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馆自推出以来,深受女子喜爱,一是价格低廉,不以盈利为目的;二是大夫都为女子,诊治方便;三是医术精湛,有华痴在背后坐镇。
从开张到现在大半年,从未出现误诊情况。小李大夫从医多年,经验丰富,更有华痴作为免费顾问,可谓是双重保险。
此刻听见医馆误诊,误诊的对象还是小李大夫。苏希锦除了惊讶,还有担忧。
这个世道女子生存艰难,若惹上官司,一辈子毁于一旦。
因此当苏希锦听到解仪坤的话后,立刻赶出宫门。
大庆门外,巧儿心急如焚,抱着双手,来回不停踱步,双肩垫起积雪而不自知。
“大人!”见到苏希锦,巧儿如遇救星,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苏希锦示意她不要慌张,“先说下具体情况。”
“今早李大夫如往常一样在馆内看病,大理寺的人突然出现,说李大夫开错药吃死了人,就把她抓走了。”
“我出来时,官府又来了一队人,说要封了我们医馆,还要将馆内值班之人带走。大人,李大夫行医严谨,有一点拿不准的就会问华大夫,不可能会开错药。”
这一点苏希锦也知道,但事无万一,“可知是哪一家人?有没有禁忌药物?”
“这个我也不知,当时我并不在医馆内值班。”
巧儿神色仓惶,心如乱麻。
“先上车去医馆看看,”外面雪大,苏希锦示意她进马车再说。
“医馆最近可有得罪人?”
巧儿想了想,坚定摇头,“没有,我们一直按照大人说的不以盈利为目的,关爱女子,救死扶伤。”
“况且,”她抬头看了苏希锦一眼,话语隐晦,“大家都知医馆受大人青睐,无人敢上门找茬。便是那些羡慕医馆生意的,也只是请了女大夫坐镇自家医馆。”
请女大夫,便多了一个女子岗位。
这是就是苏希锦所希望的良性竞争。
驾车来到西街,离医馆还有一条街时,马车被人拦截下来。
“车里可是苏大人?”
苏希锦撩开窗幔,见邱筠筠一马横跨在大街上,鼻尖泛红,双手紧绷。
“正是。”
“大人可是要去女医馆?”他问。
“正是。”
他脸色突变,跳马走到马车旁,“大人不能去。”
苏希锦皱眉,“为何?”
“大人可知当朝官员不可经商?”
“我知,”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官员都不可经商。“但你放心,女医馆并不在我名下。”
女医馆采用的是股份责任制,每位加入医馆的大夫,工作满一年后,都会获得股份。苏希锦一股不占。
“那也不能,”邱筠筠神情严肃,“谁都知晓大人与女医馆关系匪浅。如今各方耳目都盯着医馆大门,今日只要大人出现在医馆,御史台的折子马上就递到陛下案前。”
“大人……”巧儿看向苏希锦,充满担忧。
苏希锦摆了摆手,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女医馆是我提议创办,她们信我而聚在一起,视我为支柱。医馆大夫皆为女子,胆小柔弱。此刻我若不在她们身边,便失了信念,以后如何长久?”
她言之有物,邱筠筠听后不免迟疑,心中产生了动摇。
苏希锦见状,近一步劝解:“邱大哥,小李大夫乃家中独女,舍弃自家医馆跟着我,只因心里有梦。”
语气柔和,句句在理,邱筠筠有一瞬间萌生退意。然想起韩韫玉临走时交代的话,又逐渐硬下心肠。
“下官受韩大人所托,保大人安全。此事与大人不利,下官必定不让大人以身犯险。”邱筠筠目光坚定,寸步不让,“苏妹妹,你既然叫我一声邱大哥,就听哥的,不要去。”
苏希锦眯眼,隐隐有些怀疑,“邱大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邱筠筠摇头,“但韩少卿一离开,大理寺就让人封了女医馆,我怀疑他们另有图谋。”
说不得就是逼苏希锦下场,抓住把柄,撕开一条口子。苏希锦获罪,举荐她的韩国栋祖孙自然也受牵连。
“大人,”巧儿抓住苏希锦衣袖,恳切请求,“你听邱大人的,不要去。反正现在医馆也被封了,大人去了也晚了,何必搭上自己?”
“苏妹妹,”雪花漫天,邱筠筠鼻尖绯红,但他好像不怕冷似的,仍然劝阻:“我如今在大理寺当差,若小李大夫真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还她一个公道。”
“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希锦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我怀疑此事有异,但我没法与她们联系,一切就拜托邱大哥了。”
邱筠筠紧张的心松散下来,“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苏希锦又道:“牢里湿冷,若有可能,希望邱大哥给她们添两床被子。若真是医馆误诊,我们接受一切判决。”
邱筠筠脸上立马浮现出明朗的笑容,“放心,快回去吧,等我消息。”
苏希锦内心却不如她心里想的那么轻松。
若真是误诊,医馆背上人命是必然的。若非误诊,小李大夫是冤枉的,背后之人必定得让她脱层皮。
她心绪不宁,担心误诊,又担心牢里的几位女子。
林氏总觉得那台纺车上的木橼很熟悉,这日午睡时,脑海里打了个机灵,猛然想起了什么。
她从床上爬起来,到堆放杂物的库房一看,好家伙,纺车不翼而飞。
还有什么是她不明白的?
转头就找公输大师算账。谁知这老头儿灵光得很,见她来了,死活不开门。
“都是你女儿的主意,你找她去。”
林氏只能调头来找苏希锦,到了门外见气氛不对,心里的气散了一大半,“这是怎么了?”
苏希锦起身迎接,“娘,你找我?”
女儿娇小柔弱,心怀天下,林氏莫名底气不足,憋出一个笑容,“也没什么大事,娘就想问问那台纺车去哪儿了……呵呵。”
苏希锦心里咯噔一下,“被公输大师拆给了飞梭织布机。”
“哦,”林氏拉长了声音,勉强笑道,“拆得好,拆得好,只要对你有用就成。”
苏希锦眨了眨眼,这反应不对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林氏将手背于身后,“娘就来问问,你有事先处理,娘亲不耽误你时间。”
女儿乖巧懂事,孝顺听话,肯定是公输大师撺掇的。
她心中想,理直气壮来,虚心冷气离开。
苏希锦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晚上,邱筠筠终于送来了消息,“我去牢里看了李大夫,她说病人是昨日午时来的医馆,当时称月事不调,请她随便开点药。”
“她见姑娘眼神漂浮,不像说实话。便替她诊脉,诊出怀孕三月。那姑娘见状也不瞒着,直言要一剂落胎药。”
“李大夫说女医馆从不开落胎药,除非爹娘陪同,或年满十八岁。”
“那姑娘听后就走了,不多时请来一民妇称是她娘亲。李大夫见两人并不亲近,怀疑她在撒谎。与前去拿药材的华大夫商量后,开了一剂中成药,对身体和胎儿都无害。”
苏希锦闻言,紧绷的神经蓦然松懈,思索道:“无论是落胎药还是中成药,都是寻常之物,并不会致人死亡。且华大哥也在场,两人诊治绝无可能会出错。此事定然有异。”
华痴之名,形同神医。治好了无人能治的肠痈,京里的达官贵人都高价请他看病。
区区中成药,无须挂齿。
“我也觉得有异,”邱筠筠想不明白,“但死者生前未吃其他食物,喝了女医馆的药后,才不省人事。”
“会不会是有人把她的药换了?”
“不能,”邱筠筠摇头,“大理寺查过她当日饮食,除了女医馆开的药,别无他物。除此之外,药渣也与女医馆开的药物一般无二。”
“会不会是她身上有其他隐疾?”
“没有,她从小身体都极好。听说连风寒都极少得。”
苏希锦拧眉,“难道真是中成药不适合孕妇?但不能啊,小李大夫行医多年,且华大哥也在,不可能会出错的。”
邱筠筠听后沉寂下来,此事确实怪异,可他们找不到一点线索。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如此,大理寺怀疑女医馆也是应该的。”
“她们在牢里还好吗?”
“一切都好,还让你不要担心。”
“几时定案?”
“若查不出来原因,三日后定案。”
只有三天时间,苏希锦抬头,“尽管没有证据,我怀疑此事有异。”
“我也怀疑。”跟着韩韫玉办案这么久,在加上本身从事捕头工作,邱筠筠直觉里面不简单。
药不可能有错,肯定是别的地方错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时代不能解剖尸体,只能通过他人描述作为证据,否则说不得还有其他线索。
“邱大哥能带我去停尸房吗?”
“你!”饶是邱筠筠武将出身,从小不拘一格,行事随意大胆,此刻也被她吓了一跳。
“苏妹妹,”他用了好久来平复心情,不赞同道,“你怎能去那种污秽之地?”
“且大理寺都查不出来的案子,你毫无经验,如何能查出?”
苏希锦抿嘴,意识到此事不通,就是想去看看,否则心里不安。
“你别担心,今夜我找个机会,再去开棺验尸。”
“多谢邱大哥。”
邱筠筠摆手笑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何需用谢?且此为我大理寺的案子,必然要查清,还所有人一个还清白。”
不出意料,第二日早朝苏希锦又被御史台参奏了。
南方雪灾情况危及,周武煦心情急躁焦虑,寝食难安。
这日与众臣商讨完雪灾之事,御史台舒大人突然向皇上呈了一道折子。
“臣要参翰林院苏大人经营商事,草菅人命。”
周武煦锐利的眼里划过意外,他看了苏希锦一眼,问道,“舒卿何出此言?”
舒御史持笏垂首拱手道,“翰林院苏大人私开医馆,误诊致人死亡。死者爹娘状告到大理寺。昨日大理寺已经派人封了医馆,抓了庸医。”
周武煦眸子漆黑,看向大理寺卿,“此事千真万确?”
大理寺卿出场作证,“回陛下,女医馆确实有误诊情况。但医馆是否为苏大人所设,还得问过户部,才见分晓。”
新进的户部尚书肃容出列,“回陛下,医馆契书上并未写苏大人之名,也不再其亲属之列。”
一个两个踢皮球,舒御史冷哼道,“谁人不知女医馆明面上是几位女大夫坐镇,实际上苏大人才是幕后得利之人?”
“有多少病人前往女医馆就诊,不是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
女医馆自开张以来,声名远扬。当初还因为它“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理念,给苏希锦带去过贤名。
这是所有人都听过的事,辩无可辩。
“苏卿,舒御史所说是否为真?”周武煦眸子里划过一片暗芒。
欣赏、重用苏希锦是周武煦一惯的作风,但正因为如此,对她才格外严格。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这是帝王之术,一味的宠,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年纪轻轻,身边花团锦簇,谁知哪一天就花了眼?
“回陛下,”苏希锦上前两步,躬身道,“女医馆当初是臣提及,臣怜惜女子看病不易,加上陈氏案中,许多受害女子无家可归。臣便让人教她们习字、医理或留在医馆打杂。但自医馆开张后,臣少有来往,也不曾利用职务之便谋求福利。”
“医馆是苏大人创立,明面上你是没有参与,谁知后面有没有获利?”舒御史并不放过她。
她说的提及,他却直接改为创立,好一个偷换概念。
若是她认了,便是有人想保她都难。
苏希锦言辞恳切,“我只是提出设想,并未亲自参与其中。当初提出女医馆这个理念,只为解决女子就医难的问题。女医馆不以盈利为目的,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采用的是股份制度。每位女医馆的大夫、甚至有心做慈善之女子,都能成为女医馆一员。这一点,户部的契书上应该能看明白。”
御史台才不管她说什么,只明白一点,“这么说,苏大人承认你与女医馆关系匪浅?官员应远离经商之人你是明白的吧?苏大人知法犯法。现在医馆误诊闹出人命,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苏大人就不需为此担责吗?”
苏希锦皱眉,不等她说其他言语,又有御史大人出来站台。
“不管如何,此事已经闹出了人命,当给百姓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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