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别担心,皇上已经拒绝了。”
苏希锦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心里不免感触。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是别的感情比不了的。
林舒正听了她的话,缓了好久心才落到实处,心情一时天上,一时地下,不能控制。
他强笑道,“我就说嘛,你这么忠心为国,皇上怎会将你嫁给辽国那个老昏君。”
声音还带着未平复的颤抖。
又起身拧着她的耳朵,责怪道:“这么大岁数了,下次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哎,哎,”苏希锦以手捂脸,不满挣扎,“轻点轻点,我现在身价白银十万,牛羊两千,绸缎若干,掉一根头发说不得就是一两银子。”
“白银十万?那老不死的这般舍得?”林舒正即刻收手,将扇子倒插在背后,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碧玉小算盘,“市面上粗粮十文每斗,白米一百文每斗,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枚铜板,一百斗粗粮,十斗白米,十万就是千万粗粮……嘶,陛下当真拒绝了?”
经他这么一算,苏希锦顿时觉得亏大了,早知道就先嫁进辽国宫,带着银钱跑了。辽皇命不久矣,说不得还能挣个太后,垂帘听政……
晃了晃脑袋,收回不切实际的想法,“使臣随口一说罢了,辽皇怎可能给聘礼?”
“也是,就你这单薄的小身板……”林舒正啧啧出声,“辽皇就是再昏聩,也不至于眼盲,做这明显的亏本生意。”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她这身材怎么了?虽说不上性感,好歹该有的都有。
“不过,”林舒正转念一想,“为防以后再发生此事,不如你先找户人家订亲?”
“正要与你说这事儿,”苏希锦道,反正明天就会传遍,“我已经……”
“是正哥儿来了吗?”林氏温柔婉转的声音自外面响起,“锦儿,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谁?苏希锦与林舒正对视一眼,就见门口站着一对老人和一对年轻夫妇,年轻男子手里牵着一三岁多的小男孩,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
“叔祖父,叔祖母,”苏希锦叫了一声。
林舒正方才还艳如红玫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原来门外站着的正是苏重八一家人。
苏重八夫妇原本正在打量府里景致,听她疏远的称呼,苏母心头一黯,笑容勉强,苏重八则冷哼了一声。
“我就说不来不来的,你偏要来看看,来了还不是看人脸色?”他一脸阴阳怪气。
林舒正冷笑,就要出声讽刺。
却被苏希锦不动声色拦住,她上前两步,问中年夫妇,“此行路途遥远,三叔,三婶可累着了?要不要先歇歇?”
李淑芳抱着孩子受宠若惊,苏义仁淡笑道,“我们年轻倒还好,就是两个孩子身子弱,病了一路。”
他比以前更加成熟,整个人看起来沉稳而谦虚。
“阿灵,去女医馆找个大夫过来看看,”苏希锦吩咐一声,低头逗弄李淑芳怀里的孩子,“这位就是婷姐儿吧?”
一岁多的孩子眼神清亮,只面黄肌瘦带着病态,应当是舟车劳顿而致。
“正是,”李淑芳没想到她竟会问自己,一时有些激动,“婷姐儿,叫姐姐。”
苏希锦中状元之事传入向阳村,头天村里的人还让他们躲起来。第二天就个个恭喜,亲切热络。
苏家一门出了两个大官,成了青阳县炙手可热的门户。苏希锦则被编进了戏剧里,成了民间故事主角。
此次他们进京,也是两里长街,全村恭送。
婷姐儿害羞的将脸埋进她的胸口。
李淑芳神色尴尬,“孩子小,还怕生。”
苏希锦浅笑点头,招呼几人进屋。当年苏义仁入牢,李淑芳有和离的意思,后来被苏义仁接回家,生下童哥儿。
苏家情况好转后,大伯母常常以此事刺她,苏重八夫妇也看她不顺眼,以至于她生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被休弃。
几人在客厅坐定,双手抓着大腿衣裳,局促不安。
苏希锦让下人泡了茶,又让花狸包了几个银元宝,送给两个孩子。
“使不得,使不得,”李淑芳连连摇头,“你都还是孩子,又没成家,如何能给他们银子?”
“哼,她如今在朝为官,嚣张快活,给点钱弟弟妹妹花怎么了?”
不等苏希锦说话,苏重八就酸溜溜呛声。
苏母不赞同,“吃茶都堵不上你的嘴。”
这两夫妻很有意思,以前苏重八出谋划策,苏母在外闹事。而今苏母被苏希锦教育后,洗心革面,苏重八倒开始作了。
三番两次被呛声,苏希锦不仅没恶语相向,反而更加和颜悦色。左不过已经过继,早不是一家人,只当个寻常亲戚相处罢了。
女儿被生父讥讽,苏义孝这个女儿奴内心很不开心。心里深处那淡淡的眷恋消失殆尽,只有对女儿的心疼和对苏重八的不满。
苏义仁替孩子收了红封,谆谆教诲两个孩子,“这是姐姐的心意,长大后要孝敬姐姐,知道吗?”
两个孩子乖巧的点头。
苏希锦道,“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刚好表哥让食为天送了烤全羊。咦……表哥呢?”
“表少爷走了,”花狸禀告,“说明日再来找大人。”
一房子奴仆成群,个个穿着光鲜体面,干干净净的样子比他们这些乡下来的还体面。
苏重八看得火热又火起,当初若是没把老二一家过继出去该多好啊。现在坐在这里的官老爷,说不得就是他。
但现在也好,怎么说他还是苏义孝的亲生父亲,血缘关系一辈子断不掉。儿子有的,都有自己的一份。
“大伯没跟你们一起上来?”
“大哥去看望大嫂了,一会儿就来。”苏义仁眼里划过一丝怅然,两个哥哥没读书,却都比他过的好。
他这个花光家里钱的举人老爷,最是没用。
房子里都不是外人,苏希锦问道:“三叔因何被官府辞退?”
按说苏家两位在朝为官,便是过继了,官府也会顾忌苏义孝父女,不会主动辞退才是。
苏义仁皱眉,不解问:“是我自己主动离职,谁说的被辞?”
苏希锦心思一转,便知是大伯母故意这样说的。
“龙县令离任后,新来的知县好大喜功,善用阿谀谄媚之人,不堪为任。三叔人微言轻,处理公务常常受人掣肘。索性辞了职位,到京里来谋求生路,也方便下次科举。”
原来是这样,苏希锦了解过青阳县新县令,姓陈,是京里某位官宦人家的子弟,下基层只为历练镀金。
如此看来,那人当真不堪为任。
苏重八轻了轻嗓子,神情威严:“你两如今在京里做大官,可不要忘了家人,也给你三叔寻门差事做做。”
“你们别听爹的,”苏义仁听后涨红了脸,急切解释,“我有个同僚给我介绍了份差事,在府丞家记账写书,也能赚钱补贴家用。”
“你好歹是举人老爷,”苏重八不满怒吼,“以后也是要中状元的,哪能给人家账房,侍候别人?”
苏义仁捏紧拳头,低头不语。
“京里贡士、举人遍地,都没有官职。街上随便一个写信的都是举人出身,三叔这差事哪儿不体面了?”他看不清现实,放不下身份,还撺掇别人好高骛远。
苏希锦皱眉,一句话刺破他的幻想,说完不管他脸色如何难堪,冲苏义仁道:“不过三叔既然打算参加下次科举,这份差事确实不适合你。”
苏义仁自然知晓,府里人多事多,既浪费时间,又荒废学业。
但他还有一家人要养活,有这么一份差事在京都立足,已是天大的恩惠。
“我这里有份差事很适合三叔,就不知三叔愿不愿去?”苏希锦问。
苏义仁道:“你介绍的,总归比我找的好。”
苏希锦眼睛一弯,“是白松学院的助教,任务少,平时辅助夫子教学,能学些知识,也不会荒废学业。”
苏义仁夫妇大喜,苏母亦心怀感激,唯有苏重八不甚开心。
“助教?我儿乃举人大老爷,怎么也得当个夫子……”
还没说完,便被苏母一把拉住。
“多谢阿锦,你三叔去。”
白松书院乃京都三大书院之一,进去读书之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有的是嫌弃国子监教学质量不好,有的是进不了国子监。里面的夫子都具有真才实学,有的是儒学大家,比如吕子芙兄妹的师父裴老,目前就在三大书院之一的万仁书院挂职。
助教虽不是夫子,然在书院耳濡目染,受益颇多。
苏义仁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其珍贵之处,心潮澎湃。
聊了会天,食为天的烤全羊到了,林舒正还另送了几样菜品。
等大伯母一家到来,饭宴正式开始。
大伯母穿了件绛紫色丝袍,上披同色坎肩,面色红润,富气逼人,周身透露着得意。
苏母欣慰又发酸:“云儿嫁得好,人又孝顺,给你买了这么好的衣服。”
大伯母撇了撇嘴,似是不屑:“哪儿是她买的。”
说完看向苏希裳,苏希裳搂着她的肩膀,低头一笑,“是我给娘亲买的。”
声音娇软,面带红晕,一身艳红缎面绸,头戴两支金步摇,一支白玉簪,做工精细,质地上佳。脂粉敷面,嘴唇红艳,柳眉不扫而黑。
苏希锦大为疑惑,这些东西价值昂贵,寻常官宦之家都拿不出来。她哪里来的?
“你?”苏母问出了众人所想。
苏希裳看了苏希锦一眼,抬起手臂,露出手腕上质量上佳的碧玉镯。
她笑而不语,倒有副官家小姐的矜持。
大伯母笑着解释:“裳儿与一贵人交好,两人情同姐妹,这些东西都是她送的。”
苏希锦好奇,“不知那位贵人是谁?”
按说这京中之人,她虽认得不多,但门楣还是了解大半。
苏希裳冷笑,“怎么?你也想认识?那等我回去与她说说。她身份贵重,寻常人是看不上的。”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苏希裳以为她嫉妒了,只觉内心舒畅,头一次扬眉吐气。
大伯母手摸着身上的丝绸衣裳,满足感慨,“还是生女儿好,两个女儿都争气。你说是不是?三弟妹。”
李淑芳胸中生闷,唯唯诺诺道是。
用过饭,大伯母一家离开,临走时将苏重八夫妇也带走了。
因着那边房子不够,苏义仁夫妇留在了苏府。
时辰已晚,趁着苏义孝兄弟说话的间隙,苏希锦将林氏拉到一边,将今日朝堂之事告知于她。
林氏浑身发冷,脸一时白一时红,后怕不已。
“那现在怎么办?”她哆哆嗦嗦问。
“阿娘明天将我的庚帖送至太傅府,由韩府送往灵隐寺。旁人问起来,阿娘只说是庆丰三年订下的。因着空智大师有言,从未对外公布,东西也一直放在灵隐寺。”
林氏点头不迭,“阿娘知晓,必然不会错。”
“阿娘做事我放心,晚上睡觉时,阿娘也跟爹爹透个信儿。”
“那韩公子那边?”
“他们能处理好。”
“娘亲的意思是……韩公子可有成亲的打算?”
苏希锦就晓得一旦林氏知道此事,必然催婚。
“韩大哥对我极好,然婚事只是权宜之计。他五年内没有成亲的打算,我也没有。”
林氏张了张嘴,“这可怎么办?五年后你都十九岁了。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当着皇上和百官面说的,无法反悔。”
“哎,那也比和亲辽国好。”林氏叹气,“你的命怎么那么苦,早知道让你与表哥订下婚事算了。”
苏希锦乐不可支,“阿娘还没放弃这个想法?不说我们是表兄妹,便是我与表哥订亲也阻止不了。他们之所以会妥协,是因为韩家三朝为官,根基深厚。”
不是随便一个人家就能护住她。
林氏对于她不能与林舒正成亲,表示深切的遗憾。转头又觉得韩韫玉模样好,青年才俊,两人又青梅竹马。倒也般配。
就是门第太高,今后嫁进去恐怕吃亏。
一夜叹息。
第二日,苏状元与第一公子韩韫玉订亲的事传遍京都。
众人表示震惊和羡慕嫉妒恨。
苏希锦一个村女出身的根基浅薄女子,能搭上三朝为官的太傅之嫡长孙。
这个长孙还是被皇上钦点的第一公子。年仅十八便为四品大理寺少卿的韩韫玉,以后的王佐之才。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韩韫玉何其俊逸绝尘,出身高贵之人,竟落进了野鸡窝,可惜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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