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最近逢着换季,静心修养的堂邑侯偶感了风寒,馆陶脱不开身才好一阵没进来。
堂邑侯到底年纪大了,拼不得年轻人的体格,馆陶对他纵便是小病也不敢轻视。
尤其是阿娇知道父亲如今活过来的日子都是多得的,更容不得半点意外。
不仅拔了宫中医药去,还叫人一日问过三遍情况回她。
她如此担心,堂邑侯心中欣慰又得意,不免对照顾他的馆陶多有炫耀之言。
弄得馆陶故意几天也没进宫,指望着阿娇传话出来叫她进宫。却不想阿娇反倒对她这样的做法满是赞同,直说哪怕家中仆女再多,也比不得她这样的精心照顾。
馆陶想着还真如堂邑侯所说的,女儿最心疼阿爹,醋性大。
下了狠心还真就一直没进宫来,却没成想女儿还是没有给她递台阶。
眼看着堂邑侯的风寒都大好了,也实在不用担心了。馆陶实在抑制不住对外孙的思念,经不住堂邑侯几句话撺掇就起早进宫来了。
她路上都想好了:是堂邑侯非逼她进宫给外孙女送花,撂下了她就走。
说来也真是老小孩老小孩,纵便馆陶在外人面前还气场十足,还似正当盛年在汉景一朝呼风唤雨的大长公主,但在至亲的亲人面前却柔软幼稚的叫人又无奈又心疼。
结果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到了温室殿见着她心尖般的一对外孙消消停停地在榻上玩着,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不是呵呵直乐就是两兄妹打闹——总之他们俩是不可能这么安静地。
馆陶心中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欣喜孩子们的懂事——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孩子不皮不闹那还是孩子吗?娇娇小时候就安静的吓人,好不容易才把她扳过来一点——她还以为是阿娇对孩子了脾气,把他们骂的跟鹌鹑一样。
阿娇见了馆陶那样,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禁失笑,摆摆手道:“这几天心里不怎么得劲,他们俩懂事就闹我闹的少些了。”
“啊?”馆陶听说阿娇不高兴,再细细打量她,现她果然有些有气无力的蔫巴样,立时就把醋性丢下担心起女儿。“怎么了?和阿彘吵架了?还是谁惹你了?”
阿娇摇头,拉过馆陶叫她在身旁坐下。笑道:“什么事都没有——”
馆陶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半响,知道她多半还是心中有事,只是不想跟她说。
娇娇一向是个犟性子,她打定主意不说的你就是再逼她也别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何况,也没听说阿娇和阿彘闹别扭,想来也不能是什么大事。不愿说就不说吧,儿女大了哪还会像小时候什么事都跑来跟当娘的说?
馆陶也就没有多问,上前一左一右地搂住一对外孙。柔声问他们:“想外祖母了吗?”
暠儿和璟儿靠在她怀里呵呵直笑,争先恐后地点头。
馆陶喜欢的不行,“外祖母的暠儿和璟儿真乖,真讨人疼——”她指着宫人们搬进来放在角落的几盆白兰,对元暶道:“元暶喜欢花,你外祖父就特意叫外祖母拿几盆进来。看——喜欢吗?”
元暶顺着她手的方向望向几盆兰花,见青翠欲滴的细长枝叶间已然有几朵喜人的雪白花骨朵了,喜的不行。奶声奶气地叫道:“给我——给我——”
馆陶每每见了元暶这般顺溜又一本正经地说“给我”,总是忍俊不禁。当下含笑叫宫人把兰花递过来给她凑近了看。
转而又无奈地搂着暠儿道:“你说你要像妹妹一样有个喜欢的什么东西,外祖母也好投其所好啊。这给你拿进来的这么多东西,也没见你看中一样。”
阿娇听了馆陶的念叨,不由失笑道:“这才一岁还不到,能喜欢什么啊?”说到这见馆陶立时就要开口说元暶,她赶紧道:“您可别惯着孩子想什么就给什么的毛病了,这等大了是不是也是要什么您都给?”
馆陶一时语塞,却听被奶娘抱过去近前看兰花的元暶软软糯糯地喊道:“后后——给你——”元暶叫阿娇总是叫的后后。
阿娇应声转过头去,见元暶手中摘了朵将将绽放的兰花,一脸郑重地递向她。
这小妮子,惯会哄人。虽说自小霸道,什么都抢着要,但和哥哥打闹后把哥哥气的不跟她说话时,她总会主动去求和哄他。
弄得暠儿反倒过意不去,立时就和她和好,还得更哄着她更让着她。
元暶这几天见着阿娇不怎么高兴,总是时不时地把她觉得好的东西送给阿娇。
孩子的世界中,给予是最难的。
是以,每每阿娇心中都被温暖的不像话。
阿娇接过花,元暶立时咯咯笑起来。
孩子天真善良的笑脸,宛如一泉最温柔的水,一点点地抚平了阿娇心中的伤疤。
馆陶却不免又有些吃醋:看看人家的女儿,这么点就知道心疼娘。再看看我自己的女儿,现在就知道心疼她爹。
元暶见了外祖母撅嘴,想了想,又摘下一朵花骨朵递给她外祖母,一本正经地哄她道:“花花——给你——”
馆陶先是讶然,继而失笑。
她笑的双眼地眯成一条细缝,开心的不行,接过花就簪在间。拍手叫奶娘把孩子抱给她,搂着她一脸得意地道:“外祖母的元暶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这等回去了,你外祖父不得酸的晚饭都吃不下。”
阿娇微微莞尔,这样满是孩子气的爹娘她前世真是从未见过。
她只记得爹娘到了后来早成了怨侣,在阿爹死后,馆陶开始明目张胆地和董偃来往。
那时她过的也不开心,哪还顾得上馆陶是不是真的开心?
但现在想来,馆陶所有眉飞色舞的招摇下都似乎流淌着更深的寂寞。她为了和一个少年郎般配,强逼着自己每天都精神满满,不敢露出半分疲倦。
阿娇也不知道馆陶为什么要和她自己较这个劲,但阿娇更喜欢现在这样开心是从心里透出来的馆陶。
前世时,馆陶讨厌别人说她老了,竭尽所能的保养。百般辛苦之下是瞧着有些永葆青春的味道了,但却总是有一股更深的疲惫笼罩在她脸上。
今生,馆陶却毫不避讳她已经老了,抱着暠儿和璟儿兄妹俩老是念叨“外祖母真老了,你们两个可要快快长大,外祖母想瞧着你们成家立业啊——”
阿娇不由凝神望向搂着孩子跟着笑的鱼尾纹都出来了的馆陶,感概想道其实哪老了?
心不老,就不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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