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泓没有要强求的意思,他留下礼,便告辞了。
待行出了静宁巷,等候在外的孟萱方才迎了上去,问:“今日她不应邀了?”
孟泓点了下头。
孟萱皱起眉:“这样耗下去,何时是个头?不如不管她……”
孟泓转头,看着她,只淡淡道:“正因你如此,孟家结下的仇家才越来越多。”
两人不再交谈。
不多时,马车从杨宅驶出,渐渐驶出巷子。
孟泓翻身上马,跟了上去,孟萱不明所以,但她向来依赖这个兄长,想了想便也跟了上去。
李天吉重金购下的画舫,已然停靠在岸边,岸边来往的人都朝画舫投去了惊叹的目光。而更令他们惊叹的是,那悬金挂玉的马车在岸边停下,上头下来了几个姑娘……
“那是谁家的?”
“当是李天吉的一双侄女。”
“今日可有好戏瞧了,前脚东陵李家的姑娘公子,方才租下一只画舫,若是湖上碰了面,也不知会不会对着吐唾沫……”
“哈哈你这老东西,人富贵人家,吵起架起来,岂会如你一样吐唾沫扯头发打耳光?”
李妧也早察觉到了岸边的动静,但她只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瞧,今日她的目的,又并非为和人争锋。
她身边的姊妹,倒是发出了嗤笑声,道:“若知晓我们在此,她们便该识趣些,早早退走,不然丢了面子的是她们……”
李妧脑中正在谋划另一桩事,此时听她聒噪,倍觉心烦,便出声道:“心胸狭隘怎能长远?我们出自大宗族,又何必与他一个假货计较?”
李妧在姊妹中威望极高,听她出言,其他人都讷讷闭了嘴,只是看向李妧的目光,却多有不服。
外头的人都知道李妧要嫁到柳家去了,她们又怎会不知?
正因为知道,所以心下就多有轻慢。
再倾李家之力培育又如何?最后到底是便宜了柳家的劣等货色!
李妧并未察觉,她一心向湖面上望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她的婚事,已经不能指望祖父了。
那日小皇帝随口说了三两句,祖父心下便有了决断,觉得拿她作牺牲,为李家换取更高洁的名声,倒也有所值。
毕竟不论如何,只要李家与柳家结不成亲,背后总会有人念他李家忘恩负义、嫌贫爱富……
可若是真结了亲,那全天下都该知晓,李家是何等有情义的人家!李氏宗族是何等值得依托的一棵大树!
李妧咬了咬唇。
正好啊……
萧光和自个儿送上了门来。
那就让她瞧瞧,他年少时对她生出的那几分情愫,究竟有多重……
李妧这方注意到了李香蝶等人,李香蝶这方却也注意到了他们。
李香蝶皱起眉,埋怨一句:“真是令人厌烦!”
刘嬷嬷仿佛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也更为注意到东陵李家的画舫,她只低声和杨幺儿说着话,讲述先帝在时,曾携宫妃搭乘龙船,自运河而下……她当时随侍船上,又见了何等风景,刘嬷嬷一并都说了。
相较之下,这画舫,那外头的东陵李家女,都不值一提了。
原本就站得高,又哪里还看得上那些不入流的人和不入流的手段呢。
杨幺儿的性情更不懂这些,她自然也只乖乖听着刘嬷嬷讲述那些故事,并不理会外头的动静。
李家这对双生姐妹渐渐受了影响,倒也冷静了下来,只安心陪着杨幺儿,心道,那李四定然不知道她们的际遇造化,将来谁比谁强倒还说不准呢……
这时有妇人来敲门,道:“天光正好,姑娘可要到栏杆边上喂鱼儿去……”
刘嬷嬷住了声,将那妇人的话又低声复述给杨幺儿听。
“去。”杨幺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刘嬷嬷见她面上鲜活之色越发多起来,心下也甚是欣喜,转头对那妇人道:“准备鱼食。”
妇人点头,转身走了。
刘嬷嬷扶着杨幺儿起身,与春纱一左一右走在她身边,陪同她往栏杆边上走去……
而此时,李妧的画舫之上,东陵李家的几个姊妹正谈及了文昌观。
“那些人打文昌观回来后,便口口声声说山中遇了仙子一般的人物,他们还拿来与四姐相比较……”
“你打哪儿听来的?”
“吕家老三说的,当不会有假,她说那日她也在。说那女子,虽然戴着帷帽,但的确气质出众,站在那里,竟叫人生出不敢亵渎之感,真如见了天上仙子一般。后头还有更诡奇的呢!那观中数百年的老树,上挂符文、祈福丝带,她一走过去,树叶沙沙作响,符文丝带绕她而走……场面甚是壮观美丽!当即便有人夸赞她,一袭留仙裙,当真是留仙了……”
说着,她们悄悄向李妧的方向瞧了一眼。
李妧面上冷淡,手指却是暗暗攥紧了帕子。
她在京中名声,经营多年方才有今日。
从哪里胡乱窜出来一人,便要踩着她上去?
谁不知晓她平日最好仙气十足的打扮,光站在那里,都总得神女下凡的称赞……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又饱读诗书,身上气韵更为复杂动人。
听她们议论得这样夸张,李妧心下是极为不快的。
而此时,一只小船飘摇着近了。
船上几个纨绔公子,一手持钓鱼竿,一手持折扇,端的翩翩风姿。
但若是常在京中走动的,必然能认出,他们是这京里头素来混不吝的一群人物,而那其中最为亮眼的,便是一袭锦衣的萧光和。
李妧目光定于他的面庞之上,倒也顾不上再去理会那文昌观里的神秘女子了。
她缓缓起身,朝身边丫鬟伸出了手:“取鱼食来。”
鱼食一早便备好了,那丫鬟当即伸手,交了一个玉石小钵给李妧,里头放的正是制好的鱼食。
李妧转头,目光落在桌案上。
那桌案上放着一顶帷帽。
只是她犹豫片刻,最终未选择那顶帷帽,而是就这样走了出去……
她走到栏杆外,抬手轻撩过耳畔的发丝,湖上微风习习,吹动她的发丝,还有发髻间垂下的发带,连她的裙摆都跟随而动。
日光洒落在她裙摆之上,她的裙摆便如湖面一样,波光粼粼,令人目不转睛。
她斜倚在栏杆旁,身段婀娜,一举一动都是风姿动人。
她垂眸望向湖水,然后伸手勾动鱼食,向下抛洒……
小舟渐渐行近,却是夹在了两座画舫之间。
有人碰了碰萧光和的手臂,惊声道:“那不是李家四姑娘吗?”说话那人,提到李四时,声音含糊了些许,这是怕惹怒了萧光和。
萧光和闻言,正要抬头望去,便又听得耳边的人惊叫道:“快看!那些水中锦鲤……竟是一尾接一尾地朝那边去了……”
“有什么稀奇?当是有人在喂食罢了。”
“你仔细瞧瞧!”
萧光和闻言,便按捺下心中触动,朝另一边看了过去。
而此时,李妧往水里投了鱼食,却仍不见鱼来。
她眉头微微蹙起,心下隐有躁动。
这算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是鱼食的问题?
她又扔了些许下去,却见面前的鱼儿都摆着尾,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一条鱼都没有。
又怎么好装作是喂食鱼儿,才走到栏杆边上来的呢?李妧轻咬了下唇,顺着鱼儿游动的方向望去——
李天吉的画舫之上,栏杆边,身着月白色短衫,羊皮金织八幅月华裙的少女,头戴帷帽,帽纱长长坠至脚边。
她的手臂倚着栏杆,姿势比李妧要更放开些。
短衫的袖子向后滑落,便露出了她一截儿玉臂,上戴翡翠,贵气又不失仙韵。
而那些鱼儿,正在她跟前打转。
它们争相抢着她投喂的食物,红色鲤鱼、金色鲤鱼,竟是都竞相跃出水面,天光之下,她的月华裙间水纹漾动,帽纱飘舞,连她的手臂好似都泛着光华……
那些鱼儿也身上泛光,或金或红……
画面如有神迹。
李妧半颗心都冻住了。
她指尖发麻,内心震荡,极度的愤怒和嫉妒,将她包裹其中。
不用往两旁看,她也知道该有无数路人驻足观此神迹了。
她艰难地转动着脖子,便见那小舟之上,纨绔公子哥儿们,都齐齐朝那戴帷帽的少女望去,口中惊叹嘻笑,他们全然忘记了她,连半点目光都不曾分与她。
李妧隐约听见他们道:“二哥,那不是你的那位贵人吗?”
李妧知道,萧光和行二。
“二哥”当是称呼他的。
可什么叫萧光和的那位贵人?
李妧再看萧光和。
萧光和已经从帷帽少女身上撤回视线,转而朝她看来,两人目光相撞。
李妧心下才觉得安稳了一分。
只是她胸腔中燃起的那把火,却怎么也熄不下去了。
她今日不戴帷帽,对方戴帷帽。
她着留仙裙,对方着月华裙。
她喂鱼食,无一条鱼儿上钩,对方随手投掷,却引得锦鲤跃出水面争食……
岂不衬得她处处不如对方?
李妧骤然缩紧手指,一时间心跳加快,脑子发晕,竟是有些站不住……
她从未遭过如此大辱!
李妧忙平稳了心绪,勉强朝萧光和看去。
她眸光微动,像是浸了一点泪光。
而萧光和目光沉沉,他正看着她……
而这一厢。
刘嬷嬷惊呼道:“姑娘果然有福之人!”
杨幺儿认真盯着那跃出湖面的鱼儿,她将手臂伸得更长,她的手臂在日光之下,更是白得发光,晃眼勾人得很。
她无所觉。
这回的鱼儿比上回的好看,好看多多了。
我若伸手,能捞得住一条吗?
杨幺儿暗暗咽了下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李妧:好气!
幺儿:我捞哪条好呢?清蒸还是红烧呢?
晚上见辣=3=
☆、她是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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