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十年的守候遇到婚姻,你是否分得清多少是习惯、多少是爱情?
当重逢时擦肩而过,你是否分得清多少是眷恋、多少是无奈?
当十指相扣,你说出那句“我爱你,很久了”,我才知道,我错了……细雨霏霏的初冬,天色是孤寂的深蓝,渲染得这个清晨如傍晚一般浓墨重彩。景安言撑着透明的雨伞走向A市的标志性全景玻璃建筑,风卷着晶莹的冰雨绕过飘摇的伞,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冷冽,像极了那颗心。那颗心,她始终不知道它是什么做成的,可以那么坚硬、那么寒冷,让她无法得到,亦无法释怀。
走到自动玻璃门前,景安言收起雨伞,也收起被天气激荡起的一丝惆怅,走向暖意融融的拍卖大厅。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几乎是座无虚席,她选了个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脱下潮湿的风衣坐下,齐霖立刻从前排绕过来,厚颜无耻地将她旁边座位上的男人请走,取而代之。
“我以为你不会来。”齐少爷半眯着极具代表性的桃花眼,附在景安言的耳边说。
“红土山是我爸爸半辈子的心血,我留不住,至少要知道它落到谁的手里。”她移了移身子,与齐少爷拉开点距离。
新一轮叫价开始了,景安言的目光扫过大厅内形形色色的豪绅富贾的脸。大家的表情都不一样,有些人垂涎欲滴地盯着拍卖师的一举一动,比如靠采矿发家的林老板林权;有些人纯粹凑热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比如齐霖;还有一些完全没有竞争力的人,只能眼看着红土山的开采权被拍卖,以资抵债,比如她。而这其中,并没有她最想见的那张面容,所以,无从知道他的神情。
价钱越抬越高,当临川有色金属公司的老板林权开出三千万的高价,热烈的竞价骤然冷却下来,有些人是因为确实没有财力插脚而放弃,有些人则是担心红土山银矿这盘美味佳肴已经被景家吃得差不多,剩下的一些残羹冷炙值不了这个价钱,选择退缩,有些人还在观察形势。当竞拍价达到四千万,大家开始面面相觑,林权一脸的志在必得,另一个年轻的竞争者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举牌的动作越来越犹豫。
见一切差不多已成定局,景安言扶着椅背起身,不想再看下去。
“言言,你怎么不看了?高潮还没开始呢。”齐霖仰着脸问她,温润如玉的笑容此刻看来特别欠修理。
她还有事,今天没空修理他,抬手披上还带着凉意的外衣,走向门口。忽然,她眼前的光线一暗,淡漠的人影挡住她的去路。她猛然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之人的神情,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已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阵从华盛顿冰天雪地中带回的冰冷。
没有客套的寒暄,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停留,景漠宇从她的身边走过。他的背影一如往常般遥远,即使在她的眼前,也如荒漠中的海市蜃楼,遥不可及。她苦笑,此情、此景,她还能指望他跟她说点什么,难道坐下来叙叙旧、话话家常、谈谈兄妹情,抑或谈谈他们打了一年的官司到底要不要和解?
景漠宇走到她刚离开的位置,坐下来,身子斜倚在靠背上,一副闲适的姿态。
“哟!你回来了!”齐霖欣然扬眉,虽在和他说话,目光却落在她的这边,“你也想来看热闹,插一脚?”
“我没有齐少的嗜好,不喜欢看热闹。”景漠宇讥诮地一笑,眼角眉梢的冰冷淡了许多,“我要么不来,若来了,就不止插一脚!”
齐霖岂会听不出他意有所指,于是干笑两声,不再说话,眼睛看向走到门前的景安言。她已然忘记离开,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玻璃窗映出的人影。被水气模糊的玻璃上,映出的侧脸已不见了冷峻的棱角,也不见了眼底锐利的锋芒,只有他身上不可一世的孤傲和强势,有增无减。
是他,景漠宇,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拍卖师高喊着:“四千六百万!还有人出价吗?四千六百万……四千七百万!五号出价四千七百万……”
刚出完价的年轻竞争者急躁地回头看一眼,看到坐在后排冷眼旁观的景漠宇,长舒了一口气,几步跑过去,俯身将耳朵贴近他。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跃跃欲试的竞争者听见:“你尽管举牌,不用犹豫。”
“万一有人故意抬价呢?”
“不会。”他的话如冷玉落地,字字刺耳,“我和在座的叔伯没有过节。”
整个会场陷入沉寂,林老板回头看一眼景漠宇,他回看过去,微微勾起薄唇,礼貌却疏离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林老板思索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竞价牌,之后没人再叫价,直到一锤定音。
一滴雨珠落在玻璃窗上,无声地滑下,留下一条晶莹的线,像极了泪痕。景安言裹紧外衣,掩住身体的颤抖,转身走向出口。室内的暖风穿过自动门溜出大厦,雨滴夹着初凝的雪花被风直直地吹过来,刮过肌肤,她丝毫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眼前白色的星星点点晶莹剔透,一如那个深冬,融化在他眉睫上的雪花。
几分钟后,林老板脸色灰白地走出拍卖大厅,身后跟着刚从国外镀金回来的林家二少。林二少大惑不解地问:“爸,你刚才怎么不举牌了,四千七百万,太便宜他了。”
“你懂什么!”林老板扯了扯身上的牛皮夹克,“他既然来了,断然不会让景家的采矿权落在别人手上,我跟他争,就等于在抬他的价,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膻。倒不如给他个人情,将来少不了赚钱的机会。”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对景家的采矿权志在必得?”
“你连他都不认识?景昊天养了二十年的好女婿——景漠宇。你好好记住他的样子,以后遇到,记得客气点。”
“女婿?”林二少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就是他为了抢景家的家产,和景安言打了一年多离婚官司。”
“抢什么家产!你有空多去了解一些商业信息,别天天盯着不靠谱的八卦新闻,他们……”走到门前,林老板瞥见久立于门前的景安言,收起后面的话,冲她客套地一笑,“哟!安言哪,天这么冷,怎么站在这里,在等人?”
她回以微笑,没有明确的回答,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玻璃门内若隐若现的身影。林老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便已领悟,与一头雾水的林二少离开了。
景安言的司机才叔见她迟迟不上车,撑着伞跑过来,黑色的伞遮住洁白的雪花:“小姐,我刚才看见——”
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红土山本来就是爸爸想留给他的,现在他买下了,不用我再操心费力了,是件好事。”
才叔没再发表任何见解,瞄了一眼开启的自动门,表情有些激动。
她转身看过去,撞上景漠宇深不见底的瞳仁,视线短暂的接触,只有一秒的时间,却像比二百八十九天更久。
她死死地攥着外衣的下摆,鼻根被雨雪冻得发麻,呼吸不太通畅,她努力吸了两口气,到底连一句“你好吗”也没说出来。她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微雨夹着初雪,落在他们中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景漠宇收回视线,迈下门前的石阶,走完最后一级石阶,他停下脚步,转身。
她悄悄抿了抿发干的唇,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和他的神情一样,凉薄且冷。
他垂眸,慢慢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又抬眼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
她的心仿佛被那道视线勒紧,勒出一道伤痕。
他终于开口,语气凉薄却坚定:“我说过,我失去的,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拿回来,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场景。深冬的最后一场雪,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落在法院庄严肃穆的门前。景漠宇滚烫的掌心紧握着她的手腕,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上,渐渐融化,她第一次在他的黑眸中看到那么浓烈、那么不加掩饰的痛楚,他说:“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她没有挣扎,回以平淡的微笑:“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法官。是他不相信你,是他把景家的一切判给了我。你不服,可以去上诉——如果你认为这很光彩。”
他的手一点点地松开,没有再继续挽留,纵然一无所有,他依旧骄傲,依旧无法低声下气地恳求她。
她转身离开,一分钟都不想停留。
“我失去的,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拿回来。”他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
她回眸,不屑地冷笑:“景漠宇,等你有本事拿回去的那天,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听人说,人这一辈子总要做几件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人生才完整。
迄今为止,景安言只做过两件让自己人生完整的事,一件事是爱上景漠宇,另一件事是嫁给了他。
追悔不能改变过去,她只能在记忆中将它打包,压缩,深藏,但在某个无意识的瞬间,她仍会记起……八月的海南,正午过后仍是烈日灼灼。在层层热浪中,一艘快艇破浪驶来,靠岸停稳,开船的人喊了一声:“到了,你们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景漠宇干净利落地跳下快艇,转身将双手伸向刚脱掉救生衣的景安言,扶着她下船。他的动作轻缓平稳,嘴里还小声地提醒着:“慢一点,小心石头。”
“嗯。”依托着强健有力的手臂支撑,她平稳地落地,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举目四望。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小渔村,依山傍海,独守宁静,碧蓝的海面上挤满了停靠的渔船,三三两两的渔民聚在阴凉的棚子里打着牌、聊着天,笑声不断。海岸上,一排排灰暗低矮的房子错落有致地依山而建,炊烟袅袅。
“这里和你记忆中的一样吗?”景安言走到景漠宇的身边问。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周围的景物,每一处都看得仔仔细细,毫无遗漏,才开口:“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我记忆中的山上长满了绿树,岸边也没有这些渔船,房子也不是这么多。”
“也许是这里发生变化了,毕竟你的记忆是十九年前的。”
景漠宇点点头,撑开遮阳伞,递到她的手中:“这里的阳光太烈,容易晒伤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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