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天淄国使臣来时,以及离开时的路线图很快就都被送到了萧弋的案头。
萧弋只扫了一眼,便道:“他们根本没回到天淄国内。”
“这、这怎么会?”赵公公愣住了,忙跟着低头去看路线图。
“他们这一日自京中启程,三日后方才抵达庆城……”萧弋说到这里时,身后的帘帐突地动了动,他敏锐地顿住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等发觉杨幺儿并未起身后,萧弋方才又接着往下道:“庆城离京城很近,脚程快些,半日便可抵达,脚程慢些,一天也能到了……既然六公主口口声声称,天淄国使团急着返回国内,那为何会迟了那么久才抵庆城?他们难道不急了吗?“
“因为他们中途遇上了事,而这桩事棘手得很,脱困不了,连向大晋求援都做不到。”赵公公接口道。
萧弋点了下头,道:“他们多半在离京后,便已经没命了。”
赵公公惊道:“那,那会是何人下的手?”
“六公主就这样出卖了天淄国,毫不犹豫,她有动机。还有那对从天淄国逃出来的孪生兄妹,也极有可能……比较之下,后者嫌疑更大。”萧弋倒是并不着急,他道:“再往下查,中间必然还有隐情。”
“是。”
没几日。
天淄国使团的尸体果真被搜寻到了。
那抛尸之地极为隐秘,是在一处山谷之中,尸体上也不知是放了什么药物,腐烂得极快,他们是靠残留下来的面具残片,方才确认这些尸体,的确是天淄国使团的人。
与此同时,赵公公俯身贴在萧弋耳边道:“皇上,那屈然……死了。”
“死了?”
“是,派人去查的时候,才知他回到京中后,在木木翰受的伤又发作起来,一个高热没熬过去,人就没了。”
和幺儿说了几句话的屈然死了,萧弋却半点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有些诡异的巧合。
他方才叫人去查屈然,屈然便死了。
近来诡异的事实在有些多,偏偏还都是从那天淄国使臣来京后出现的,萧弋宁愿多想一些,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再查屈然,从他祖上是谁人,如何入的军队,怎么跟随了大军去了丹州,还有他离京前见过哪些人……都一并查个清楚。”
“是。”赵公公躬身应了。
赵公公应完声后,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犹豫着道:“皇上何不直接问娘娘,为何要同那屈然说话?”
萧弋皱起眉,神色微冷:“朕若这样问她,恐会吓住她,叫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赵公公低声道:“不会,娘娘从来都是旁人说什么,她便听什么。皇上忘了么?”
萧弋抿了下唇。
近来幺儿越渐聪颖,脾气好像也跟着变得大了些,他倒是当真忘记了,幺儿从来都是,别人说什么她便听什么的。
萧弋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道:“将这里收拾了,朕不曾翻阅完的折子一并带到坤宁宫去。”
“是。”赵公公笑了。
萧弋打起里间的帘帐,走了进去。
这几日,他都牢牢将杨幺儿带在身边。
他若不能控制住她嗜睡的癖好,便要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行。
待进了里间,春纱还坐在一边绣荷包,乍见到萧弋,她惊得立时便站了起来。
萧弋抬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春纱忙点了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弋的目光却垂落在了她手中的荷包上,他问:“娘娘见过你绣荷包吗?”
春纱摇了摇头:“不、不曾,娘娘醒着的时候,奴婢便不绣了,要以伺候娘娘为先。”
这话听来实在尽忠尽职得很,但萧弋却顿了下,道:“明日让娘娘瞧你绣荷包。”
春纱愣住了:“皇上?”
“叫幺儿也试一试,她从前应当没有试过这样的玩意儿。”萧弋轻描淡写地道。
春纱本能地应了声:“是。”随后便愣愣地就这么在一边站着了。
萧弋也不再同她说话,他走到贵妃榻边上,微微躬身,将手伸进了毯子里去,将熟睡的杨幺儿从位置上扶了起来,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不是该读书么?幺儿怎么读着读着便睡过去了?是不是该受罚?”
杨幺儿叫他这样一番折腾,自然醒了过来。
她慢吞吞地问:“罚……什么?”
萧弋转头瞥了一眼春纱,春纱立马福至心灵,道:“奴婢告退。”
春纱端着笸箩退到了外间,等帘帐重新放下时,春纱方才恍然大悟。
方才皇上那番话的意思是……叫她教娘娘做两个荷包绣囊给皇上用!
“罚幺儿今日不吃点心。”里间响起了萧弋的声音。
杨幺儿抿了下唇,嘴上不说,但瞧着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了。
可她不高兴时都是好看的,而且是尤为好看的。萧弋盯着她面上的神情,连细枝末节也不放过,待到瞧够了,他才又道:“朕问你一句话,你若是答得叫朕满意了,朕便不罚你了。”
杨幺儿这才将挪走的目光,又挪回到了萧弋的身上。
这般动作,倒是同孩子赌气时没有什么分别。
萧弋凑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道:“幺儿,朕在木木翰昏迷的那两日,你寻了个名叫屈然的人说话,是不是?”
杨幺儿万没想到他突然提起了这桩事,她呆了下,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那时屈然同她说了什么。
她一回忆,便花了好一会儿工夫。
萧弋也不急,就等着她开口。
“……是。”杨幺儿点了下头。
萧弋心下一松,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是,幺儿果真还是,别人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那时你为何寻他说话?”
“他是天淄国人,能救皇上。”
萧弋瞳孔猛地一缩。
天淄国人?屈然是天淄国人?
“幺儿是如何发现的?”萧弋问。
杨幺儿面露一丝茫然:“就这样……就这样发现了呀。”
萧弋哭笑不得。
幺儿或许真是大智若愚的,她心智稚嫩,但却懂得一眼将人分辨出来。于别人来说极难,于她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样,就这样就发现了。
杨幺儿微微仰头,窥了窥他脸上的神色,这才想着努力再措辞一下,于是从喉中又艰难地挤出来了一句:“就是,味道、样子,这样就发现了。”
萧弋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见过天淄国人的,还和六公主与巫女打过交道,她嘴上不说,但心下定然记住了天淄国人是什么样的,所以之后便靠对方的味道和样子,分辨出了屈然的身份。
“幺儿真是个宝贝。”萧弋将她抱了起来。
杨幺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笑声脱口而出的时候,二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随心而动,突然笑出声来。
杨幺儿舔了舔唇,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茫然。
方才是她在笑吗?
萧弋将她搂得更紧,嗓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原来幺儿喜欢听朕说这样的话。”
杨幺儿犹疑着点了下头,鼻间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喜欢的……吧?
这样的话钻进耳朵里,就会让她觉得舒服呀。
萧弋抱着她出了里间,然后又径直往西暖阁外走。
赵公公便知这是要回坤宁宫了,于是忙命令小太监拿上奏章,众人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块儿往前行去。
萧弋便在这厢说了他前半辈子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这一日这样多的好话。
“幺儿是整个大晋的福星,也是朕的锦鲤。”
“幺儿真是极乖的,还十分聪明。幺儿知道孔凤成的儿子吗?他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入朝为官,一个屡试不中,背书还远不及幺儿来得快。”
“朕喜欢幺儿喜欢极了……”
也幸而宫人们没有紧紧跟着,否则光是听上其中一段,恐怕都要酸倒了牙。
杨幺儿揪着萧弋的袖子一直没有出声,等终于到了坤宁宫,萧弋还当她又睡过去了。
他不由低头去瞧,这才见杨幺儿面颊上透着粉,眼底也注入了潋滟光华,让人挪不开眼。
原来是听得害羞了。
萧弋掐了掐她的脸颊,将她放下来:“朕夸了幺儿这样多的话……”
“嗯?”杨幺儿歪头看他。
萧弋:“下回幺儿还同别的男人私底下说悄悄话吗?”
杨幺儿一呆:“……”
……
越王府上又来了几位不速之客,而这一回可不像是先前一样来的是小厮,赶走便是了。
这一回,赶不走了。
忠勇伯携伯夫人与其嫡子上了门。
萧正廷坐在厅中,冷眼看着三人朝他走来。
他们这是势必要将他害死,才肯罢休?
那三人转瞬进了门,一时却有些尴尬,谁也没先开口。
还是立在萧正廷身边的王府太监总管,淡淡道:“忠勇伯、伯夫人,还有忠勇伯公子,见了王爷,为何不行礼?”
三人这才回了神似的,口呼:“参见越王。”
萧正廷没应声,他只是冷淡地盯着他们。
忠勇伯等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地直起了身子,道:“王爷为何不肯相见?”
萧正廷并不给他们留脸面,道:“出了事来寻本王,本王便该给你们擦屁股吗?”
忠勇伯面容一怒,道:“我这是为了谁?不正是为了你越王吗?”
总管太监正要开口,越王抬手制止了他:“都下去吧。”
厅中很快就退得只剩下萧正廷同他们三人了。
忠勇伯道:“姓董的平日也是个可靠人物,如今出了纰漏,皇上迟早要摸到忠勇伯府……”
“可靠?”萧正廷打断了他:“可靠的这人,勾结了木木翰,勾结了天淄国。只消往深里一查便知。你却半点不知晓,也敢用这样的人?还打着为本王的名头?为本王做什么?推本王上皇位吗?上了又如何?你忠勇伯府便可沾光了吗?”
萧正廷的身份从来尴尬,与亲生父母疏离,与惠帝和那时的太后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亲近。
谁都对他存着利用之心。
如今见了忠勇伯,他才更觉得厌憎,连圆滑应付的心思都没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勾结木木翰和天淄国的人?”忠勇伯一时也哑声了。
“罢了,蠢人倒也有蠢福。”萧正廷冷声道:“他与木木翰、天淄国勾结,倒也减轻了你身上的嫌疑罪过,就算查到你头上,也降不下雷霆了。”
忠勇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事情已经说了,忠勇伯还不走?”萧正廷淡淡道。
忠勇伯夫人开了口,道:“廷儿说的是什么话?往日不敢来见你,是怕先帝与那时的太后心下不快,对你生疑,不肯亲近你。我与你父亲也想你想得紧,今日前来,又哪里只是同你说那件事。我们是来瞧瞧你的。你从前也不曾与你弟弟说过话,今日便将他也带来了。”
说罢,忠勇伯夫人道:“云阳,过来,见过你兄长。”
一个挺拔青年便走了出来,向萧正廷拜了拜。
萧云阳就是萧正廷被养到宫中后,忠勇伯夫人又诞下的嫡子。
京城便只有这么大,萧正廷当然也撞见过这个弟弟。只是那时见他,分明是个纨绔子弟,比萧光和都不如,整日搽着脂粉,将豢养的舞姬带在身边……
可这时再见,萧正廷觉得不一样了。
他瞧着那见过几面的眉眼,感觉到了一种全然的陌生。
他好笑地想,倒跟换了个似的。
不过想一想,应当是他们有求于他,所以才特地交代了萧云阳换副面孔,免得得罪了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晚安。=3=
☆、风月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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