滑地送进岩球内部每5毫秒一刷新的立体雷区。
雷区内腐蚀性极强的幻海阴雷销金化骨,陷入雷区的真菌尸兽被融成黄绿色强酸液后,又通过岩球表面的炮管喷向前方逃窜的尸兽,杀死了大片裸露的菌丝,可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形成了一个良性发展的循环系统。
根据搬山道人的盗墓笔记,这座真墓共有七层。
这里是真墓的第三层,在洞玄子留下的记载里,这一层是他第一次遇到真菌尸兽的地方。
梁德突入此处时,发现这层墓室早已被肆虐的真菌尸兽毁得只剩残垣片瓦,没有什么开发的价值。
真墓上方有雷动岚以天生神力为他遮掩,而那些真菌尸兽只是很会掘地跑路,防御力和生存力都很一般,杀起来用不到什么高烈度的攻击手段。
他索性放手施为,打算把整座真墓的尸兽都集中到在这里,打一场绞肉机歼灭战。
弦哥好久没说话了……是直播断了吗,算了,不管她。
“师姐,我本体在第三层开球碾压,钻下去侦察的分身已经快到第七层了。
前六层的墓室建筑都被这些真菌毁得差不多了,明处暂时没发现有什么高价值的陪葬品。”
雷动岚的武者灵觉扫描着梁德传回的画面,传讯道:
“继续往下,洞玄子找到的陪葬品里有太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出产,这座墓不会那么简单。
还有,这种非凡真菌不能完全依赖天地元气存活,种群发展到这么大,要么是有一个可持续的食物来源,要么就是来自这座墓外面。
前六层都没有发现,那就是在第七层了。
你把本体换到第七层,给界内传送门定好坐标,侦查的时候着重留意一下空间方面的异常。”
“了解。”
逃窜的兽群后方,驾驶员梁德停下土法历史车轮,来自无数分体的视野在武道元神中汇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不对劲,这鬼东西怎么好像越打越多了……”
……
南条山真墓第七层,一尊四色混杂的武道元神随便找了一枚钻头型分体附上,那枚钻头停止掘进作业,在汹涌的琥珀色光焰中长出了头颅躯干和双手双脚。
没过多久,一个标准型梁德像壁虎一样扒在了墓室的墙上。
这间六边形墓室位于第七层的核心位置,是这座真墓里唯一一处他没有探索过的地方。
他不敢贸然落地,于是顺着墙壁爬到了天花板上,脑袋180度回转望向下方。
在全力展开的武者灵觉中,这间墓室里充斥着滋啦滋啦的嘈杂噪声,强烈的干扰令他无法只通过灵觉就彻底看清墓室中的情形。
那些怪异噪声的来源,是刻在墓室地上的七座阵图。
其中六座较小的圆形法阵落在墓室的六个角上,拱卫着墓室中心的三角形法阵。
六座圆形法阵里,只有一座在正常运转。
梁德仔细分辨,发现墓室里所有的噪声都来自那座运转中的圆阵。
是一种他看不见的东西在鼓噪运动,其表现形式则是灵觉中的噪声。
“噪声”被源源不断地灌入拱卫着的三角阵图里,一根根奇诡的弧线在三角阵中闪烁,那些奇诡弧线抬头挣脱了二维平面的束缚,在“噪声”中交缠着化作密集的青苔色菌丝,然后钻进了三角阵图边缘的孔洞中。
“那些寄生在镇墓尸兽上的非凡真菌不是意外产物……是真墓墓主自己留下的手段。
为什么,嫌镇墓兽太乖墓里太安静,特意养点胡作非为的小东西把自己的墓给刨了?”
梁德抬手伸向鼻梁,准备扶一下不存在的眼镜给地上的法阵刷个鉴定。
空的?
他惊讶地发现,伸出的指尖并没有触到那副眼镜的中梁。
眼镜是青劫大能的手笔,不可能突然出问题消失。
那么……出问题的是我?
梁德一个恍惚,一个激灵,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圆阵的中心,这座沉寂的法阵开始发出细微的噪声,那种不可见的噪声源头开始往他的意识中渗透。
他抬头一望,看到了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那是趴在墓室天花板上的自己。
那具不知被何种异类占据的身体对着自己笑了笑,眼珠子在眼眶里抽搐似的打转。
180度反转的脖子恢复原位,困在法阵里的梁德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别人穿走,四肢着地爬出了墓室。
然后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与雷动岚之间的那道金蛇共鸣没有断开,但他只能听到持续不断的法阵噪音,雷动岚那头什么也没有。
梁德试着振动武道元神向雷动岚传讯,却发现没有可以振动的介质。
武道元神也没了?
不对啊,应该在的啊,武道元神里融进了我的魂魄,丢不了也不可能丢啊!
他知道自己的武道元神和其中的物事都还在,却怎么也使唤不动,神入界原也发动不了。
在这个圆形法阵之中,他好像只剩下了单纯的意识。
……我能思,我还在。
但是除了思考和听取噪音,什么也做不了。
好像只有无实体的意识存在,我都看不到我自己,感受不到我自己,那我该怎么逃出去?
我好像是被关在这座圆形法阵里,但这个认知只是基于我失去武者灵觉和身体知觉前收集到的信息。
但那些信息不一定是真的。
我摸不到不存在的眼镜,说明至少从那一刻起,我的感知已经作不得数了。
感知和思维干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第三层我听不到弦哥的声音却没确认的时候?
是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太对劲了。
正常的我怎么会直接用本体来探索核心墓室……明明前线钻头还没有彻底地搜索侦察过第七层,这个墓明显有古怪的情况下,以我的武德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个叫我把本体切换到第七层的真的是大师姐吗?
梁德的意识在无规律的噪声中思考着,但他只有意识,除了思考做不了任何事,即便有所猜测也无法去验证。
他就像一台失去了键盘、鼠标、摄像头、耳机、麦克风、触摸板等一切可用外设的计算机,仅凭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梁德的“意识”没有时觉,没有脉搏心跳,没有元神律动,他失去了判断时间的能力。
一片虚无中,只有对那种怪异噪声的“听觉”。
这真的是听觉吗?
梁德的意识用力去“听”,想象着自己的意识存在形体,并用这形体去触摸干涉那些噪音。
什么也不存在,但我需要一个虚无世界的抓手……老头子说虚空之中可以借假修真,可是什么是假,什么是真,现在的这个“我”是真是假?
梁德努力地将纯粹的意识想象成有形之物,慢慢地,他感到那些无规律的噪音在自我排列。
不是噪音,是发出噪音的源头在动,那个源头在规律化。
噪音的源头是有意识的智慧生物?
梁德用仅存的“听觉”分辨着,像盲人一样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去追赶噪音的变动。
当他的意识终于跟上了噪音的变化,在臆想中与噪音源头一起摆动的时候。
他“看”到了。
他从规律的噪音中重新获得了“视觉”,看到了困住自己的法阵,和法阵外另一座运行中的圆形法阵。
异常强烈的噪音从另一座法阵中发出。
梁德通过噪音的纽带,“看”到了那座法阵中盘结的青苔色菌丝,还有菌丝尽头那个拄着拐杖的青衫老者。
在“看”到青衫老者的同时,他便知道那个青衫老者也同时“看”到了他。
青衫老者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在菌丝中跳起来冲着他大声“喊”道:
“小子,打我打得那么开心,你也被关进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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