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制做的煤炉子自然不会是那种特别精致的,用杜荷的眼光来看,其实就是一块铁皮,弄个筒子,然后在里面弄上一圈黏土。
简单、粗暴,但是好用。
反正也就是拿来取暧,顺便再烧点热水啥的,一群大头兵,自己都长成歪瓜裂枣的样子,煤炉子弄那么好看干什么。
可就算如此简单的东西,若是一个人来打造也是颇为麻烦的,各种弯角、联接、开孔、涂泥等工作加在一起,就算是好手也要一天。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将作监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十天能够打造出三千个煤炉子的原因。
但是现在好了,流水线作业,二十个人一组,两百个冶炼炉火力全开,再经过一些简单的调整,将某些不需要冶炼炉的工序独立出来,不消两个时辰,打造好的煤炉子便堆的像小山一样,粗略一算,不下三、四百个。
这下没人再去想之前的那个头头了。
杜少监说的对,之前那个头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蠢货。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关键是他自己蠢也就算了,还连累大家一起跟着挨骂。
还是跟着杜少监有前途啊,以后冶铁坊可以扬眉吐气了,看以后还有谁敢说我们无能,不服?你们也两天弄出三千个煤炉子试试。
弄不出来就别哔哔。
杜荷自从教会了这些铁匠什么是流水线作业,整个人就开始无所事事,再加上这边叮叮当当的声音太吵,索性带着周仁齐去看另一边的棉衣加工。
棉衣工坊属于新坊,刚刚成立没多久,进入之后还能闻到木料的清香味道。
这里与冶铁坊不同,冶铁坊是管理方式不对,造成进度缓慢,棉衣坊则是因为原料不足,没有足够的棉絮。
看着那些闷头剥着棉籽,手指被棉籽割的满是血口却依旧咬牙坚持的女工,杜荷就是一阵牙疼,转头对周仁齐道:“将作监有木匠没有?去找几个过来。”
如果说之前从尚书省出来时的周仁齐对杜荷感觉是敬畏,那现在则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翻手为云覆手雨,眨眼间把冶铁坊的生产力翻十倍的。
此时此刻,杜荷就算告诉他,有办法一夜之间做出两万套棉衣,他都会相信。
所以在听到吩咐之后,二话不说转身便跑去外面找人,至于找木匠来做什么,管它呢,反正跟棉衣应该脱不了干系。
时间不大,几个木匠来了,年龄都不小,一看就是老匠人了。
这些人似乎得了周仁齐的警告,进来之后显的有些畏畏缩缩,站到杜荷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少监,人带来了,都是好手,您有什么吩咐?”周仁齐说道。
杜荷想了想,突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扎花机这种东西他只是大概知道一些原理,但里面具体都是些什么样的零件却不得而知。
摸了摸子,来到那些木匠面前:“大家不要拘束,今天我找大家过来,主要是想要做一个可以快速将棉籽与棉絮分离的机器。”
杜荷说完,几个木匠面面相觑,半晌有人说道:“杜,杜少监,不是小人等不识抬举,实在是……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啊。”
“你们不知道没关系,其实我也不知道。”
噗……
啥叫你也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们怎么做?
老匠人们表情扭曲,敢怒不敢言,来之前周仁齐可是说了,整个将作监现在已经没有下层官员了,所有左、中、右三校署的官员都被革职了,如果不想被将作监除名,那就都老实一点。
沉默着,有人撞着胆子说道:“杜少监,这连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小人们也不知应该从哪下手啊。”
“这没关系,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起努力嘛。虽然我不知道这机械到底要怎么做,但还是知道一些原理的。首先是滤网,滤网的大小必须小于棉籽,当然说是网,也可以是沟槽,只要能把棉籽过滤出来就行。
其次是一个带有细小钉子的滚轮,通过滚轮滚动,上面的钉子可以通过沟槽将棉絮从棉籽上剥离,直到最后只剩棉籽。
哦对,还要有一个滤网将棉絮从钉子上刮下来,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吧,具体的要靠你们去研究,时间不多,只有两天。”
看着杜荷伸出的两根手指,匠人们本能的想要驳斥,但目光扫到周仁齐的时候,心中又同时一惊。
想到新来的这位少监二话不说直接把所有官员全部革职的壮举,认命似的点点头:“少监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只是时间上能不能宽限几日?”
“不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别的都好说,就是时间不能拖。”杜荷斩钉截铁。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答应过长孙无忌,十天之内,不管是棉衣还是煤炉子,全部都会完工,扎花机拖的时间越久,完成这两项任务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而且,杜荷并不认为自己的要求有多困难,两个一正一反的长度合适的滚轮,再加上一个投放原料的滤网,这似乎也没什么难的,只要这些工匠的手艺不是太差,两人天做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杜荷将几个匠人招到自己面前,蹲在地上,用碎石子,简单的勾勒了一幅草图,或者应该说是原理图。
“看到这个了没有?两只大小不一的滚轮,一正一反的利用互相之间的摩擦力,可以将剥下来的棉絮从短钉上再次剥离,只要……。”
有了简单的图样,匠人们突然发现其实杜荷所要做的东西并不很复杂,整机械的关键点其实不在乎复杂性,而在于精密程度。
若是精度不够,棉絮便无法剥离,就算能将棉絮剥离,也无法让棉絮脱离滚轮。
意识到这一点后,有人问道:“杜少监,不知您所说的短钉露出来的部分需要多长?”
”不知道!”杜荷摇头,自己能知道扎花机的原理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知道短钉有多长:“这个需要你们一点点的试验,多做几个吧,这两天时间不给你们安任何任务,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机械鼓捣出来。”
说完这些,杜荷便不再去管那些匠人,施施然向着工坊外面走去。
天已经快要黑了,肚子饿的咕咕叫,现在自己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
刚走到门口,外面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差点与杜荷撞到一起。
定了定神之后,来人看清了杜荷,大喜过望:“原来少监真的在这里,小人总算找到您了。”
杜荷盯着来人打量了半天,觉得有些面熟:“你是……?”
“少监,小人是冶铁坊的学徒,姓黄,我师傅是何三叔。”
哦,杜荷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眼熟呢:“你找我有事?”
来人飞快的点着头,搓着手道:“少监,打造煤炉子的材料用完了,您看……。”
我看?我看什么?
材料用完了就去仓曹司要呗?找我干啥,我还能给你变出材料咋地!
看着杜荷的反应,学徒用求援的目光看向周仁齐这位将作监的文吏。
周仁齐则是一脸的无奈,苦笑上前对杜荷说道:“少监,这事儿要跟仓曹司沟通,属下等位小职卑,没这个权力啊。”
“那以前你们是怎么搞定的?”杜荷惦记着回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咋我一来就这么多事?”
周仁齐嘴角抽了抽。
以前,以前各署都有主官的,这些事情自然由他们去办。
可是现在,将作监从上到下,除了大监就是少监,再下面就是无品无级的文吏,哪里还有人负责处理这些事情。
更何况,以前将作监哪有这么高的工作效率,就今天运来的那些材料,都够用上十天半个月了。
想着,周仁齐弱弱的说了一句,一边说,还一边看着杜荷的脸色。:“少监,以前这些事情都是董……董科负责的,物资调配,往来文书,全都由他主理。”
杜荷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道这样,上午留下一两个人就好了,就算食言而肥,也比自己一个光杆司令要强吧。
眨眨眼睛,盯着周仁齐看了一会儿,直到把他看的全身发毛,然后一句话把他雷的外焦里嫩:“你,从现在开始就是监丞了,手续回头给你补上,就这么定了,明天记着去仓曹司去要原材料,告诉他们,没原料就别想从老子这里拿煤炉子。”
什么就这么定了?
怎么就这么定了?
周仁齐承认,自己跟在杜荷的身边有借机往上爬的意思。
可这也太儿戏了吧。
就这么一眨巴眼睛的工夫,老子就成了监丞了?!
将作监两人之下的三把手?
“不,不是,少监,这,这是不是太儿戏了,小人无品无级的,一下子做到监丞的位置,怕是下面有人不服。”
杜荷眼一瞪:“有谁不服?你让他来找我,我亲自劝他。”
周仁齐都快要哭了:“可是,阎大监那边……。”
对哦,还有阎老头儿。
杜荷一下子反应过来,将作监好像并不是自己说了算,今天把人全都革职估计已经把老阎头儿给得罪了,现在要是再继续任命官员,那老头儿回来怕是要发飙。
“嘶……,你要是不说,我还真就忘了老阎头儿的事儿了,那这样,监丞的位置你先临时干着,回头我跟老阎商量商量。”
周仁齐望着杜荷远去的背影,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自己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那么好的机会罢在眼前,为什么一定要多嘴。
现在好了,到嘴的鸭子飞了。
商量商量的意思谁不明白,不就是再研究研究,再考虑考虑,再……,反正估计这次升职的事情怕是要黄了。
……
阎府,阎立德懊恼的在书房里来回的转着圈子。
他是真没想到杜荷下手会如此狠辣,将作监大小官员竟然一个不留,全都给革职了。
如今,文书都已下,永不录用的印章一盖,别说是他阎立德,就算是长孙无忌本人想要撤回来都有些困难。
杜荷这个混蛋,这是要把老子架在火上烤啊。
下层官员都没了,以后将作监还怎么运作,难道事事都让老夫亲力亲为。
“老爷,老爷?!”
老仆的声音传来,阎立德停下脚步,黑着脸问道:“什么事?”
“老爷,杜府二公子,杜荷来访,您看见还是不见。”
“杜荷?他还敢来?”阎立德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装病了,迈开大步出了书房,前奔前厅。
此时的杜荷正坐在前厅里看着面前的茶盏发愁,他现在很渴,但是看着茶里面飘着的那一层羊油,还是有些犹豫。
正煎熬着,忽听一声大喝传来:“杜家小子,老夫的将作监都被你给毁了,你还敢来老夫府上!”
转头看去,怒发冲冠的阎立德站在通往后宅的小门前,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乍一看跟猛张飞似的。
杜荷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啥叫老子把将作监毁了,就将作监那德性还用老子去毁么?
杜荷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撇撇嘴挤兑阎立德道:“阎叔不是病的很重么?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嘶,我明白了,早上董科他们故意陷害我,这应该是阎叔授意的,对不对?”
阎立德老脸一红:“胡说,老夫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虎难画骨,阎叔怎么想的自己清楚。”
阎立德气的差点原地爆炸,这小子的破嘴也太损了,老夫只是气不过,骂了一句,这家伙竟然……。
算了,一个小屁孩,不跟他计较了。
关键是计较了也没用。
人都已经开革了,难道还能再找回来,别说这小子愿不愿意,自己也不愿啊。
空出那么多位置,多放一些自己人不好么,何必那些不识抬举,或许还心存怨恨的家伙回来。
相着,阎立德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主位坐了下来:“行了,你小子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夫还不傻,说吧,来找老夫什么事,可是将作监出乱子了。”
杜荷被这老头儿闪的够呛,原本他都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结果老家伙却虎头蛇尾,把自己弄的不上不下。
郁闷的在阎立德下手坐下,杜荷转着茶盏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原料不够了,找阎叔来想想办法。”
“原料不够就让董……”阎立德话说了一半,陡然想起将作监已经无人可用,恨恨瞪了杜荷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算了,说说吧,什么原料不够了,明天老夫去仓曹司走一趟。”
“铁料,就是打造煤炉子的那种薄铁,至少两千张,大概两万斤左右。另外,制作烟囱的铁皮也不够了,这个至少需要五万斤。”
阎立德被杜荷所说的数字惊到了:“你要这么多原料干什么?一下子用得了么?!”
“用不了?”杜荷咧了咧嘴:“阎叔,我还怕不够用呢。今天一下午,将作监砸出了七百多个煤炉子,明天速度要是快一点,两千个不成问题,要是赶赶工,估计三千个煤炉子的任务直接拿下也有可能。”
咣当……。
阎立德再也拿不住手里的茶盏,直接掉到了地上。
嘴巴不断开合,跟得了脑血栓似的哆嗦着。
一下午打好了七百多个煤炉子。
将作监啥时候有这种能力了。
隔了好半晌,阎立德方才回过神来,紧张的问道:“贤侄啊,你说的是真的?今天一天打出了七百多个煤炉子?”
杜荷无所谓耸耸肩膀:“那你看看,东西就摆在那里,阎叔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呵呵,哈哈……好,好,太好了!”得到杜荷肯定的答复,阎立德乐的是手舞足蹈,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扬眉吐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将作监也有今天!哈哈哈……,这下我看他们谁还敢再看不起老夫,谁还再敢说老夫的将作监无用,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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