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子连忙走过来,利落地将奏折放在桌子上,又悄悄退出了门外。
秦钰掀开奏折,阅目一边,提笔批阅,批阅一本后,忽然对在对面喝茶的谢芳华道,“你也来帮我批阅奏折吧。”
谢芳华抬眼看了他一眼,“这是皇帝做的事情。”
“也有别人代批的先例。”秦钰道。
“那都是昏君做的事儿。”谢芳华道。
秦钰一噎,揉揉眉心,苦笑,“在你面前想偷懒都不成。”
谢芳华放下茶盏,“你以为我对政事感兴趣?其实不然,我虽然对政事了如指掌,但并不代表我对它感兴趣。”
秦钰失笑,“我确实以为你对政事感兴趣,看来是我错了。”
谢芳华不接话。
秦钰又道,“天下大多数人都觉得皇帝是天下最至尊无上的人,享受荣华,舒舒服服。其实却不知朝政枯燥无味,金椅子并不是那么舒服,坐久了,椎骨疼,不知道历代的先祖和父皇怎么熬了一生。”
“你还没登基,就用熬字了,一生还长得很。”谢芳华瞥了他一眼。
秦钰笑笑,忽然扔下笔,“我不见得能活一生不是吗?”话落,站起身,对她道,“不批了,这些日子被琐事缠身,心烦不已,走,我们去逛御花园吧,御花园的荷花早已经开了,咱们去乘船游湖,再不赏荷花,过些日子该败了。”
谢芳华指指一堆奏折,“这些怎么办?”
“先扔着,午饭后我再批阅。”秦钰道。
“午后李沐清等人进京,兴许先进宫,到时候你还哪里有时间?”谢芳华看着他。
“那就晚上。”秦钰催促她,“你好啰嗦,快走了。”
谢芳华见他实在有兴趣,站起身,跟着他一起跨出了殿门。
侍画、侍墨等人听说小姐和皇上要去御花园赏荷花,心里都松了松,从回京以来,小姐一直闷在殿里,她们也生怕不利于小姐养病,反而再闷出病来。
二人出了寝殿,向御花园走去。
如今已经正当酷暑季节,天气十分的炎热,太阳照下来,火辣辣的。
秦钰走了两步回头看了谢芳华一眼,对跟在后面的侍画吩咐,“去找一把伞来给她撑着。”
“不用!”谢芳华摇头,“没那么娇气。”
“你多日不曾出来,太阳又这般热,万一中暑呢!”秦钰不赞同,示意侍画去拿。
侍画也觉得天太热了,小姐身体还是虚弱,便赶紧跑了回去。
秦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等着。
谢芳华也只能停住脚步。
过了片刻,侍画拿来伞,给谢芳华打在头上,秦钰继续向前走。
走了一段路,秦钰温声道,“小时候,通往御花园这条路不知道走了多少次,那时候父皇的后宫里争妍斗艳。每走几步,都能看到宫里的美人。”
“小小年纪就会看你父皇的美人了?”谢芳华故意嗅他。
秦钰失笑,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啊,会看了。”顿了顿,又笑道,“那时候我甚是不解,觉得母后那么爱父皇,整颗心几乎都扑倒了父皇的身上,父皇的心里怎么还能装得下那么多的女人?”
谢芳华看了他一眼。
秦钰继续道,“渐渐地,我明白了,父皇心里不是装了那么多女人,而是只装了一个,只是那个女人不是我的母后而已。每当大伯母进宫看皇祖母,他便推了所有朝务和奏折,赶去皇祖母处,那时明明早已经跟皇祖母请过安了。”
谢芳华不再言语。
秦钰又道,“父皇因为喜欢大伯母,对他爱如至宝的儿子也爱屋及乌,甚至宠爱高过我。皇祖母、大伯母更是将他宠成了心尖子,朝臣宫眷见风使舵,一个个见了他都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眉开眼笑。从宫里到宫外,似乎天下间只有他一个上天的宠儿。”
谢芳华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秦钰声音平和,“我是父皇母后嫡子,可是在他面前,似乎还要矮上一头。不知不觉,便对他看不顺眼。他却不知为何,对我更是看不顺眼。这样一来,你不喜我,我厌恶你,便长此结下了不对卯的梁子。”
“这么多年,你不曾问过他为何不喜你?”谢芳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秦钰摇摇头,“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哪里喜欢去问?更何况,让他喜欢的能有几人?不喜便不喜,我反正更不喜他。”
谢芳华笑了一下,平静如常地道,“他喜欢的人的确没有几个,但最不喜欢却是你。”
秦钰也失笑,“是啊,不明白。”顿了顿,又道,“等有机会了,问问。”
谢芳华不再说话。
秦钰也不再言语。
二人走的这条路不是小路近路,而是宫眷惯常走的路,可是直到走到御花园,一路上也没见着一个人影,不但没见到宫女,也没见到太监,妃嫔等更是一个影也没见到。
谢芳华感觉到了后宫内不同寻常的静,她问,“宫眷呢?怎么一个也没见着?即便天太热,也不该如此吧。”
秦钰“哦”了一声,说道,“忘了与你说了,前日,我将父皇的宫眷们都安置了。”
谢芳华抬眼看他,“怎么安置的?”
“有品级的太妃,身下有皇子公主的,都随皇子公主出宫立府了。妃嫔身下没有依傍的,自愿留在皇宫的,都挪去了西宫苑。想要出宫的,都放出宫了,宫外无家的,去了尼姑庵。”秦钰道。
“那宫女和太监呢?”谢芳华问。
“也一样处置了。”秦钰道。
“也就是说,这个东宫苑,如今无人了?”谢芳华看向西方,隔着楼阙,有不少宫苑。
秦钰点点头,看着他笑道,“反正你喜好清静,我便这般安置了。”
谢芳华收回视线,看着他道,“你是帝王,帝王自古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如今清空了先皇的人也好,待你登基后,重新的进一批新人。”
秦钰摇头,“不进了,就这样挺好,我也不喜太过乱遭热闹。”
谢芳华不再说话。
“走吧,船在那里。”秦钰伸手一指。
谢芳华已经看到了湖里中央大片大片的荷花正盛开,点点头,来到湖边,二人一起上了船。
船刚划走不远,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一个人影凌空飞起,足尖点着几片荷叶,踏水而来。
船上顿时有护卫涌上前,齐齐地护住秦钰和谢芳华。
“你们躲开,无碍,是燕小侯爷。”秦钰摆摆手。
内卫闻言警惕地撤退到了一旁。
转眼间,燕亭落在了船头上,他一身青蓝长衫,身形比离开京城时长高了许多,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进京,连家都没回,便进宫了。曾经身上公子哥的习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离京大半年,经历了一番世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沉淀洗礼了一番,如璞玉被打磨出来,十分耐看且俊逸。
谢芳华看到燕亭,几乎认不出了,她犹记得他离京前,在忠勇侯府海棠苑那一番话,以及他的表情,那时候的燕亭,被失意、失望、压力、厚重、挣扎、困顿等诸多东西压在身上,整个人没有鲜活之气,她那时候就感觉,若是他不走,不离开牢笼,这一辈子就毁了。
如今的他看起来极好!
秦钰乍然见到燕亭,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大半年不见,变化如此之大,难道北齐的水土比咱们南秦的水土养人吗?”
燕亭拍拍身上的灰尘,闻言对秦钰挑了挑眉,“大半年没回京,南秦的京城天都换了。四皇子变成了太子,太子又变成了皇上。一时让我真有些不习惯。”话落,他上前两步,对秦钰拱拱手,“燕亭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小侯爷果然长进不少,一日怕是进益千里。朕本来以为你见到不会见礼呢。”秦钰摆摆手,“免礼吧。”
“不敬君父,可是大罪,担当不起。”燕亭直起身子,看着秦钰道,“北齐的水土再好,但也不是我的根。”
“你这般冲上船,已经不敬了。”秦钰看着他,微笑,“幸好你还记着南秦是你的根,朕曾经还真担心你一气之下补回来了。”
“顾不得不敬了。皇上的船若是开远了,我还得现找船去追,在这皇宫里,如今有没有人给我船用,还是个未知数。而我想立马见到你,又不想等你游湖游完了。”燕亭抹抹额头的汗,转头看向谢芳华,认真地打量她。
谢芳华对他轻轻挑了挑眉。
燕亭看了谢芳华半响,缓缓开口,“芳华小姐愈发美而华贵了!”话落,他又转向秦钰,似笑非笑地问,“难道是这皇宫里的水土比宫外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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