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受宠若惊,摇头道:“不会不会。”
一行四人,苏希锦走在后面,替几人拦掉突兀出来的枝条。
“去随心斋吧,想来食为天你们也吃腻了。”齐王妃边走边说。
真要吃饭?苏希锦一愣,原以为齐王妃只是梁夫人找来帮忙的借口。
“齐王妃说话从来当真,”梁夫人回头正好看见,见她神情异样,于是笑道,“以后你就了解了。”
“今儿我专程来向你娘亲赔个不是,”梁夫人道,“那日我带你娘去参加宴会,没想却被人那般羞辱。”
林氏摇头,“那时你不在,哪儿能怪你?说来也是我太没用了。”
她这一路走来,不是靠丈夫,就是靠女儿,焉有自己的作为?
然十年怀胎,不断操持家务,怎么可能没用?
他们去了随心斋,那里的水晶蹄膀是出了名的好吃。
饭时齐王妃说出了这次来意,“一直好奇女状元是怎样的人,正好梁妹妹与你娘亲交好,便让她带我来一见。”
苏希锦笑道:“一张嘴巴,两只眼睛,王妃见了可曾遗憾?”
众人捂嘴直乐,齐王妃丹凤眼上勾,露出眼角鱼尾纹,“不遗憾,女状元比我们寻常女子多一孔心窍。”
齐王妃说罢,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一件事,希望苏大人帮我替坤儿带句话。”
“坤儿?”
“兵部职方郎中,解仪坤。”
“王妃请说。”
“内子病重,速回家。本是家事,奈何王府之人进不了他身。”齐王妃神色黯然,“若苏大人有所顾忌,倒也不必为难。”
“不为难,”苏希锦摇了摇头,“就我目前的形式,各位大人避之不及,还能怕我拉帮结派不成?”
她说的是实话,虽说有空智大师的话在,那群人勉强接受她入朝的事实。
但除了翰林院,无人与她说话,做事也多有排挤。
尤其是闲着没事干,一天到晚参这个参那个的御史台。
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参一本,生怕不能将她拉下马。
比如前段时间,她带点心去翰林院,被御史台参:奢侈糜烂,结交上官,行为不端。
苏希锦就呵呵了,一点牛奶鸡蛋就奢侈糜烂了。那陈府飞阁流丹,琼楼玉宇,一碟米就要耗费百条鳕鱼算什么?
好在吃人嘴软,翰林院清议学士也不是吃素的。个个说她年纪小,尚未及笄,吃点蒸糕怎么了?
两边为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吵了一上午。最后还是周武煦笑道,“满朝就她一个女状元,不知其习性,贪吃就贪吃吧。”
到底是拥有天下最多女人的皇上,最懂女人心。
想到这里,苏希锦回过神。正好梁夫人又提起梁桁的婚事。
“目前只想着献身国家,”苏希锦十分歉意,“女子本不易,我当比那些男子做得更好,才能替后面的女子,杀出一条血路。”
梁夫人佩服,齐王妃赞赏,“若婉容回来,定然会喜欢你。”
两人数次提起婉容,仿佛是位奇女子,苏希锦不觉对之产生了兴趣。
苏希锦不知道,在自己与齐王妃等人一起相聚随心斋时。自己在项府上的一席话,早已传遍盛京,并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苏大人句句精彩,句句蕴含人生哲理。”
“若人人都能做到如此,天下哪来儿争执?何愁不能安心?”
“还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大人句句妙语,出口成章。”
“天下女子,当如苏大人之辈。”
街头巷尾一片争议声。
而周武煦正在景福殿与淑妃娘娘逗笑。
听到内侍来报,他立即转头,好整以暇:“快说,那丫头又惹什么祸了?”
“这次倒没惹祸,”那小黄门嘿嘿直笑,“苏大人在项家宴上,为其母正名,一字一句呛得各位官夫人有口难言。”
那小黄门见周武煦兴趣盎然,索性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苏大人说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还要报答圣上的恩德。”
皇上听了果然大乐,对淑妃娘娘开怀道:“每天看她作怪,能多吃两碗饭。”
太下饭了。
淑妃娘娘却听了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愣愣出神,曾经何时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现实残酷,与心爱男子被迫分开,嫁作他人。后丈夫身死,两人纠缠数年,终是入了宫。
“苏大人与苏夫人当真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她叹道,带着不知所起的留恋,引得周武煦目光一暗。
“苏夫人一路走来不容易,皇上不如为她封个诰命?”她抓着他的袖口笑道。
脸色稍霁,周武煦搂着她对那小黄门道,“那就封苏夫人为五品宜人吧。”
“还有一件事,”小黄门见皇上彼时心情正好,想到得来的消息,犹豫不决。
周武煦没在意,“说!”
“皇后娘娘想将吕小姐嫁于四皇子。”
周武煦目光锐利,抱着淑妃娘娘的手掌蓦然一顿,脸上倒是带上了三分笑,“朕知道了,下去吧。”
苏希锦没想到刚回府,便接到娘亲被封为五品诰命夫人的圣旨。
看来皇上真的时刻关注着自己,那自己那番忠君爱国的话也传入他耳朵了?
林氏双手拿着圣旨,愣愣地仿若做梦。
苏希锦送完传旨太监,回首见她这副痴痴模样,攀着她的肩膀道:“娘,别做梦了,是真的。”
圣上下旨封诰命,这下外界善妒的议论可以歇了。那些送小妾的官员们,也可以歇了这份心思。
林氏从迷茫中醒来,女儿早已不见踪影。
白荷小心翼翼扶她回屋,替她换了衣裳,含笑:“如今夫人有皇上钦封诰命,那些官家夫人再不能拿无子,欺负夫人了。”
她面容姣好,成熟稳重,机灵聪慧,有她在身边,林氏少了许多麻烦。
林氏瞧着她,突然想起她的年龄,“白荷,你可要嫁人?”
“夫人这是要撵白荷走吗?”白荷突听此话,脸色苍白,立刻下跪求饶。
不可否认,其先被林公子送来苏府,她心有不愿。
林公子宛若天上日,耀眼夺目,她们四个丫鬟都倾心于他。只她自认相貌低了一等,从未想过拥有。
那日苏大人跟林公子要人,公子随意一指,让她们跟了苏大人。
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不过是公子手中一个玩意儿。任谁都可以拿走。
索性毛遂自荐,说不得还能在他心里留个好印象。
然来了苏府才知官家贵人,也可以这样平和。主家和善,“四险一金”老有所依。下人也当她府中管事,敬爱有加。
远离了公子身边的勾心斗角,她越发平和下来。
而曾经的那几个同事,早不知道被公子打发去了哪里。
前儿流苏还来府上寻她帮助......
“你这孩子,心思忒重了,”林氏见她慌张害怕,神色凄楚,急忙拉她起来,“我不过是想着你年纪大了,又劳心劳力为我,想多问一问你的意愿罢了。”
陈国女子十八岁不嫁人,罚款六百钱。
“前段时间我已经去户部交了罚银。”得知不是嫁人,白荷松了一口气,“白荷无父无母,只想一辈子跟着夫人。”
林氏怜惜她可怜,“好孩子,随你吧,我们家也没有指定婚事的先例。以后你若看上了谁,便告诉我,我替你置嫁妆。”
白荷感动而泣,发誓今后加倍对苏家忠心耿耿,尽职尽责。
旬假之后便是大朝,晨光微晞,苏希锦站在福宁殿外听着两府三司六部等大官,启奏要事。
声音忽大忽小,听不真切。
晨风微凉,空旷的殿外林林立立站着许多人。个个神情肃穆,循规蹈矩,不敢移动分毫。
“啧,”她听见左上方的绯衣官吐槽,“今儿是李御史值守钟鼓楼,不能躲懒了。”
钟鼓楼是大庆门内、福宁殿外的两处楼塔,专门给上朝之人报时,监督百官上朝仪态。
李御史是监察员里面最严厉的一个。年过五十,耳聪目明,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上朝之人细微动作。随地吐痰或是含胸驼背,都给你拎出来打板子。
作为陈朝唯一女官,苏希锦可不想给女性丢脸,所以谨言慎行,一分一秒都不敢放松。过程比大学军训站军姿都认真。
“嘿,”绯衣官见她小模小样,绷着张嫩脸,有心想逗逗她,“苏大人,你钱袋子掉地上了。”
苏希锦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胡说,她今日就没带钱。
“苏大人,你早晨吃的鸡蛋蒸糕吧?”
苏希锦挑眉,这货怎么知道?
“嘿,”那小子指着她的嘴角,幸灾乐祸,“你嘴巴有糕点碎,我给你擦掉呗?”
周围官员抿嘴偷笑。
“皇上说你年纪小贪吃,原来是真的啊。”绯衣官又说。
引得众人偷笑。
“下次点卯,给我也带点呗。”他声如蚊呐,嗡嗡嗡最烦人。
“闭嘴。”苏希锦低声呵斥,按说两人也没交际,他怎么就逮着自己作怪?
“苏大人好大的脾气,”一道阴森恐怖的声音在苏希锦耳边响起,令她背部发凉。
李御史手持黄色记录本,不动声色走到她身边,“早朝说话,不听皇上圣谕,罚站半个时辰。”
苏希锦咬牙,她果然跟御史台犯冲。
周围人屏气凝神,个个如惊弓之鸟。绯衣官早就闭嘴,正襟危站,一派正经严肃。
“解大人,”李御史又走到绯衣官身边,冷冷说道:“行为散漫,上朝说话,东张西望,礼仪不端。罚二十板。”
“因你是今年第七次被记录,再罚你站半个时辰。”
苏希锦恍然大悟,继而咬牙切齿,原来这货是个老油条。
自己受罚便是,因何带上自己?
福宁殿中,大臣们厚重的声音不断传来,听这声音就要下朝了。
到时就她两傻站在门外,供人各路人瞻仰,委实尴尬。
苏希锦咬牙,想她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从小就是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中队长、团员、党员,何曾受过罚?
此仇不报非君子。
福宁殿内,朝会已近尾声,周武煦再次询问:“诸卿还有要事启奏的吗?”
“回皇上,”鸿胪寺卿上前一步,持笏拱袖,“臣有一事启奏。”
“秋爱卿请讲。”
“大理国改朝换代,和亲大理的文和公主思念故土,请求皇上允她回国敬孝。”
文和公主,藩阳候之女,庆光七年和亲到大理,至今已有十余年。
“大理国如何说?”
“大理新王有意挽留,然文和公主和亲十二年,如今丈夫去世,按祖制,可回国。”
“如此,”周武煦沉吟,文和公主乃藩阳候之独女,如今大理老国王去世,藩阳候又年迈。
文和公主是该回家了。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不可。”眼见着陛下神色应允,鸿胪寺萧少卿出列。
“拒悉大理新王甚爱文和公主,有意纳她为妃。新王脾性冲动多变,大理国内波诡云谲,十分不定。公主和亲乃两国大事,不若让公主留在那里,既能探听消息,又能维稳邦交,保陈国安宁。”
周武煦皱眉,“我大陈朝何时要靠女子……”
文和公主和亲乃先皇的决定,他这样说有不敬先皇之嫌。
遂改口道:“公主既已完成使命,可回国休养。”
“微臣觉得萧少卿言之有理,”户部尚书道,“大理朝势不定,公主既然和亲,则当为两国和平着想。大理多兵马,若大理乱,则边境危。陛下不可不为国家着想。”
“为今之计,让文和公主留在大理,继续为国效力,实乃最佳之策。”门下给事中涂大人继后上表。
门下给事中属于政事堂,他的态度便是整个陈国中枢机构的态度,包括但不限于丞相、太师、太保。
“如今皇家子嗣少,血统珍贵。若接回文和公主,朝廷欲派哪位公主前去和亲?”涂给事继续说道。
一句话令殿中大臣起了危机感,令他们站在了自己那边。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周武煦藏在眼皮下的目光锐利,胸腔藏着一鼓郁气。
这天下到底是周家的,还是他吕、谢、陈三家的?
堂堂皇上说话被反对,决策被拦政事堂,有何话语权?
就在这时,一道清雅修长的身影站了出来,面庞如玉:“臣以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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