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小院。
众姊妹坐在堂屋里,面色上都唏嘘不已。
迎春叹息道:“好多嬷嬷都是从小儿就认得的……”
听她这般说,探春登时不乐意了,道:“你没听三哥哥说么,这些老嬷嬷都是藏奸的!打着家里的名头,吃里扒外,在外面又巧取豪夺,欺男霸女,连人命都逼出了三五十条!你还为她们惋惜?”
迎春登时涨红脸,道:“我多咱替她们惋惜了?我……我只是……”
宝钗拍了探春一下,嗔道:“你也是,二姐姐哪里是这个意思?偏你愈发护着琮兄弟了,还给人加二十数。”
探春摇头道:“二十都少了,他们明面上就这么多数字,暗地里只会多不会少。”
湘云道:“这倒是实话,再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这样好的人,背地里竟那样可恨。幸亏今儿被凤姐姐给检举出来,要不然不定还要害多少人哩!”
听此言,宝钗和探春都似笑非笑,目光闪烁。
湘云到底还年幼些,宝钗和探春却见识的多。
宝钗是因为年长些,而探春则是平日里留意的多,想的也多……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们心里却都认定,这件事背后八成是贾琮在推动。
若不然,王熙凤何须进了镇抚司再说?
迎春也奇道:“她们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二嫂以前也知道,为何今儿才说?”
探春冷笑一声,道:“往常她哪会说?羡慕都来不及呢!这不是后面也有样儿学样儿,跟着一起去放印子钱生利了?”
“噗!”
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拧了拧探春荔枝般的腮侧,嗔道:“三丫头这张嘴,倒是越发像颦儿了!”
惜春却咯咯笑道:“三姐姐是和三哥哥学哩,今儿老太太和太太可气着了。”
“咯咯!”
湘云忍俊不禁,却赶紧竖起手指于口边,“吁”了声,瞪道:“可不许乱说!”
可说罢她自己又“咯咯”笑了起来。
宝钗等人则瞪她……
探春感叹不已,道:“总算熬出头了,这一步步过来,真真惊心动魄,忒不容易了。
还有那凤丫头,昨儿多可恶?
恨不能将三哥哥吃了,我不过向着三哥哥说了几句,她就甩脸子给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心里指不定准备以后怎么排挤我……”
“好了好了!”
眼见探春红了眼圈儿,有些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委屈,宝钗忙劝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她也不敢真对你怎样,只是唬一唬罢了。她若真敢如何,老太太都不饶她!”
这话,也只能当安慰来听。
谁都知道,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出,等待探春的,必是少不了刁难。
昨儿对探春有意见的,可不止一个王熙凤……
不过探春到底性子恢宏,气罢也就完了,又冷笑一声道:“恰巧是她昨晚恨不能死的人,今儿救了她的清白和性命!
若没有三哥哥,哼,我看她这只凤辣子,就要变成真辣子,被人丢到锅里炒了去!”
“哈哈哈!”
听她说的诙谐有趣,众人闻言大笑。
迎春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明儿去瞧瞧她去?我今儿瞧着,她可是被唬坏了,别生出病来。往日里,她待咱们真还不错……”
宝钗忙劝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大伙儿可别再生事了,老太太、太太这两天气不顺,咱们别再添恼。”
迎春“哦”了声后,眼神有些茫然,似在思考,老太太和太太这两天怎么了……
湘云抿了抿嘴,笑道:“我猜三哥哥快回墨竹院了!”
宝钗、探春闻言眼睛登时一亮,迎春又疑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宝钗笑着解释道:“凤丫头去了东路院侍奉大老爷大太太,可不就解了琮兄弟的围么?再说如今凤丫头过去了,琏二哥却还没过去,琮兄弟虽说还小,但到底也要避讳才是。所以云儿才说,他就快回墨竹院了。”
迎春闻言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看着湘云惊叹道:“乖乖,云儿,你这心眼儿可真多!这也能猜着?”
湘云:“……”
“哈哈哈!”
……
东路院,西厢。
本来都快绝望的平儿,在看到王熙凤奇迹般的回来后,真真喜的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还是周嬷嬷老陈些,说是从外面回来的,要沐浴更衣熏香。
平儿急急差人去安排,一番洗漱后,回了西厢说话。
旧主新仆相见,虽只一日,却恍似隔生。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没开口,两人又都流下泪来。
“奶奶……”
平儿既惊喜又担忧还有些委屈的看着王熙凤,哽咽道。
王熙凤也落泪,道:“往后叫我二.奶奶,别再这样叫了。”
加一个二,就区分了里外。
平儿愈发委屈道:“奶奶还怪我?”
王熙凤摇头,用帕子抹了把泪,道:“并不是,前儿都是我猪油迷了心,撞了邪祟,才生出那些是非来。
你放心,经过今儿这一出,鬼门关十八层地狱我都闯了个来回,若再没点长进,看不出谁才是真对我好,那才是活该短命。”
“奶奶!!”
听王熙凤说的唬人,平儿嗔怪道。
王熙凤见之一笑,攥着她的手道:“原我瞧你总觉得软趴趴的,见这个也可怜,见那个也帮衬,阿猫阿狗的有点难处寻你,就没见你不帮扶一把的,很看不上眼。
如今看来,到底好人才有好报。
今儿若不是托你当初行下的好得来的福祉,我真真怕不得好死。
平儿你是不知道,那镇抚司衙门里有多渗人!”
说着,王熙凤将今日所见所闻,狠狠的描述了番。
当然,因为着实被吓坏了,所以那些情景的可怕程度在她眼里又扩大了十倍,说出来又扩大了十倍……
不止王熙凤自己说的身体颤栗,平儿听的脸色都发白了,又巴巴落泪心疼道:“奶奶,真是苦了你了!”
王熙凤长吁一口气,强笑道:“我都回来了,还苦什么?要说,还是你有福气……”
平儿见王熙凤巴巴的看着她,眼神深意,忽地心虚道:“奶奶,这是什么话?我一个丫头,能有什么福气?”
王熙凤哼哼一笑,跟平儿道:“你怕是不知道你主子的能为吧?”
平儿奇道:“奶奶的能为我如何不知?”
王熙凤没好气啐道:“忘了谁是你现在的主子了?”
平儿闻言,讷讷道:“琮儿?”
王熙凤好笑道:“这也是你叫的?”不过又摇头道:“罢罢,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掰扯,我不做恶人。”
不给面红耳赤的平儿解释的机会,王熙凤继续道:“那样可怖的地方,真真和鬼门关没区别,我站都站不住,琮哥儿不许旁人碰我,怕绝了我的活路,就一个人把我架了进去。一路上那些十八层地狱一样的景象,我唬的魂儿都快飞了,你猜他怎么样?”
平儿紧张道:“他怎么样?”
王熙凤啧啧叹道:“当时我还特意留意了眼,见他却是连理也不理那些恐怖景象,挺胸昂头往前走,真真不知道他那颗心是怎么长的,连这样的场景也不怕!”
平儿闻言,目现异彩,惊叹道:“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
“姐姐想知道么?”
忽地,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就见贾琮面带微笑,推门而入。
“琮儿!!”
平儿惊喜过望,温婉生俏的面上满是喜悦之色,站了起来迎道。
贾琮呵呵一笑,此时的气度,又不比寻常。
王熙凤也站了起来,有些紧张问道:“三弟,可都办妥了?”
贾琮面色淡淡,点了点头。
平儿走到贾琮身边,见状纳闷,道:“什么都办妥了?”
贾琮微笑道:“你二.奶奶把赖家、周家、吴家、钱家、单家这一伙子府里老人全都检举出来顶罪,我方才带了锦衣亲军将这些人都抓了起来,送去了大狱。
你不想见二嫂进大狱,便只有这个法子。”
“……”
平儿下巴差点没惊掉。
过了半晌,她才结巴问道:“怎……怎么会这样?”
又担忧的看着王熙凤道:“奶奶,你连赖嬷嬷和周瑞家都举出来,往后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她们可是老太太、太太的陪房哩。”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你这话才说偏了,留着她们,才没我好果子吃。
你想想,如今她们不在了,往后没人做事时,旁人才会想起咱们的好来,如此才有咱们的出路。”
这话贾琮听了都有些侧目,他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想了想,贾琮道:“如此说来,二嫂是打算回去了?”
王熙凤摇头道:“近期不能,总要给老爷送了终才行。现在回去,能有好?”说着,她自嘲的冷笑一声。
听闻此言,贾琮对这个凤辣子的了解又多了层。
这女人心机其实真不算浅,分寸火候拿捏的正好合适。
不过,她的主场显然只适合在内宅,而且,她这点心思,八成瞒不过贾母和王夫人……
现在回去显然不是好时机,贾母、王夫人一肚子火没地发,王熙凤回去少不了一顿苦头。
可等上一年半载,贾赦去世时,贾府能办事的人又有谁?
前宅有贾琮,可内宅呢?
如今赖家媳妇、周瑞家的、吴兴登家的、单大良家的众多管事媳妇都没了,真遇到大事,连个能管事的都没有。
难道指望贾母和王夫人亲自下场?
哪怕她们亲自下场,可就算再加上一个李纨都不够使。
一来到底上了年纪,不比年轻时的精力,二来多年不管事,人手荒疏,手下能做事的管事媳妇又都进了大狱,她们去寻哪个办事?
这个时候,就算她们知道王熙凤怀着怎样的心思,也不得不怀念她了……
不过,王熙凤连这样的心思都当着他的面明着说出来,可见她的心思的确都站在了这边……
贾琮闻言轻声一笑,对王熙凤点了点头,道:“如此,东路院这边就劳二嫂费心了。每日白天我过来,夜里还是回墨竹院去。
平儿姐姐跟我回去还是?”
平儿还没说话,王熙凤忙道:“平儿如今是你丫头,自然跟着你,哪有留在这里的道理?”
贾琮见平儿低下了头,笑道:“罢了,姐姐还是留下来陪二嫂吧,为难自己人,可不是我该做的事。”
平儿闻言,惊喜的抬起头看着贾琮,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这一刻,王熙凤都真真嫉妒起平儿来……
贾琮却只笑了笑,道:“我去看看老爷、太太,另外还有些事要收尾,先到前面去了。有事二嫂和平儿姐姐打发人去叫我就成。”
说罢,贾琮转身要走。
王熙凤忽然追问道:“三弟,你还没说,进镇抚司衙门时,你瞧也不瞧那些受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果真不怕?”
贾琮顿住脚,回头看向王熙凤,道:“二嫂是问我当时怎么想的?”
王熙凤和平儿关注着他点点头,贾琮呵呵一笑,道:“我当时其实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就一个念头:二嫂你是真沉啊!”
“噗!”
……
大明宫,前庭内阁。
“啪”的一声,案几上的茶杯被撞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茶水打湿一地……
可公房的主人,当朝次相,新党魁首,一手推动了大乾帝国进行新法变革的宁则臣,素来讲究仪体的他,却顾不得衣襟前摆被茶水打湿后的狼狈痕迹,面带惊怒的看着面前公人,厉声道:“到底是何缘故?子维堂堂二品侍郎,未经廷议,怎会被锁入诏狱?成何体统?!”
公人面上也有些惊慌,显然被此事惊的不轻,他回道:“相爷,具体如何还不知,不过听说陛下方才被急急传入慈庆宫,之后就有拿人旨意传出。听说……”
见他迟疑,宁则臣怒声道:“听说什么?”
公人忙道:“听说是和之前贾家被围抄家一事有关,贾家那位内眷放印子钱,夺了番邦洋人的家传宝,如今那番邦洋人成了国使而来,去理藩院献了礼,告了状,接待他的正是张侍郎。而后侍郎将状子传入宫里,陛下震怒,才下旨拿人。”
宁则臣闻言恼怒不已,既为勋贵门第这些蝇营狗苟而怒,也为张子维此时招惹勋贵,不分轻重缓急而怒,可是……
他沉声道:“纵然如此,贾家又有何德何能,翻手就将子维打倒?莫不是荣国复生了?”
公人忙道:“这倒不是,只是听说……听说是叶家那位,在太后面前告了一状……”
宁泽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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