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南坐在宠物医院入口一排蓝色座椅上等路城回来。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神色依旧,脸上带点青涩的笑容。
唯一出卖他的就是眼里微微的红肿。
处理完来福的事后,路城带着丰南和小王找酒店。
半夜里的宁东镇真的是个连鬼都不愿意出没的地方,仅有的几家小旅馆,要么就是后半夜直接关门不做生意了,要么就是周围暧.昧相交的男男女女进出如梭,实在是不方便丰南这样的女孩子住。
司机小王说他可以在车子里将就一夜。
丰南本也想待在车里,但是路城阻止了她。
“南南姐,要不你上我那吧。”
丰南有些犹豫,路城家她不是没去过,如今长大了再去多少有些不方便。
路城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没事,我新买了一个沙发,可以当床。”
他眼里全是诚恳,又带点小央求。
丰南点了点头,让小王睡在了车里,她去楼上沙发将就一晚上。
丰南跟路城走在楼下的破败小区里,两人的影子并排落在路口的水泥地板上。
路城有些局促,他斟酌了很久。
停在路口,他说,“南南姐,我骗了你。”
他想到家里家徒四壁的光景,老旧破落的门楣和经久失修的家具,终是开了口。
丰南一愣,“你说什么?”
“我买不起保时捷,那天来见你开的车,是我租的。”
路城低垂着眼,他的睫毛很长,晕着光影落拓在他眼下形成一小帖黑影。
丰南大脑空白了片刻,但是她很快也消化了这个事情。
她上前一步,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搭到已经不再是少年的路城。
“没关系的小城,即使你现在没有,你以后也会有的,你自小成绩就好,A大出来的孩子,都能有光明的未来,何况是你。”
路城抬头,只见丰南微微向下的眼里有一层淡淡的的光。
她充满了笃信,相信他能成功。
他欲再解释。
丰南却说,“小城,永远不要对自己失望。”
他刚刚上来的话堵在喉咙口却迟迟没有说出,他改了口,“嗯,我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路城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在丰南的记忆里,他聪慧过人,成绩优秀。
他怎么能再告诉她,他只是在离边陲小镇不远的地方,读了个非常普通的学校,在万年不变的小镇里,开了家小小的店铺。
她就像那高高挂在天边的星星,他遥遥望着,想要触碰,却又不敢。
真怕自己一无所成,真怕不配站在她身边。
路城掏出那把老旧的钥匙,插入门上的钥匙孔后,左右摇晃了好几圈才打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有些剥落的墙体,老旧的漆木家具。
一开门,路城摸着侧面的房间灯按钮,灯闪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亮起来。
丰南只来过一次路城的家,那个时候,她刚搬来宁东镇,打翻了路城姥姥三轮车上的金属废弃品,丰慧珍就带着丰南和一篮子李子,来给路城姥姥道歉。
丰南提着李子,乖巧地站在门外,看到了躲在姥姥后面怯怯的小城。
他当时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身形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些,眼珠子比一般孩子的黑些,眸子里的光像是平静湖面里的水,眼里有些陌生的打量。
丰南拿过一个李子,软糯的小手递上,“给,可甜了。”
路城犹豫了一下,看着丰南嘴角边上浅浅的酒窝,拿了李子,整颗塞进嘴里。
丰南连忙阻止他,“不是这样的,你看,有核。”
丰南拿起一个李子,咬了一口,递给路城,“你瞧,中间有核,我妈妈说了,吃果核会在肚子里长出果树来!”
路城吓的连忙把李子吐出来,还后怕的捂着肚子。
大人在攀附交谈。
丰南在门后咯咯的笑。
路城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眼前比他高一头的小姐姐笑起来,头上羊角辫上的头绳像夏日里通透明亮的蜻蜓。
他看着那蜻蜓飞进他的心里,他也笑。
路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手局促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南南姐,你随便坐。”
丰南拉了一张简单的黄木椅子,她手上拿了杯路城给她倒的温水。
房子虽然老旧,但是很干净,收拾的井井有条。
路城把自己的被褥挪到了沙发上,又给自己的原来睡的床铺上换上了新的床单。
他干完这些后,有些讪讪地说,“南南姐,你睡我房间不介意吧,我换了新床单,刚洗过的。”
丰南有些不太好意思看他忙进忙出的,她连忙摆手,“不用了小城,我睡沙发就可以。”
“哪有让客人睡沙发的,其实我姥姥房间也能睡,不过她走了之后我不习惯进她房间,有时候我朋友也来我家住,我睡沙发习惯了。”
路城揣着卫衣兜,说的坚决。
他看丰南还在犹豫,索性在沙发上躺下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我太困了南南姐,房间里有洗漱台,你快去吧,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我都放好了。”
丰南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路城俨然一副困的睁不开眼的样子。
她只能收拾东西走到路城的房间。
末了,她停住,回头问道。
“小城,你还是一直一个人住吗?”
陷在沙发里的人没说话。
许久,丰南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那头又动了动,翻了个身子。
“对啊,不过他们一个月来一次,轮流的。”
丰南了然,进了房间。
路城的爸爸妈妈离婚了,还是跟往常一样,一个月来一次,给他生活费。
她的房间自带一个卫生间,收拾的很干净,犄角旮旯里连灰尘都没有。
丰南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她听到路城在客厅走动的声音,在另一个卫生间里洗漱的声音。
她闭着眼睛,周围回复了安静,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她的被子,有一股属于小镇的皂角的淡淡香味,像是夏日里熏赶蚊虫的艾草,在夜里淡淡燃烧发出来的味道。
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梦里是年少混乱的时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个孩子站在破碎的机器人面前哭。
她蹲下去,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还给他。
她说,小城,不哭。
第二日清晨她被一阵早餐的叫卖唤醒,她拉开窗帘,小镇里的光透过狭小的窗户落下来,落在地上形成重重的斑影。
她收拾好开了门,发现路城已经起来了,他拿着小水壶,在给阳台上的向日葵浇水,桌子上是他买回来的早饭。
镇口开了二十年的小笼包店,一笼刚出炉的小笼包热气腾腾,加一碗荡漾温热的豆浆。
见她起来了,路城放下手中的水壶,“南南姐,你醒了,昨晚上睡的好吗?”
“嗯。”丰南点头,“你怎么起这么早?”
路城把捂着小笼包的纸袋子扯开,把里面的包子尽数倒出放在白色的瓷碗里,“我习惯了,来,吃早饭。”
丰南夹着那小笼包,吹了吹,送入口中。
回味无穷。
一早上的让她的心情无比舒畅,“好好吃,小城,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好吃。”
路城一笑,露出最左侧那颗小虎牙,“刘婶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丰南想了想,“小城,反正你寒假也一个人在家,不如,你跟我去前南城吧。”
路城低着头喝着豆浆,听到丰南的建议,眼里微微一亮,“去前南城吗?”
“对啊,我朋友开了个画室,正好我也在那里兼几天课,她还缺个助教老师,我觉得你很合适,一周就做几天,你也可以随时回宁东镇,而且画室还有住的地方。”
丰南本来是想说可以住沈家,却又想到路城微微抵触生人的样子,又说住在她自己那里,却也想到毕竟男女有别,凑合一晚上或许还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路城看上去有些犹豫,“助教老师?南南姐,我对画画,一窍不通。”
“没事,助教老师不需要画画,就做些教具的整理,然后学生的联系什么的工作,而且一天的上班时间不长,你还可以做你自己的事情。”
“真的嘛?”
“真的,画室的老师前些日子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呢。”
丰南跟路城确定了意向之后,路城就开始简单地收拾东西,打算今天就跟着丰南一起去前南城。
他的行李箱里简单的装了一些换洗的衣服,丰南说去的时间不会很长,而且中途他随时也可以回来。
他晃了晃店铺的钥匙,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了床头柜里。
算了,假期不营业。
丰南和路城站在那显眼的公交车站等小王把车子开来。
距离公交车站不远的,有一个小摊贩,在卖各色各样的盆景。
丰南一眼看中花卉盆里那一株很小的水杉盆景,她有收集这些盆栽花株的习惯,于是对路城示意她过去看看。
路城拎着行李仍然站在公交车下等她。
一辆拥挤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倒了过来,靠边停下的时候后车发动机发出浓重的柴油味。
车上接连下来好些人,一到站,他们就整理着自己被挤的皱巴巴的衣服,掸着身上的尘土。
其中有一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留着一头拉面丝的纠缠的黄发,高高的颧骨显的她眼眶有些凹陷。
她侧面身上背着一个单肩包,那张扬醒目的某名牌logo好像在像全世界证明它是个假货,包里没有拉拉链,一眼看过去,里面放满了杂物。
耳机线,充电器,卫生巾,还有大大小小的药罐头。
她一下车,单手领起了自己有些打结的头发,随意地用橡皮圈拧了几圈。
她看到路城的时候,眼里闪过几丝轻蔑,啐了他一口吐沫。
路城没抬眼,继续站在那里刷手机,当她不存在。
那女人挺了挺胸,正要大步迈向前去,却看见远处卖盆景的摊子上,有个女生。
那女生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搭了一件灰黑色的大衣,漂亮的天鹅颈旁是垂落的几丝发丝。
温婉大气,你仿佛一眼看过去,她就来自于举止言谈不似一般人的家庭,跟这个贫瘠的小镇一点都不搭配。
那女人迈出去的步子愣在半空,她怔怔的看着正和盆栽小贩说话的女人。
她突然转过身子来,踮起脚,蛮力地抓过路城的领子,那原本有些凹陷的眸子此刻却又大又圆,泛着瘆人的光。
“那是丰南对不对,你告诉我她是不是丰南?”
她说的很快,快到有些含糊不清。
不知是因为寒风吹过吹她一激灵还是因为她太激动,说话间语气有几分颤动。
路城从她手里蛮力挣脱,他的语气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你不该问。”
“好啊,她还有脸回来,她还有脸回宁东镇,她应该去看看我爸,去看看她伟大的杰作,她这个胆小鬼,跑什么,我们都在这里,这不是就活下去了吗,就她想跑,我去问问她看她跑的了吗!”
女人说着说着话里带笑,她痴痴地看着丰南的背影,嘴里说些颠倒的话,手上的拳头越发攥紧。
她鼓起勇气,朝丰南走去。
却没想到肩头一疼,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拽了过去。
她踉跄地跌落在一旁,眼前的男人挨着墙角,正好形成了半个包围圈。
原本脸上没什么神色的路城此刻却半阴着脸站在那里,他用了十足的力道,那女人觉得自己的肩头似乎要被他拧穿。
路城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你去啊,你别忘了我说过什么?”
那女人立刻哑了声音,她吞了吞口水,眼底全是害怕之色。
“我说过,你去找她一次,我就找人揍你爸一次。”
路城放开了她,直直地看着她又变成死水一样的眼睛,“去吧,你自己选。”
那女人站在那里,又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丰南,捂了捂自己那个包,转头走了。
丰南正好选好了一株她心意的水杉,她捧着盆栽过来,看到刚刚走的女人,她问道,“谁呀?”
路城一笑,“一个朋友。”
“是吗,这么巧。”
小王的车子到了,路城把东西放进了后备箱,他进后座时,看了看远处的街角。
确认人已经走远了,他对小王说,“王师傅,麻烦你了,我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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