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会再遇到你,事隔经年,我将如何与你招呼?以沉默,以眼泪。——拜伦之后的两天,因为红土山的转让手续复杂,很多时候需要她出面配合,所以景安言经常看见景漠宇,但她从未跟他再多说一句话,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她就会离开。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先不说离婚官司打了一年多,至今还没有结果,他们也毕竟做过兄妹,总不至于形同陌路。可她真的害怕,怕见面多了、说话多了,她会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想起他离开时,她从思念的痛苦中熬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控制不住想见他的冲动,只好远远地躲开他,把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景安言以为自己躲得够远了,他也应该看出了她的意图,从而不再强求,但她错了。
一日,她正和Bill相谈甚欢,突然接到景漠宇的秘书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景安言,景漠宇在荟轩私人会所预订了VIP包房,请她吃饭,还特意强调只请了她,好像她会带别人去看热闹一样。
在商场里逛了很久,选了一套看上去相对符合他口味的衣服,又做了个发型,化了个淡妆,景安言在镜子里仔细照了照,确定昨晚失眠的痕迹被掩盖得很好,才赶去荟轩。
提前半小时到了荟轩,她一路跟在迎宾美女身后绕过大厅,来到水廊。水廊,顾名思义,是建在一座碧湖上的玻璃长廊,连地面都是纯玻璃建造。走在上面,脚下是碧蓝的湖水,缓缓地流动,波光安静而优雅。
她最钟爱这水廊的设计,因为每次走过,景漠宇都会主动牵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暖到人的心里……现在的水廊,还是水廊,却已经没有人牵她的手了。
不知不觉已经穿过水廊,美女迎宾停在最后一间包房前,轻轻地敲了两声房门,才为她推开:“景小姐,请!”
“谢谢!”
包房里采用紫檀色调的装饰,景漠宇侧身立于半开的窗前,轻轻搭在大理石窗台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烟,丝丝烟雾,被寒气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在她的记忆中,他从不吸烟。
见她进门,他掐灭烟,轻轻地关上窗子,眉宇间的情绪比以前掩藏得更深,一丝喜怒哀乐的痕迹都让人无法捕捉。
“坐吧!”景漠宇指了指餐桌边的位置。桌子超乎寻常的大,至少容得下二十个人,而此刻,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她坐在一端,他坐在另一端,就像隔着一个世界一样遥远。
精心烹饪的菜被一一端上来,转眼摆满了整张桌子。景安言对那些山珍海味毫无兴趣,急需一点酒驱驱寒。于是,她把医生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抓起一瓶白兰地便倒了满满两杯,一杯端在手里,另一杯转到他的面前,说:“这杯酒,恭喜你拿下红土山。”
他微笑,端起白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桌面,仰头喝尽。她不甘示弱,一口气喝了下去。酒比她想象中的更辛辣,入喉后,立刻勾起了许多疼痛的记忆。
又满上一杯,酒杯在手中轻轻地旋绕,透明的液体在酒杯中荡起破碎的涟漪,她说:“听说你在华盛顿过得挺好,已经结婚了吧?”
他对着她举了举杯,字字清晰地回答她:“错误,我只允许自己犯一次。”
说得好!说得真好!她几乎要为他鼓掌喝彩。
为了他这句话,这杯酒她当然要喝。只是,她忘了一件事,她的酒量和他不是一个段位的,他两杯酒喝下,面不改色,而她,头开始晕了。
饭局的气氛虽不热烈,少有的几句寒暄也都非常形式化,但也算得上推杯换盏、有来有往。记不清他是第几次举杯,她的脸像着火一样烫,思绪和理智像是挣脱了束缚的两匹野马,争先恐后地越跑越远。
他不知何时,竟坐到了她的身边,深潭般幽远的气息拂过她的鼻端,那是最蛊惑她的味道,她真的醉了——被他的味道弄醉了。
“最近爸爸身体不好,经常念叨你……”
“是吗?”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冷淡,听不出情绪。
“他很想你……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在他心里,你始终是他的儿子。”
“如果我没记错,我和他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鼻子一阵阵酸楚,她咬紧牙,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是,爸爸他老了。”
他沉默,低头看着酒杯中的液体。
“爸爸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还想把景家的家业都交给你……前几天他病倒了,出急救室精神恍惚时,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想起爸爸走出急救室时苍白的脸和环顾四周后眼里的失落,她的声音几近哀求地哽咽,“……你,回家看看他吧!”
“回家?”他将手缓缓地伸向她,冰凉的指尖触及她滚烫的眼泪,“你是在求我回家吗,言言?”
“是,我求你。”
他扬唇,牵出一抹她读不懂的笑,将手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眉眼,还有鬓角的碎发:“好……那我想要的呢?”
景安言被他的语气和动作弄得有些慌乱,想退后,谁知一个重心不稳,险些跌下椅子。景漠宇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扶稳,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过她的头发。
“我说过,我失去的,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拿回来,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一年来,这句阴寒的话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梦里的她会在他的逼近中不断后退,可惊醒之后,独坐在黑暗中,她又并没有噩梦惊醒的庆幸,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滋味。
或许是噩梦做得太多,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她的惊惧,这一刻,她反倒平静了:“我记得,我还记得很多事。”
她记得才叔告诉她,他去了美国,和他随行的还有许小诺时,她是如何哭泣的。
她记得她的主治医生告诉她,她要尽可能地避免情绪波动,爱和恨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而她是如何笑出来的。
她还记得这三百多天里,她是如何逼自己面对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他似乎已经忘了很多事,忘了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合法。
他突然伸手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她静静地让他抱着,静静地开口:“你想要的,我可以全部还给你……只要你答应回景家。”
他抱着她的手一顿,松开:“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让我回景家?”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她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让他听清楚,“如果你答应,我明天就把景天总经理的位置让给你……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算毁了景家的一切,也不会让你得到景天公司。”
“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一个区区的景天公司?”
她浅浅地微笑:“你不在乎,那你为什么要花重金买回矿山?你明知道它不值这个价。你别告诉我,你们吴家的钱太多,没地方花了,想要支持国内的矿产事业。”
相识二十多年,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他说过要拿回他失去的,那么不论他想不想要,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你,你信吗?”他一点点地靠近她,用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轻轻地抚弄她的指尖。来不及思考信与不信的问题,她只觉得骤然的麻痹感自与之碰触的指尖传入心口,心口随即阵阵刺痛,她的呼吸急促不稳,很像心脏病发作的前兆,又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突然爆发的前兆。
不论是哪一种前兆,结果都是她无法承受的。她迅速抽回手,身体也出于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你在怕什么?”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不许她扭头逃避。
“……”景安言想出声,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他索性不等她回答,直接吻住她。他的气息虽然混有白兰地的清冽,却还是她记忆中最熟悉、最安稳的气息,会让她迷失的气息。
察觉到她的顺从,他附在她的耳边说:“言言,我很想你。”
“景漠宇,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家?”
他伏在她的颈窝里,沉沉地呼吸:“他的病是不是很重?”
“骨癌晚期,只能活几个月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猛然抬头,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紧扣着她的手指在不断地握紧。
“我只想他走得安心。”
他什么都没说,她也无话可说,闭上眼睛。她太累了,也太困了,迷迷糊糊中走到包房的床边,躺上去便睡着了。
清晨醒来时,枕边并没有人,景安言以为景漠宇已经离开,于是,穿上衣服,走到包房前厅,却意外地看见他站在窗边吸烟,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带来能冻死人的寒冷。
她走到窗边,关好窗,语气的温度与室内的温度差不多:“我没有肺病,受得了烟味。”
他看她一眼,掐灭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走吧。”
“去哪?”
“回家。”
景漠宇的车驶至别墅的大门外,守门的保镖一看见景漠宇,立刻满面惊喜地打开门:“景少爷,您回来了?”
他点头示意,让自己将车开进去。车停在门前,他正欲下车,却被她拉住手腕:“爸爸的身体受不了刺激,你千万别刺激他。”
“你放心,我保证会让你满意,不过……”他回身,一把搂住她的腰,逼得她不得不贴在他的怀中仰视他的脸,“不知道你会不会让我也满意呢?”
“你放心,你演好你的角色,我自然会演好我的角色。”
“好!那我拭目以待了。”
景安言刻意挽着景漠宇的手进门时,景昊天正在喝水,他抬头,手中的杯子从他手中滑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跌得粉身碎骨。
“漠宇!”他双臂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
“爸!”她还没来得及迈步,景漠宇已冲过去扶住他早已不再高大健硕的身躯,“爸……”
这一声呼唤,让刚强了一辈子的景昊天老泪纵横。他用颤抖的手指抚上景漠宇的脸颊:“漠宇,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景昊天点点头:“是啊,你该早点回来,言言一直在等你。”
景安言看见景漠宇回头看她,立刻回之最嘲讽的冷笑。景昊天以为她在等他,其实,从她放手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让他走出了她的生活。
无言,她半跪在地上,拾起一地玻璃碎片。有些事、有些东西,就像那杯子,碎了就是碎了,无法再弥补,更无法再还原。
景昊天看着景漠宇,灰白的眼中盈满了泪水——这是他曾经的儿子,是他二十几年来当成亲生儿子去抚养的人。
现如今,景安言已不知道这份父子之情,有多少是爱、多少是恨、多少是悔、多少是怨,她唯一读懂的只有爸爸愈加苍老的眼角眉梢,惦念有增无减。不论经历什么,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是不会改变的。
景漠宇俯身蹲在景安言的身边拉开她的手,动作轻柔,声音也很温柔:“我来吧,别划伤了你的手。”
“不用……”她下意识地抽手,抬头迎上爸爸欣喜的、探索的目光,硬生生地把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回了景漠宇一个更温柔的笑,“嗯,你也小心点。”
收拾好地上的玻璃碎片,景漠宇又端了杯水递到景昊天的手边,扶着他微抖的手喂他喝了几口水,将一个孝顺的“好儿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甚至有种错觉,过去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他们没有结过婚,许小诺、文哲磊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吴家,他还是景漠宇,还是爸爸的孝顺儿子,还是最疼她的哥哥。
“漠宇,”景昊天的语气很轻,但充满浓重的感情,“在吴家过得好吗?”
“嗯,还好。”他走到景安言的身边,用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扣住她的五指,“只是在新环境,有很多东西要适应。”
“我听说,吴氏这一年的人事变动很大……”爸爸试探着问。
吴氏总公司这场人事变动,堪称一场惊天动地的权位大洗牌。很多知情人都说吴瑾珉有意让亲生儿子继承吴氏,却遭到许多元老的反对,以至于吴氏内部失和。也有人说,这次吴瑾珉不惜一切代价扶一些新人上位,目的是为了清除弟弟在吴氏的势力,以巩固亲生儿子的地位。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吴家的人真正清楚。
“只是一些适当的人事调整,现在的形势已经稳定了。吴氏几个重要的项目都交给我负责了。”
“那就好。”景昊天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出景漠宇对这件事不愿深谈,他也没有多问,“你这次回A市,是为了谈项目吗?”
景漠宇淡淡地笑笑,在景昊天的注视下,刻意搂着景安言有些僵硬的肩膀,垂眸望向她,眼底的笑意能溺死人般柔情似水,看得她手心直冒冷汗。
景安言怕他说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话,急忙替他回答:“哥听说你病了,专程回来看你的。”
“看我?”
“嗯!”在她眼神的暗示下,景漠宇接下后面的话,“我几天前在报纸上看到景天拍卖矿山的消息,才知道你病了,景天也遇到了财务难关……不论如何,你和言言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说着,他从文件包里取出红土山开采权的相关文件,交到景昊天的手中,“红土山的开采权我给你买回来了,这是我们景家的,我绝对不会让它落在别人的手中。”
“漠宇——”爸爸看着手中的文件,眼眶又湿润了,“我真没想到,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还……”
景漠宇沉吟了一下,才开口:“爸,你没有做错。我已经暗中调查出当年指使绑匪绑架我的人——是我二叔,让绑匪撕票的也是他。如果,在那个时候你就将我还回吴家,我不可能活到今天。”
“……”爸爸惊愕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景漠宇,似乎无法相信他说的话。
如果是一年多以前听到这样的真相,景安言可能也无法相信权势和金钱可以将人性摧毁得如此彻底,可现在,见惯了生意场上的无情无义,对于这样的成者为王的争权夺势,她只是觉得心寒,也深刻地体会到景漠宇比一年多以前更深切的冷酷和阴沉因何而来。
景漠宇说:“对不起!我不该怪你,更不该离开你和言言。爸,我想回景家——”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的全身一颤,仓皇地想要抽回手,他却扣得更紧:“我想和言言重新在一起。”
重新在一起?他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她完全蒙了。
为了拿回景天公司的继承权,拿回他失去的,还是为了扮演好一个孝顺儿子的角色?抑或,他为了报复她和文哲磊的那一段“背叛”?
可他要达到这些目的,有更好的方式,为什么选择跟她复婚?
脑中又闪过昨晚发生的一幕,他从背后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的颈窝,对她说:“我很想你。”
难道,他对她还有眷恋?思及此,景安言的指尖骤然冰凉,所有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心口,保护那个被他伤得功能不全的心脏。
她记得某位至今昏迷不醒的“心理专家”说过,人在害怕的时候,会有这种生理反应,而这种反应无疑对心脏造成了超负荷的压力。她是真的怕了,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欺骗,害怕她又会迷失自我,再次踏上爱他的绝路……
“你们要复婚?”景昊天惊喜地看着景安言,向她求证。
她刚想反驳,景漠宇抢先说:“是,言言已经同意跟我复婚了。”
听到这个答案,景昊天脸上是难掩的惊喜,但惊喜中也透着几分不安的顾虑,景漠宇岂会不知爸爸在顾虑什么,立刻打消他的顾虑,说:“爸,我知道我以前不懂感情,伤害过言言。但和言言分开的这一年多,我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言言说得对,我们的婚姻太仓促了,我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只为负责任就下定决心要跟她过一辈子。我尽力做一个好丈夫,我以为我该做的都做了,却不知道言言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以至于她对我的误会越来越深……爸,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好好爱她,不会再让她离开我。”
她明知他这番话是在骗他们的爸爸,可看见景昊天感动得热泪盈眶,干枯的大手抓着她的手腕不住地颤抖,她没办法揭穿他的谎言。只要爸爸安心,不管景漠宇出于什么目的,不管结果会如何,她都必须陪着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与景漠宇聊了很久,景昊天有些累了。景安言喂他吃了些药,哄着他安然睡着,他睡觉的样子很久没有这般宁静祥和了。
她为他掖好被子,走出房间。不用面对爸爸,她收起脸上强装的笑意,拿出手机打给金助理,询问Bill对新拟定的合同有什么意见。金助理说Bill还是对其中一个条款有异议,想约她见面详谈。
“嗯,我知道了。”一想到又要和别有所图的Bill周旋一番,她烦躁地揉着眉心,“时间和地点定了吗?”
“今晚,”金助理迟疑着说了地点,“他一定要在PASSIONPUB。”
“PASSIONPUB?”
虽说也有不少男人喜欢在那种地方谈生意,可是,景漠宇曾经的所作所为让她对PASSIONPUB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见,总觉得带女人去那种地方的男人都没安好心。
金助理听出她的质疑,赶紧说:“呃,那我帮您推了。”
“不用。今晚六点,我会准时到PASSIONPUB。”
景漠宇正准备下楼的步伐停下,侧身看着她,神色隐有不悦:“他约你去PASSIONPUB?”
她挂断电话,若无其事地从他身侧绕过去:“和你有关系吗?你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只记得刚才你已经在爸爸的面前答应跟我复婚了。”
“复婚?别说你连我在演戏都看不出来?”她嘲弄地勾勾嘴角,“说真的,你的演技真不是一般好,把这个孝顺儿子的角色演得相当精彩,都可以去争夺金马影帝了。”
“如果我说……我不是在演戏呢?”
她回眸粲然一笑:“在我面前就不用演戏了,多累呀。”
“是吗?”他忽然笑了,在玉姨和才叔的侧目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印上一吻。然后,他将她拖回原本属于他们的房间,抵在生硬的墙壁上。
她无路可逃,只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任由他落在她额头上的吻一路向下,他很满意她的顺从,吻得更深,也更缠绵。
吻了一阵,见她不反抗也不迎合,他停了下来,嘴角牵起那种玩味的笑意:“你的演技,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听出他的嘲弄,景安言回之不屑的冷笑:“很抱歉,比起演技,我当然比不上你那个戏剧学院科班出身的情人。你要是觉得我无趣,大可以回去找她慢慢玩。”
他面有怒色,可几秒钟后,他忽然又笑了:“演技不好没关系,反正我赌的是你的真心。”
她低头,深呼吸几次,再抬眸时已是笑脸相迎,语气娇憨:“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东西,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吧?”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捏捏她的脸颊,不轻不重,力道拿捏得一如她儿时记忆中的宠溺:“你还是挺适合走演技派路线的。”
“我走的是本色路线。”她是真的饿了,跟他交锋本就是一件费心劳神的事情。
“我们去吃点什么呢?”她问。
“PUB的酱骨头,怎么样?”
对于食肉动物的她来说,邢记的酱骨头一直是她的最爱。而景漠宇一向不大喜欢油腻的东西,每次都只点几道素菜吃,不紧不慢地吃着,时不时用湿巾帮她擦擦满嘴满手的油腻。有一天,她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硬把一块骨髓塞到他的嘴里,让他尝尝。结果,他竟然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时不时地拉她出来吃,她吃肉,他食髓……整整吃了一年多素食的她,还真有点怀念那种香气四溢的味道。
他笑得十分宠溺:“好。”
那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这年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演技好,是多么重要!
多年没来邢记,这家百年老字号的店子一点都没变,还是略显拮据的店面,陈旧的桌椅,还是弥漫着让人垂涎三尺的肉香。老板娘也还是那么热情,见她和景漠宇进门,特意把刚要入座的两位客人请去别桌,将靠窗的位置留给他们。因为店里的窗子正对着她和景漠宇以前就读的小学,他们每次来吃饭,一定会选这个位置,一边吃,一边回味着那段最纯真的时光。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空旷的操场上只有孤零零的几棵大树。
雨雪过后,雾霾散尽,天空是少见的澄澈蔚蓝。她仿佛看见多年前,一个粉嫩的小女孩在一株小树下发呆,眼神幽幽地望着正走进酱骨店的一对母女,那个妈妈的背影特别美。
一位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刚好经过,在她的身边站了很久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于是,他用力摇了一下小树的树干,薄雪从枝丫上纷纷而下,落在树下的小女孩的身上。
雪花融化在她的脸上,冰凉入骨,惊扰了她。她大怒,回头刚要骂人,一见少年神采飞扬的笑意,怒瞪的眉眼立马弯了下来,蹭到他的身边:“哥,你又欺负我!”
他笑而不语,轻轻地拂去她发上的雪花,又拭去她脸颊上的水滴。
旁边有很多小女生经过,投来各种情绪的注目,她什么都看不到,眼中只有被骄阳铺了一层金色的他。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他问。
她眨眨眼,指了指对面的邢记酱骨店:“那个,好像很好吃!”
景安言用力眨眨干涩的眼,才发现操场上的小树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树下也再也没有被骄阳铺了一层金色的少年,有的只是空寂的操场。
时空如果真的可以穿越,她真想回到过去,告诉那时的她:真正的幸福,是一辈子只做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坚持着属于自己的感情,那叫作执着;坚持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那叫作执迷不悟,伤人伤己……也不知失神了多久,景安言回过神时,面前的筷子、塑料手套、盛骨头的瓷碗已整整齐齐地摆在她的面前,茶杯里也倒满了热茶,是她曾经的最爱——消脂减肥的铁观音。她端起茶杯晃了晃,茶香入鼻,心脏已被刺激得丝丝抽痛,这杯茶喝进去,她的心跳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服务生刚好经过,景安言叫住她:“麻烦你,给我换杯白开水。”
景漠宇只看了她一眼,也许以为她在故意践踏他的心意,薄唇微抿,她也什么都没解释。
一大盘色香味俱全的酱骨头端上来,饿得快要断气的她马上挑了块最大的往嘴里塞。酱香味分明没有变,可油腻的肉香却再也勾不起她的食欲,她勉强吃了几口,便有些反胃,又坚持吃了几口,便再也难以下咽了……
原来时间会改变许多东西,包括喜好。
景漠宇见她放下啃了一半的酱骨头,改吃素菜,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今天的酱骨头不好吃吗?”
“不是,是我的喜好变了。”有些话,明知伤人,她还是想跟他说清楚,不想看他的反应,她转过脸又看向对面的操场,“我现在已经喜欢上清淡的食物,喜欢上无色无味的白开水,喜欢上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他手中的玻璃杯应声而碎,触目惊心的鲜血从他的掌心渗出,染红了破碎的玻璃。
“你……”
见她大惊失色,他又用力地握住手,将嵌在掌心的玻璃碎片深深地握进血肉里。
“你!”她慌乱地掰开他紧握成拳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他嘴角的笑意极冷:“你不是喜欢闻消毒水的味道吗?”
爱极生恨,她对他大喊:“我要是喜欢停尸间的味道,你是不是要马上去死?”
“我会先把文哲磊送进去。”
“……”她张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站在急诊室的角落,景安言背倚着墙壁,静静地看着医生从血肉模糊的掌心里一片片地取出玻璃碎片,镊子的每一次深入,都像直刺进她的心脏。
她再也看不下去,按着心口逃出急诊室,扶着墙壁深深地吸气,吸进的全都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如果他伤害自己的目的是让她讨厌消毒水的味道,那么,他成功了!
第二天,她便接到了文哲磊主治医生的电话,医生告诉她:“景小姐,文哲磊的家属来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院?他醒了吗?”
“没有。他的家属说要转去别的医院治疗。”
“他们为什么要转院?”这家医院已经是最好的了,而且经过一年的治疗,文哲磊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通知你,有时间来医院结账,把剩余的住院抵押金取回去。”
“嗯,好的。谢谢你,刘医生。”
挂断电话,她马上又拨通文阿姨的电话,对方的手机却已经关机。
这一年中,文哲磊的妈妈虽然对她很排斥,但因为承受不了高额的医药费,迫于无奈接受了她出钱给他治疗。现在他的病情明显有了好转,医生说他的意识逐渐恢复,随时可能醒过来,文阿姨为什么突然给他转院,而且这么匆忙,好像怕她知道一样。
难道……有人逼她?而会在这个时候逼她的人,好像只有一个。
景安言平复好情绪,才去找景漠宇,见到他便直截了当地问:“文哲磊转院了,你知道吗?”
他的沉默印证了她的猜测。
“是你逼文阿姨这么做的?”
“我没有逼她,我只是让人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带文哲磊去更好的医院治疗。”原来,景漠宇也变了,说话的语气变了,连眼神都变得阴寒,她几乎无法把他和‘景漠宇’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为什么?他已经昏迷不醒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到底是多深切的恨,才会让他变得如此冷酷。
“因为……”他走近她,“我不想你再被利用。”
“我还有利用价值吗?爸爸病了,景天如今负债累累,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怕人利用的?”
“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这四个字,搅乱了她所有的理智,让她有种深陷梦魇的无助,不禁惶然退后。他看着她的反应,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
回程的路上,景安言的脑子里始终一团乱,耳边始终环绕着他那句“你还有我”。她原本以为他这次回来,只想拿回他应得的,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她怎么也想不通,猜不透,以至于景漠宇停好车,下车给她开门,她还没反应过来。
“下车吧。”他提醒她。
她一看,眼前是景天大厦的停车场,更蒙了:“你这是……”
看出她的疑惑,他淡淡地答:“你不是说,今天要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我?”
“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她愣愣地看着他。她真的越来越读不懂眼前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男人了。
“可我没说我不要。”
“呃……”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她不知如何面对,她装作低头看手表,“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恐怕来不及召开董事会了。”
“那我先去你办公室,你给我简单介绍一下景天现在的境况。”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无从反驳,只得点点头:“好吧。”
与景漠宇并肩走进景天公司,那场面的震撼效果可想而知。每一个在景天做过两年以上的员工,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惊讶地看着二人。
景安言将高跟鞋踩得更用力些,并从喉咙里挤出两声轻咳,他们立刻聚精会神地投身于工作中。然而,她和景漠宇走过之后,他们又开始深入地探讨她与景漠宇同时出现的缘由。她从不慎落入自己耳中的只字片语推测,大部分的员工支持她和景漠宇“旧情复燃”的论点。
这也难怪他们误解,她和景漠宇的“新仇旧恨”,连她的亲爹都看不明白,更何况其他人。
漫长的走廊终于走到尽头,他们经过金助理的办公室时,刚好金助理推门出来。成熟稳重的金助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明显比其他人冷静很多。见到景漠宇,他只微微地讶异了一下,便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有些疑虑地看向她:“景总,晚上的应酬……”
“没有问题。我会按时到。”她说,“把近期的重要项目资料整理一下,拿到我的办公室。”
“好的,我半小时后送去您的办公室。”
“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侧身而过时,余光似乎瞥见金展鹏瞄了一眼景漠宇的脸色。
整个下午,景漠宇霸占了她的位置,研究着景天近期项目的企划案,特别是Bill投资的那个项目的合同,他看得格外仔细,几乎字斟句酌,眉峰时而收紧。
本着对项目认真负责的态度,景安言悄无声息地为他续了杯咖啡,顺便瞄了一眼他看了很久的那一页,正好是她和Bill一直不能达成协议的某新型石油开采设备的销售渠道问题——Bill希望由他代表的DMS公司全权代理销售,也答应会让出足够的利润空间给景天,而她坚持由景天负责市场这块。
景漠宇习惯性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微微一怔,遂抬头看着她。
她趁机问他意见:“你认为我该不该让步?其实,这一年多我都在尽力推广,投了不少钱,却一直拿不到订单……你也知道,最近的贵金属市场不稳定,竞争激烈,完全处于不规范竞争的状态。”
说白了,就是没人看你的东西有多好,只看宣传有多广。
“那你为什么拒绝让DMS代理?”
“我不想让景天沦为一个外资企业的代工工厂。”她没有告诉他,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项目当年由景漠宇主导,于她而言,他始终是它的主人,“如果是你,你会让出销售权吗?”
“会,景天没有实力做这项产品的市场推广。不过,我不会签这份合作协议,”他随手将手中的文件丢进垃圾桶,“因为DMS根本没有诚意跟景天合作,他们一心想独占。”
她何尝不知道,可是,除了DMS,没有一个公司愿意投资这个风险性过高的项目:“可他们是唯一肯出钱投资的。”
“如果吴氏肯投资呢?”
“吴氏?你?”
他要投资这个项目?这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可她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他的企图。红土山的开采权已经被他买下来,这个项目是她孤注一掷的最后一个筹码,一旦让他做了景天的总经理,再由吴氏投资,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侵吞这个项目,到那时,景天还剩下什么?一个负债累累的空壳罢了。景昊天手上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恐怕也等同于虚无。
一想到这些,她的脊背顿时渗出冷汗。
景漠宇将坐的椅子向后一滑,与此同时,他伸手将她拖进他的怀中,暧昧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今晚,你是不是应该将你好好‘谈谈’的对象换成我呢?”
脑中一闪而过PASSIONPUB火辣的场景,她坚定地摇头:“不,我绝对不会跟你合作。”
他的声音一寒:“为什么?”
“Bill最多想侵吞这个项目,而你,会吞了整个景天……”她顿了顿,“还有我……”
他没有因为她揭穿了他的心思而懊恼,反而笑了:“景天早晚是我的,你,也早晚是我的。”
她全身一缩,惊觉地跳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她差点跌倒,连退了数步才站稳。
“不,不可能!”她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确定?”
她不确定。她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有足够的钱,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没什么是得不到的,时间早晚罢了。
傍晚,接近景安言和Bill约定的时间,她换上了保守的职业套装,告诉景漠宇:“我一定要去和Bill谈合作。”
她没有时间再等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要和Bill谈妥协议的条款,趁着她还能掌控,尽快把合作的协议签好。也许这不能阻止景漠宇侵吞景天,但有了Bill的支持,她至少还有赢的机会。
她以为景漠宇会看出她的心思,阻止她去。她想好了各种对策,甚至想到让才叔帮她武力解决问题,却没想到,景漠宇非但不阻止,还说:“我陪你一起去。”
见她有些犹豫,他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在PASSIONPUB那种地方,无论包房里面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进去阻止。”
这个她当然知道,可是,万一他想破坏她和Bill的合作就麻烦了。
他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放心,我不会为了阻止你们合作,做出有失自己身份的事。”
仔细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他到底是吴氏的太子爷,碍于吴家的颜面,他绝不会在DMS的中国区域总经理面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
再说,Bill若是真心诚意地和景天合作,便不会因为他的破坏就放弃。
她拿了外衣递给他:“我们走吧。”
两年没来PASSIONPUB,这里没什么变化,还是张扬着激情的旋律和灯光。
由于心情迫切,景安言一路加快脚步穿越走廊,来到Bill预订的包房。她推开房门,只见Bill已经到了,正惬意地端着酒杯,听着交响乐。
平心而论,Bill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美国男人,棕色的短发,石雕一般挺直的鼻梁,高大健硕的身材,充分展现着异国男人的美感。可惜,那一双妖异的碧蓝色眼眸,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欲望,令人心惊胆战。
一见她进门,Bill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她的面前,送给她一个美式的传统见面礼——拥抱。
虽说这是正常的社交礼节,可他抱得未免太紧了,她用尽了全力都没能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只好装作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Hi,Bill!”
门声的响动有些异样,不用看,她也知道跟在她身后的景漠宇进门了。
“Bill,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她借机推开Bill,回身指了指站在门口、右手死死地抓着门把手的景漠宇,“这位是……”
“Vincent?”Bill兴奋地大叫,随即冲过去又拥抱了一下景漠宇,颇有些激动地问他什么时候来中国的,为什么会在这儿,看上去非常熟稔。
景漠宇也用英语答:“刚才我听言言说约了你谈项目,我当然要和她一起来,帮她好好谈谈。”
Bill虽是美国人,但也在中国工作生活多年,懂得中国人的处世之道:“既然Vincent你出面,一切好谈。”
“谢谢!”景漠宇拍拍他的肩膀,回身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侧面的沙发上。
Bill帮他们倒满红酒,与景漠宇举杯交谈了一些彼此的近况,才想起她的存在:“咦,Vincent,你和景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
“我是他妹妹。”她替他答。
景漠宇没再说下去,算是默认了。
“妹妹?你不是姓吴吗?”
“……”景漠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映着艳丽的红色,他嘴角的笑引人遐思。
Bill顿有所悟:“哦,我懂了。”
“Vincent,你这个妹妹真是太漂亮、太可爱了……”他的眼中又闪动出欲望的光芒,或许在美国,这是不需要避讳的赞美,但她始终不习惯。
“是啊。”景漠宇笑着看看她,手臂环住她的腰,唇亲昵地蹭了蹭她额角的发丝,“我一直都很爱她。”
她没有听错,他说的是“爱”,是“love”,是这个她以为她一辈子都无法从他口中听到的字。明知他在有意向Bill宣告他的主权,让Bill以为她只属于他。她还是觉得心慌意乱,口干舌燥。
纷乱中,她端起面前的红酒杯喝了一大口,辛辣的苦涩刺激着味蕾。
有人说,红酒的辛辣中透着甘醇,酸苦中浸着甘甜,这就是爱的滋味。
她从未尝到过,不知是她喝过的酒不够极品,还是她不懂得如何品味……景漠宇接过她手中的酒杯:“言言,这杯是我的。”
说完,他又故意将唇印在酒杯的口红印上,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在他们的“暧昧”上描绘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Bill,看在咱们的交情上,你怎么也要照顾一下我这个可爱的小妹妹吧?”
“这是当然!”
话题既然拉到了主题,景安言把握时机对Bill表达了一番合作的诚意,然后试探着提出:她愿意让BMS代理销售,但不是独家,问他是否可以接受。
Bill为难地看了一眼景漠宇:“这……”
景漠宇没有插话,又端了杯红酒,优雅地倚在沙发扶手一侧,浅浅地品着,一只手搭在她的腿上,看似随意,又有着说不出的暧昧。
Bill盯着他的手看了一阵:“好,看在Vincent的面子上,我接受。”
景漠宇噙着笑看向她。
她紧紧地按住剧痛的太阳穴,所有的希望都消失殆尽了。和Bill接触这么久,把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的Bill从未在利益上做过任何让步。
今天他能对景漠宇处处让步,明天,他就可以为了景漠宇出卖景天。
景安言原本把希望寄托在Bill的身上,迫不及待地来跟他签约,现在看来,她太天真了,这一切都在景漠宇的掌控之中。
应酬完,已是深夜时分,客厅里灯火通明。景漠宇将车子停在房子前,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景安言以为他想让她先下车,再把车停进地下车库,没想到,她刚迈下车,他一只手撑住车门,另一只手搭在车身上,将她囚禁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戒备地垂下头,躲开他准备靠近的唇:“你——”
“爸爸在窗前看着呢,你不想让他失望吧?”
瞄了一眼窗前的暗影,再抬头时,她已换上娇媚的笑脸,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将自己送了上去。
在这个吻里,她不是读不出他的渴望,可她不敢再接受。不管他是假意,还是真心,她都不想再让他靠近。因为,和他在一起,她看不到未来,也不确定在人生终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悲,还是喜,是生,还是死。
二十岁时,她年轻,敢用婚姻做赌注,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命,希冀换来他哪怕一丝的留恋,结果,她换来什么?
她心脏停止跳动时的无望,还有最后一次见面,他撕得支离破碎的不只是衣服,还有她对他的爱……她用了近两年的时间,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看淡了男欢女爱,治愈了心脏病。她只想为爸爸、为景家好好地活下去,不去爱任何人,也不去恨任何人……一吻结束,景安言理好凌乱的长发和衣物,进了门。景昊天真的坐在窗前,脸上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欣慰和开心。
“爸,您还没睡?”她故作惊讶地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搭在膝盖上的毛毯围在他日渐消瘦的肩膀上,“以后别坐在窗边,这里风大。”
“知道了,你说了很多遍了。”他看了看她的身后,“漠宇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去停车了。”
“哦。我让玉姨做了夜宵给你们吃。”
“太好了,我刚好饿了!”
景昊天赶紧叫玉姨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饭菜都是景漠宇最爱吃的,她索然无味地吃着。景漠宇每吃一口,都会慢慢地咀嚼很久,似在仔细回味。景昊天什么都没吃,一顿饭只顾着看他吃饭时的神情。
从小到大,她以为爸爸偏心,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现在她才知道,他给她的是爱,给景漠宇的是一生的期望和寄托。他不是承受不了失去,而是承受不了失去这个儿子。
或许,当初真的是她错了。假如她没有逼走景漠宇,爸爸是不是就不会病成这样……
吃过夜宵,景安言和景漠宇在爸爸热切的注视下一起回了房间,锁上门。她早已筋疲力尽,洗漱完便一头栽在床上,只想醉生梦死地大睡一场。
见景漠宇躺下来准备抱她,她真心诚意地告诉他:“我真的累了,没力气和你演戏,也没力气反抗,你想怎么样,随你吧。”
“言言……我真怀念你身上的味道。”深情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轻响起。
她静静地睁开眼,外面的天空是没有尽头的黑暗,身边的人与她亲密无间地相拥着。
生活真是有趣,结婚时,他们同床异梦,离婚后,他们异梦同床……苦笑着,她闭上湿润的眼睛。
这一夜,景安言做了各种纷乱的梦,毫无逻辑,却特别真实。她梦见自己和景漠宇复婚了,她正在准备蜜月之旅,他又提出离婚,并分走了景天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她还梦见他和Bill联合,让项目陷入僵局,DMS突然撤走了投资,她被银行逼债,连爸爸的医药费都付不起……最后一个梦,在熟悉的碧海蓝天之下、花团锦簇之间,举行的却不是她的婚礼,而是景漠宇和许小诺的婚礼。
她站在树林深处,远远地望着他们相携的背影。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那么爱他,那么割舍不下。她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不要脸的勇气,推开众人,冲到他和许小诺的中间,大声地对他说:“景漠宇,你是我的,你就算不爱我,也不能爱其他女人!”
她承认她有点蛮不讲理,可爱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可循,她能承受没有他的生活,可她不能忍受他娶许小诺。
“言言,对不起。”他与许小诺十指相扣,从她身边走过。
四肢麻痹得无法动弹,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虚无,身体失重般沉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她猛然睁开眼,眼前变成卧室中的双人床,身边的景漠宇睡得很沉,晨曦点亮他微颤的睫毛和弯起的嘴角,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拥着她,一如他们新婚时每一个醒来的清晨。
她努力把思维拉回现实,才想起时间飞逝中,他们已离婚一年多,昨晚他拥着她睡着之前,还说过“怀念她的味道”,但她没告诉他,她也怀念他的气息。
脸上稍微有点痒,她伸手一摸,竟全是泪水。
她既然已经放下了,既然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为什么还会为他心痛,为他流泪?为什么还是不能承受他身边站着别的女人?
对,一定是嫉妒,是不甘心,她在嫉妒许小诺那样卑鄙无耻的破坏者可以成功上位,不甘心自己输得一无所有!
景漠宇的眉峰动了动,睁开蒙眬的眼。尽管她以最快的速度抹去脸上残留的眼泪,还是躲不过他敏锐的观察力。
“言言,你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把她抱得更紧,眼中睡意全无。
景安言当然不会告诉他,她的眼泪是因为梦见他娶了别的女人,她咬着牙说:“沦落到每天要陪你睡觉的地步,我不哭,难道要笑吗?”
“哦。”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没关系,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她不怕景漠宇夺走景天,那本来就该属于他,她怕的是,自己重蹈覆辙,看着噩梦中的场景一一应验。
景安言陪着景昊天吃过早饭,又等着医生为他做了复查,才和景漠宇一起去了公司。
景天公司的会议室里,一个小时过去了,公司的董事却一个都没来。
景安言早已习惯了这些自诩为“元老”的董事摆架子,一边翻着这个月的财务报表,一边耐心地等待。
景漠宇也不心急,因为自从他的手机开机,电话铃声便一刻不停地响着,听上去都是工作上棘手的事情,在请示他的决定。他处变不惊且果决地处理着。其中有一通电话有些奇怪,他接通后只说了一句话“嗯,我知道了”,便挂断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一个董事都没来,她依稀感到事情不太寻常。
她正想让金展鹏打电话问问情况,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金展鹏面无表情地拿着文件夹走进来,径直走到景漠宇的身边。
景漠宇接过文件,平淡地扫了一眼,嘴角牵出一丝愉悦的浅笑:“嗯,做得很好。”
脑子里轰隆一声,景安言手中的水杯一晃,溅了她一身热水。她根本顾不上手腕上的灼痛,一把抢过景漠宇手中的文件。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景天七位股东和景漠宇达成的股票转让协议,最早签署的一份文件是三天前,正是他拿下红土山的那天。
想不到,他居然只用了三天时间就买下了半个景天,而操作这一切的,竟然是她最信任的助理金展鹏!
她愤怒、震惊,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她早该想到的,金展鹏是景漠宇以前的助理,景漠宇被她逼走,很多景天的老员工都主动离职,他却留下来帮她。
在这个硝烟弥漫的时刻,景漠宇却捉住她的手臂,对着她烫得泛红的手腕,眉头紧蹙:“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甩开他,揉揉剧痛的额头。
没关系,只是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她还能控制的股份超过一半,景天还是属于爸爸的,没人可以夺走——她努力安抚着自己。
心绪平复了许多,她扶着桌子坐回自己的座位,直视着他:“就算你拿到景天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又怎么样?决策权始终在我的手里。”
他挥挥手,金展鹏默然退出去,关上了会议室的门,整个过程没有看她一眼。
景漠宇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环顾了一周空旷的会议室:“你不觉得这样很好么?景天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了,不管我们做什么决定,都不需要跟他们交代。”
她回之以冷笑:“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吧——吴总!”
“言言,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些老头子对你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这是董事会,吴总,我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好吧。”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拿了份文件交到她的手里,“这是我代表吴氏拟的合作协议,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和吴氏合作,对景天百利而无一害。”
她看都没看直接把协议丢回去:“我没兴趣。”
“我知道你担心我会借着投资这个项目搞垮景天。可你好好想想,我如果想搞垮景天,何必花这么多钱买下这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说得没错,他想整垮景天的话,何必在这个时候花大价钱买股份,等景天破产了,他想整个收购都轻而易举,而如果他想通过股权占有景天,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根本无济于事。或许和她复婚,他能有机会分得一部分股份,可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跟他复婚!
他到底在算计什么?她真的看不透。
见她沉默,景漠宇继续说:“我知道,景天现在面临严重的危机,这个项目的成功和失败决定着景天的生死存亡。不错,Bill现在答应给你投资,让项目如期启动,可你真以为他想帮你?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景天早点破产,他就可以以低价收购我们的设备和技术……”
“那你呢?别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
景漠宇走到她的身边,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一只手上还缠着纱布,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想看着景家没落,不想看着你为景家操劳。言言,好好看看这份协议书,你就会明白,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你。”
景安言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协议书上的文字,视线顿时被吸引。迫不及待地拿着文件仔细读完,她无可否认,这份协议书的每一条约定都是为了让项目顺利推进,字斟句酌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利于景天的,而每一个字都无懈可击般谨慎。
“你真的想帮我?”她还是无法相信,“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爱你。”
手中的文件散了一地,她愣愣地仰望着他,一时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她甚至完全被他深情的凝望蛊惑,所有的理智都在这句等了近十年、盼了近十年的对白中瓦解。高大的身体半蹲在她的身边,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言言,我们复婚吧。”
“复婚”两个字让她突然想起昨晚的噩梦,原本因激动加速流动的血液,一瞬间冰冻。
以前,她每天都会问他一遍“你爱我吗”,她以为只要他说了,她就能相信,她就能有勇气和他一起面对生离,哪怕死别。
现在真的听见他说出口了,她才明白话语的力量太小,小到什么都不能证明。
如果你相信他爱你,你什么都不需要问,便已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如果你问了,那么,无论答案是什么,你也不过是听一听而已,自欺欺人罢了。
景安言抽回冷得颤抖的手,连声音都因为寒冷而生硬:“复婚之后,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我手中的一半股份,是不是,吴总?”
“你?”他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也在瞬间消失,“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不择手段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你将这些心思用在我的身上,真的有点小题大做了。你想要景天,可以,你演好你该演的角色,我自然会给你想要的。至于和吴氏的合作,我也会认真考虑。”
“原来,你一直这么看我。”
话既然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景安言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弯腰拾起地上的文件放在自己的包里,正好瞥见她早上顺路买的一瓶绿茶加甘草味道的沐浴乳。昨天晚上他说怀念她的味道,她才想起自己好久不用这个牌子的沐浴乳了,忽然也想再闻闻这熟悉的味道,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了。
她拿出沐浴乳丢给他:“你不是说怀念这种味道吗,拿去闻吧,你爱怎么闻就怎么闻,但千万别让我闻到,我一闻到这种味道,就想吐!”
留下这句话,她头也没回地走出了会议室。沉重的门缓缓地合上之前,里面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如同空无一人。
路过金展鹏的办公室,景安言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看见他正在埋首工作。这一年多来,她真的很感激他,在她刚进景天被各种繁复的工作弄得焦头烂额时,是他事无巨细地告诉她景漠宇是如何处理这些事的,也是他陪着她每天加班到深夜,倾尽全力地协助她管理景天。
也许,她不是个合格的总经理,但他绝对是最合格的助理——虽然他出卖了她。
金展鹏看到了她,立刻走过来为她开门,态度一如往常般恭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景总,您找我有事吗?”
她点点头,走进他的办公室。
他拉下百叶窗,隔断外面探索的目光。
“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他回答得十分干脆:“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出卖景天?”
“我没有做出卖景天的事情,公司内部的股份转让,并未侵犯公司的利益。相反,我认为吴总成为公司的大股东,会对公司的未来发展更有利。”他的答案显然早已准备好,说得理直气壮。
她累了,没力气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时候被景漠宇收买的?”
他也没有跟她转弯抹角:“一年多以前。他临走时送了我一套房产,他说只要一年之内,景天没有宣告破产,那栋房子就是我的。”
她自嘲地笑笑:“他还挺了解我的,知道景天在我的手里,撑不到一年。”
“他离开景天的时候,除了上亿的银行贷款,就剩下空壳的分公司和一份项目企划书。景天的员工纷纷辞职,再加上景爷遇到麻烦,他怕你没办法应付,才让我留下来帮你。”
“帮我?”
她低头,指尖不自觉地按住心口,想要阻止心尖被这个词激荡起的一阵心颤,无奈,根本碰触不到,只听他继续说:“这一年里,他并没有真的离开,景天遇到两次危机,他都回来了,只是,你不知道……”
“他回来过?”
“是的。他从未放弃景天、放弃景家。”
景安言扶着真皮的沙发扶手站起来,最后对他说:“从今天起,他就是公司的总经理了,以后跟着他好好做,你一定很有前途。”
“景总!”他犹豫了一下,说,“不管怎么样,他买下景天的股份,的确是帮景天渡过难关。”
“嗯,我懂了。”
景安言说懂了,其实她到底懂了什么、懂了多少,她一时还理不清楚,只觉得景漠宇依旧是她的网,将她困得死死的,她拼命想要逃离,却始终无法逃脱,更无法逃避,只能眼看着自己在他的掌控中一点点失去反抗的力气。
自从走出金助理的办公室,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以为自己心脏病又犯了,去医院给爸爸取了药,就顺便去看了心内科的医生。经过了一番细致彻底的检查,检查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医生说她的心脏病康复得很好,心脏功能也和正常人的无异了,只要心态平和,注意饮食起居,避免剧烈运动,她完全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我的心脏病真的没有复发?为什么我最近总是感觉心口疼?”
医生又为她做了一遍更彻底的检查,告诉她:“真的没问题。”
虽然他是个挺有名的老专家,可她总有点不太相信,所以,强烈建议他给她开了几盒特效药,以备不时之需。拿了药走出医院,她忽然想起了文哲磊。
景漠宇以为文哲磊为了报复,欺骗了她的感情,还差点害死她。她当初也这么以为过,后来,她去咨询了几位医生,他们都告诉她,文哲磊当时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她当时的身体状况,若不及时做手术,延误了病情,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无论如何,他是个好医生,就像当初的景漠宇是个好哥哥一样。也许,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的身份和立场。
没了景天的重担,景安言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为了资金的事情烦心,可以有时间好好陪陪病重的爸爸。
她回到家时,景昊天刚吃过饭准备休息,见她回来十分欣喜,说是正好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非要她陪着他去院子里转转。她给他披上厚重的大衣,挽着他出门。
这些年,很多东西都在改变,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是她幼年记忆中的景致,也是妈妈没有离开前的景致。什么叫作至死不渝,她如今才真正懂得。
扶着在寒冬中干枯了的树干,景昊天说:“我可能真的是老了,最近总是会想起你和漠宇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你总喜欢黏着他,连睡觉也黏着他……我常常在想,要是漠宇离开你,你可怎么办!”
“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被病痛折磨得灰暗的眼里全是不舍和牵挂:“在爸爸的眼中,你始终都是小孩子,需要漠宇好好保护着,我才能放心。”
眼睛泛酸,她急忙看向远方,不让他看见眼中的水雾。
“言言,你和漠宇什么时候复婚?”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当初仓促地结婚已经是个错误,为什么一向疼爱她的爸爸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她和景漠宇重蹈覆辙。
她短暂的沉默引起了爸爸的忧虑:“怎么了?你不想和漠宇复婚?”
“不是。”她不想一错再错,可是,也不想让爸爸失望。
她想了想,觉得景漠宇买下景天股权的事情迟早瞒不过爸爸,不如试探一下他的看法:“爸,你知道吗?他买下了齐叔、姚叔他们手中的所有股份……”
“是吗?”
“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他这次回来,别有所图。”见景昊天蹙眉,她赶紧强调说,“都是些无关的人胡乱议论的。”
“言言,别管别人怎么说。爸爸是看着漠宇长大的,他是怎么样的人,爸爸最清楚,他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那个午后,一向不善谈心的景昊天拉着景安言的手,坐在长椅上跟她说了很多话,凉风习习,他的手却极温暖。
他告诉她,他活了六十几年,虽不算什么大智慧的人,但绝对看得出什么人可以相信,什么人不能相信,什么人值得他把最宝贝的女儿托付给他。
所以,他当初才会不择手段地逼着景漠宇娶她。虽然那段婚姻最后以失败告终,虽然景漠宇回了吴家,但他从来没后悔过让她嫁给景漠宇。
唯一让他后悔的是,他不该任由着她的性子,让她起诉离婚。因为她失踪的那段时间,景漠宇有多担心她、多在意她,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离婚那天,景漠宇回家时的痛苦和悔恨,他也全都看在眼中。
只可惜,他无力挽回。
现在,景漠宇回来了。
和一年多前比,景漠宇变了很多,但他看她的眼神一点都没变,景昊天希望她不要再次错过唾手可得的幸福。
她有点茫然了,是景漠宇的好演技骗过了爸爸,还是她从头到尾都误会了他?
望着花园中凋谢的合欢树,她恍然又看见她离开会议室时,他看她的眼神,好像真的没有变,和他离开之前一样,还是深切的、不加掩饰的无奈。
难道她错了吗?她以为经历了近两年的沉淀,他回来,只想拿回自己失去的,对于他们的关系,他早已看淡,可以淡然地处理他们的感情,她也可以放下自己的执念,专注地和他共演一场戏,让爸爸可以走得安心。
之后,她是她,他是他,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没想到,景漠宇回来短短几天,她平静的生活已被搅得天翻地覆。
从第一次的“酒局”,到今天爸爸劝她们“复婚”,所有的剧情都偏离了她设定好的剧本,反而沿着他编写的剧情发展下去,偏偏她不知道他设定的故事结局是什么。
也许,生活本就不是剧本,没有人能把握故事的结局。
傍晚时分,景漠宇打电话回来,说是晚上有事情要办,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家。
这一句“晚一些”让景昊天一直等到半夜,景安言费了很多唇舌才哄着他去睡。临睡前,他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言言,这一次千万别再犯糊涂了,给漠宇一个机会吧,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
她敷衍着点了点头,回到房里却失眠了。她从柜子里抱出上了锁的箱子,慢慢地打开,里面放着他的旧睡衣、旧衬衫,还有旧相框,旧……这些都是他最喜欢的。他走时太过匆忙,一件都没有带走。
她不知道这些旧东西他是否还在意,可她还是为他留着。
门口响起了车声,景安言匆忙地收拾好东西,关了灯上床,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等他。
没过多久,门轻微地响动了一下。夹着些许酒气的寒意渐近,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身上的被子轻微一颤。他无声地坐在她的身边,拉高搭在她腰间的薄被,围在她的肩上。
之后,他一直没有动,没有睡下,也没有离开,只是坐着。而她,身边坐着一个不知意欲何为的男人,自然也不可能睡着,心乱如麻。
也不知过了多久,因为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她的半个身子被压得有点发麻。她正考虑着要不要翻个身,他终于有了动作,不过不是睡觉,而是开了床头的台灯:“既然睡不着,就别再睡了,起来给我煮杯醒酒茶吧。”
景安言真心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至少可以起来活动一下,当即揉着麻痹的手臂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朦胧的灯光,她瞄了他一眼,只见他眼里一片清明,看不出一点喝酒的迹象,便问道:“你喝酒了吗?”
“嗯,喝得不多,但足够‘乱性’了。”
不等他说完,她已飞速下床,直奔厨房。
“多放点蜂蜜。”他含笑的声音徐徐飘来,一如既往。
她煮醒酒茶的技能却不是一如既往,在厨房叮叮当当了好半天,发呆了不知多少次,她才煮好了一杯味道颇为怪异的醒酒茶。她也忘了放多少种配料,唯一记得的,就是多放些蜂蜜。她将醒酒茶带回房,满卧室都是绿茶加甘草的浓郁沉香。
景漠宇已经沐浴完上了床,正在打电话:“还要过段时间……嗯,我知道……您身体怎么样?我会尽快回去。”
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时差,她不难猜出这个电话来自美国,也不难猜出,美国有一个人在急着等他回去。打完了电话,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同时也顺势将她拉进怀里,让她避无可避地被浸入熟悉的香气中。
熟悉的味道绕过鼻端,勾起了许多沉淀的记忆,她想起他第一次伏在她的颈窝,说他很喜欢这个味道……想到这里,她猛然反应过来,如今形势不妙,可惜,为时已晚。
他已放下手中喝了大半的醒酒茶,一翻身把她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
心底一沉,她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答得理所当然:“如你所愿——我演好我该演的角色,你自然会给我想要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不想再费力地猜来猜去,她直接问,“景天,还是我?”
“我想要景天那样的公司,随便就可以注册十个八个。”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从上到下绕了一圈,意图不言而喻。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之后发生的情形可想而知,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过后,他心满意足地搂着她入睡,她在半梦半醒间依稀明白,他想要拿回的“失去的”是指她。
她早该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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