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家王妃是?”
蓝布小厮恭敬回答,“楚王妃。”
他垂眸看他,目光清淡,“若为公务,请前往大理寺。若为私事,我与你家王妃并无交集,且我已有家室,该当避嫌。”
那小厮料想他有这一说,并未为难,弯腰赔笑道,“王妃说此事关乎韩、苏两家,还请大人前往一叙。”
关乎韩、苏两家?
韩韫玉无奈,神色带上了几分悲悯,“韩某有伤在身,不宜在外久留。请转告你家王妃,韩、苏两家忠于朝廷,无愧于心。若王妃实为好心,不妨劳动楚王殿下尊口。”
那小厮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然。
雪花仍在不停飘落,韩韫玉穿着厚厚的白色狐裘,伤口隐隐作疼,黑色底靴踩在雪地上,只留下两排足迹。
楚王府,随从一早将王妃出府的消息禀告王爷。
楚王扔下手中图纸:“可知她见了谁?”
那人半跪在地上,垂着头道:“韩大人。”
楚王冷笑,果然如此。
吕子芙爱慕韩韫玉并非秘密,至少他从小便知。
自他懂事以来,皇后每每耳提面命,让他长大后迎娶吕子芙,与吕家共治天下。
作为吕氏嫡长女,陈国第一才女,吕子芙自小就心高气傲。
每逢他去慈元殿面见皇后,都需在外候上一时半刻,等皇后发话方可入内。而她却不需通传,来去自如,经过他身边时一个眼神也无。
等他好不容易获允入内,谨慎应对皇后考察。她早已躺在皇后怀里,轻漫蔑视着自己,目光犹如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心里难堪,面上越发恭敬,假装不知她心有所喜,所有好的东西都让给她,越是人多,待她越好。
如此听话,吕后果然满意。陈氏倒台后就将吕子芙赐给了他。
娶了吕子芙,就等于将吕氏抓在手里。
“下去吧,此事权当不知情。”
想到这里,楚王平静吩咐。等人走远,一把拂落案上笔墨,扔掉笔洗,推倒书架,犹不解气。
最后他将目光投射挂画上,掀开山水画,按动墙壁,侧面弹出一圆形支柱。转动支柱,一道暗门在房里打开,漆黑的门内传来阵阵血腥味。
熏烟袅袅,暗香浮动,没有等到韩韫玉,吕子芙悲愤冷凄。
原以为抓住这个把柄,对方至少能与她见一面。
谁知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
“韩大人走时还问了一句话,”那小厮见她额顶青筋暴露,抖瑟着肩膀,毕恭毕敬回话。
“说了什么?”悲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小厮垂头不敢看她,“韩大人问:王妃究竟想要什么?”
吕子芙松开紧握的双手,浑身瘫软,她想要什么?
自然是想抓住这个把柄,以后时时要挟于他。
但他不上钩。
那也别怪她心狠。
红泥小炉,茶水滚滚,香味盈室。一到冬天,身子就绵软起来。
她将林氏拉进一处小屋,甫一进去,木屑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么着急做什么?”林氏无奈,一边跟着她走,一边用手捂着鼻子。
“自是有事麻烦娘亲,”苏希锦将她带到里屋,揭开帷幕,一座木架出现在两人眼前,“当当当,娘亲看这是什么?”
林氏睁大眼睛,指着正中间那木架,“这是纺车?”
可不像啊,现今的纺车,大多由转轮和圆锭构成,一只手转轮,一只手纺布,一车只有一锭。而面前的这个虽有转轮,却比寻常的大了三四倍。
最主要的是,此纺车有十二支锭!而宫内的纺车也不过两锭,比宫内的快了六倍,比民间的快了十二倍!
林氏抚摸着木架,震惊得无以复加。
“娘,你坐这里。”苏希锦扶着她坐下,让她两只脚踩在踏板上。
脚底用力,纺车转动起来,梭子无力而动,快到人眼都难以捕捉。
左右脚各踏一下,梭子来回穿越一周。
林氏惊叹连连,“然后呢?”
苏希锦指着上面的,“每踏一下,娘亲拉动绳框,将布线压实。”
林氏原就是织布绣花的高手,经过苏希锦初时提点,后面应用自如,根本停不下来。
不出片刻便织了小半块,林氏摸着细滑的布面,脸颊泛红,“这也太快了,织出来的布比江南的还细腻。”
“都是公输大师打磨得好。”苏希锦夸赞。
林氏起身,围着织布机走了一圈,叹为观止。
“这是你送给娘亲的吗?”她问。
苏希锦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这还真不是。
林氏以为是送给她的,自高兴起来,摸着织布机爱不释手,“怎么这根橼头有些眼熟?”
苏希锦心里咯噔一下,这台飞梭织布机,她只画了大概,重点是在飞梭结构加了弹簧,剩下的都是提议。
公输大师觉得设计不通,偷偷拆了林氏的老版纺车,才有了如今半间屋子大的织布机。
林氏说的那根橼头是木材不够了,公输大师用老版纺车残骸顶替的。
苏希锦心虚干笑,“是吗?大概是相似吧。”
心里惟愿林氏不要发觉。
当初入京,林氏说什么都要带那老版纺车,千里迢迢,爬山涉水也绝不妥协。
她说看到它,就想起了以前的苦日子,留着也是个念想。
如今这个念想被公输大师偷偷拆了。
林氏又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苏希锦怕她发觉,忙将她按在凳上,说道:“娘亲今日织布一匹,明天早朝我好带去工部。”
听说布匹是官府要用,林氏放下心中疑惑,专心致志织起布来。
第二日早朝,苏希锦怀抱着白色布匹来到福宁殿,所过之处,目光云集。
她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终于找到工部尚书吴大人。
“吴大人且留步,”苏希锦叫住他。
吴大人最近很烦恼,自去年开始,工部一连换了三个郎中,一个被皇帝调去北方,一个升了司农少卿,一个成了驸马。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第四个,他又生病了。
他都不知这郎中之位是风水好还是不好,总是稳定不下来,改明去灵隐寺烧柱香。
正想着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发现是个小丫头。身着绯衣官服,腰配银鱼袋,里面不知穿了几层,整个人圆滚滚的,奇怪的是手里还抱着一卷布。
“苏大人,”他看向她,不甚耐烦,“不知找本官所为何事?”
苏希锦喘息两口,空中顿时出现两团白雾,“吴大人,这块布先给您,劳烦您下朝后等下官……”
吴大人如遇烫手山芋,猛然收手,即刻往后退去,“苏大人!天子脚下,胆敢公然行贿!未免太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周围上朝的官员闻言都看了过来,御史台眼神尤其犀利:本月的业绩来了!
苏希锦知他误会自己,不由好笑,“吴大人,您误会了。这匹布并非送给吴大人,只是让吴大人看看。”
吴大人更是无语,他又不是没见过布,一块素布就能让他眼红?
五更敲响,来不及解释,苏希锦将布扔进他怀里,列队站好。
今日周武煦神情严肃,一双凤目诡谲恐怖,所望之处群臣退避。
他沉声说道:“西京来报,商州大雨雪,牛马冻死,江水成冰,房屋倒塌,民多寒饿。此事已过七日,怎的今日才报?”
这是怀疑两省隐瞒实情而不报。
凡地方送来的折子,丞相会先看一遍,若遇到重大事件或难以决策之事,才会递于皇上处理。
因此周武煦发言后,吕相第一个出来澄清,“回陛下,那折子臣昨晚才收到。雪地路滑,送信的差使不甚坠马晕倒,被路过樵夫所救,醒后马不停蹄赶来。如此才导致奏折延误。”
周武煦怒气稍消,只想到受冻挨饿的百姓,仍担忧不已。
“商州知州甘逢春病于任上,雪势甚大,诸位可有好的建议?”
门下涂大人道,“回陛下,为今之计当派人手前去顶替甘大人差使,安抚百姓,避免灾害进一步扩大。”
“涂卿言之有理,”周武煦表示认同,颔首问道:“谁愿前往商州治理雪灾?”
众人不言,楚王周乐驲秉身上前,“回父皇,儿臣愿前往重灾之地,护百姓安宁。”
吴王不甘落后,“回父皇,儿臣亦愿意前往商州,平雪灾,护百姓,保山河无恙。”
两个儿子争先恐后为君分忧,为国效力,周武煦厉颜稍缓,眼里流出几许欣慰。
“乐廷年长,经验丰富;乐驲虽年幼然做事稳妥,按说你两都能胜任。”
周武煦说到这里,沉默的敲了敲指节,似是思考。
吴王朗声道:“四弟年幼,与弟妹成亲不过半载,正是新婚燕尔之际,不若让儿臣前去。”
楚王亦不甘示弱,“皇嫂怀胎八月,如今正是关键时期,自然离不开皇兄。皇嫂肚子里怀的是父皇第一个孙子,万万不可有散失。”
周武煦深觉有理,门下左司谏舒大人上前推举楚王,中书右司谏则推荐吴王。
其他文臣各有站队,最终还是楚王占了上风。
“那此事就交给楚王。”周武煦最终拍板。
吴王握着四弟楚王的手,和颜悦色叮嘱他路上小心,将自己抵抗雪灾的经验教授于他。
周武煦大乐,又将递上来的奏折与大臣们商议,最后宣布退朝。
适时,御史台钱大人上前参奏,“陛下,近日坊间传闻韩大人与苏大人订亲之事为假。韩大人为免苏大人和亲辽国,不惜撒下弥天大谎,身犯欺君之罪。”
周武煦沉声说道:“市井之言,不足为信,你可有证据?”
钱大人说,“昨日臣去北街,遇见一女子与同行聊天,言语凿凿苏大人与韩大人订亲之事为假。臣觉有异,细问之下才知她乃苏大人之妹。”
众臣看着苏希锦,似乎惊讶于她还有一个妹妹。
“韩少卿年纪轻轻,当真这么大胆?”
“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韩大人也不例外。”
有人转头,小声讨论。
苏希锦垂目,想到苏希裳那身华丽的服饰,来路不明的银钱、宅子,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她含笑走出,对钱御史道,“钱大人怎就确认那是下官之妹?大人为提升业绩编造谎言,令下官佩服不已。”
钱大人人怒目,“此人就在北街永宁巷,苏大人若不相信,可派人将之传来。”
苏希锦抬手拒绝,“何至于这般麻烦?去灵隐寺将我二人的庚帖拿来一观便知。”
天寒地冻,福宁殿内虽置了炭盆,众人仍觉得手足僵硬。他们观苏希锦沉稳如松,心里约是信了她的说法。
朝中众人都等着灵隐寺取庚帖来,唯有吕相笑着出场,“陛下,臣以为苏大人光明磊落,不像是会欺君之人。想必是那女子诓骗了钱大人。小孩子嘛,互相攀比,争宠逗乐,撒点谎也是有的。”
众人颔首,脚僵硬发疼,心里把钱大人这个二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说你参奏也要看时机,这离订亲说法快一个月了。就是头猪,也能弄个庚帖将这事补圆,何况是老谋深算的韩国栋?
你这不是把脸送上去给人打么?
蠢货。
苏希锦婉拒了吕相好意,“既是市井流言,为防以后再有争论,不如趁此机会说个明白。”
于是一群人就站在福宁殿,忍着严寒,瑟瑟发抖,眼巴巴等着人去灵隐寺将庚帖取来。
周武煦之淡淡瞥了一眼便算完事。
钱大人自是不信,他笃定庚帖是假的。若为真,字迹和文书新旧程度肯定不同。
于是拿在手里翻看,文书字面清晰陈旧,确实不是近日所写。
苏希锦看得只摇头,作个假有何难?灵隐寺香火旺盛,将文书浸染几天,吹干净不就好了?
“够了,”吕相看不惯他犯蠢,“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流言,苏大人和韩大人是清白的。”
楚王嘴角冷笑一闪而逝,神色轻蔑,但很快恢复如初。
一群人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到,白白喝了几口西北风。
周武煦本就心系商州,忧心如焚,此刻送上门的出气筒不要白不要。他将钱御史骂得狗血淋头,并撤了他的职位,贬去了边缘位置。
吕相队痛失一员,心情沉重。
下了朝,苏希锦早早候在殿外,拦住想要溜走的吴尚书,“不知大人可看了那素布?”
女子难缠,吴尚书无奈,“看了,只比平时的棉布细腻了点,并无多大不同。”
苏希锦笑道:“那大人猜织成这块布,总共花了多少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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