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阿樵用如此轻佻的口吻反问高靳,不禁让游津兰暗暗为他担心起来。高靳的脾气反复无常,很可能上一秒还笑容满面,下一秒就暴跳如雷。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高靳居然仰天大笑,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容阿樵见状,也跟着“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一个自以为是的纸老虎,淋点雨就能给他戳破。”高靳说完,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游津兰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身子。而后,她又听了几分钟,但都是些生意上面的事情,她听不懂,也不太感兴趣,便悄悄地沿着楼梯,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楼上的卧室。她穿好拖鞋,发觉拖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才意识到,鞋面早已被她的手汗给浸湿了。她厌恶地坐到床边,踢掉了脚上的拖鞋。
“叮!”突如其来的手机提示音吓得她立刻又站了起来。声音来自她的手提包,而包正放在墙角的椅子上。她神经质地冲向椅子,由于动作过于急切,仓惶间撞到了椅子腿——尽管她很清楚楼下的高靳不可能听到她的手机铃声,但她还是想让手机马上安静下来。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有一封新邮件的推送。她强忍着脚趾头上传来的阵阵痛感,抓着手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盥洗室。
戴天的邮件一如既往地简明扼要,全文只有一句话,“出来见面。”
游津兰犹豫了几秒钟后,回复道:“高靳要跟我一起吃午饭,我出不来。”
让她意外的是,戴天很快就回复了她。“重要的事,你必须来。”
戴天很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说话,这让游津兰有些不知所措。她愣愣地看着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好,去哪儿?”
游津兰按照戴天教她的说法,扯了一个不算蹩脚的谎:她的一个同事遭遇了车祸,她得去看望一下。实际上,她这个同事昨天就出车祸了,而且她还是在同事群里看到的消息。她不知道戴天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但她也不打算追问。
高靳正跟容阿樵聊得起劲,他不但没有对游津兰的谎言起疑,还体贴地问游津兰要不要他派人送。游津兰怕高靳多心,便答应了下来。
等高靳的司机离开医院后,游津兰看着手机数起了时间。好不容易熬过了五分钟,她像出院的病人似的小跑着冲出了医院。她运气很好,一出院门就拦到了一辆空车。
她关上后座的车门,气都没喘匀就冲计程车司机说道:“去法成妃,凰霞路那个咖啡厅。”
“用不着去那么远吧?”满脸大胡子的司机转过头来,冲游津兰咧嘴一笑。
“是你?你怎么开出租了?”游津兰又惊又喜,“还是你故意在这里等我?”
“坐好。”戴天转过头去开车,他的西南口音依旧很重,“我长话短说。你可以撤了。”
游津兰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撤?你是说要我现在回檀宫?”
“不,我是说,你可以退出这个案子,回到你当初的家了。恭喜你,你可以跟老公、儿子团聚了。一切都结束了。”戴天怕她听不明白,特意放慢了语速。
笑容僵在游津兰的脸上,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结、结束了?”
“是的,我的雇主让我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所以才会这么突然。”戴天头也不回地开着车,就像一个真正的出租车司机。
“高靳的案子破了?”游津兰迟疑地问道。
“让你退出,不是因为案子破了,而是因为案子一直没破。”戴天耐心地解释道,“你继续留在高靳身边,太危险了。我的雇主在慎重考虑后,决定让你退出。”
游津兰扭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言不发。几分钟后,她字斟句酌地说:“戴天,我不想退出。”
“你想找到高靳杀人的证据,好将他绳之以法,这我理解。”戴天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你在他身边呆得越久,就越危险。”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游津兰,“你去年8月跟他‘邂逅’, 9月底搬进他家,到今天为止,你已经在他家里住了差不多5个月了。这个同居时间不短了,所以,高靳也向你求婚了。”他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游津兰急切的解释,“你不必奇怪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是当众求的婚,而我恰好是一个还算内行的私家侦探。我知道你刚从美国回来,还顾不上跟我通报他向你求婚的消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了。即便高靳因为他女儿的病情暂时不举办婚礼,你也不可能拖太久。”
游津兰心神不宁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双保养适宜的手——纤长的方形指甲上涂着杏色的指甲油,淡淡的珠光散发出高贵的气息,杏色的底版上还有黑白相间的精致雕花。这是她在美国的时候,月漱落推荐她去做的指甲,陶白荷和高襄绮都对此赞不绝口。
换作从前,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留太长的指甲,既不方便上班打字输入文档,又不方便下班回家切菜做饭,更不要说做夸张的雕花图案了。
她抬起头,看着戴天的后脑勺:这位年富力强的私家侦探留了一个稍显邋遢的发型,或许是因为天冷,他的头发看上去像有几天没洗了,一绺绺地挂在头皮上,让人看了就觉得不舒服。“他的发质不好,应该换个牌子的洗发水。”游津兰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或者去做一段时间的蛋白护理。”
“你怎么了?”戴天似乎察觉到了游津兰在用那闪烁不定的目光打量自己,“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暂时不想退出。”游津兰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还有机会找到证据。”
“你上一次在高靳的阁楼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还差点被他怀疑。那时候,我的雇主就有了让你退出的念头。但他是个慈悲的人,希望你能亲手为你的女儿报仇,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让冒冒失失的你继续留在高靳身边。但眼看又过了几个月,你不仅没有收获,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这样不行。”
戴天说话的口吻并不严厉,可游津兰听着却颇不是滋味。
“什么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她不满地说,“你是说我喜欢上那个光头了?”
戴天没有吭声,他的沉默,就像一个有力的回答。
“快别恶心我了好吗?”游津兰叫了起来,“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嫁给他!”她愤愤不平地说,“你们真的太过分了,居然这样想我。要是不相信我,干嘛要我去他身边?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特别随便,看到个男的就要巴上去?我告诉你戴天,你跟你那主子都想错了,我不是那种人!”
她那激烈的反应并没有让戴天感到惊奇,相反,戴天还微笑了一下。“其实,你喜不喜欢高靳并不重要,我们就是综合考虑之后决定让你撤出来,之后,高靳的一切都跟你无关了。”
游津兰气得涨红了脸,“我告诉你,我本来今天有事情要跟你说的,没想到你们是这种态度,我不说了!”她赌气地去开车门,“停车,我要下车!”
戴天平静地说:“别闹了,跟我说说,你今天发现了什么?”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游津兰挑衅地说,“我要去跟高靳讲,你们在查他!高靳的手下那么多,早晚会查到你雇主头上!”
“然后呢?顺便告诉高靳,你是我雇主派来的人?”戴天愉快地笑了起来,“游小姐,我能理解你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的心情,刚才我说错话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戴天的道歉听上去十分诚恳,但游津兰心里却更不舒服了。她觉得自己的“攻击”打在了棉花上,毫无杀伤力。她闷闷地缩在后座上,恨不得弄一桶冷水浇在戴天的头上。
“我是太着急了。”戴天瞟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叶颖君去世快一年了,这个案子几乎都要被人遗忘了。除了我们,没有人想要为她沉冤昭雪。她那么年轻,就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爱和留恋,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觉得痛心。”
不知为何,游津兰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戴天的话语中流露出的悲痛和愤怒是如此真实,几乎要让游津兰感觉坠楼而死的是他的孩子。
“你是一个自由的人,我的雇主并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就像当初你潜伏到高靳身边一样,一切都是你说了算。”戴天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悲伤的情绪,“查案子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曲折,迟迟没有进展,也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们真的觉得你继续做下去会很危险,毕竟你还有家人在等你回去。”
“没关系。”游津兰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哪儿来的勇气。“我不怕,我会加倍小心,一旦发现不对,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她眼眶泛红,不知是因为被说对高靳动心,还是因为戴天提到了她惨死的女儿。
“你这次不退出,也许以后就没有退路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后悔,绝对不会。”游津兰斩钉截铁地说。
“我会向我的雇主汇报你的决定,你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面对赞美,游津兰却岔开了话题。“我今天偶然听到了高靳跟容阿樵的对话。容阿樵是高靳最喜欢的一个马仔,替他做很多事情,但很少到家里来。我说的是高靳的家。”
“继续。”戴天一边开车,一边尽量专心地听着。
游津兰如实地复述了稽老六拖延交钱,以及钱大侑四处打听项链的事情,但她有意识地没有说容阿樵要往高靳家送钱的细节。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细节对戴天和他的雇主并不重要。“他们应该只是想要高靳坐牢,高靳的钱他们并没有多大兴趣。”她心想,“这些钱跟叶颖君的案子也毫无关联。”
戴天听完她的话之后,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游津兰观察着车外,发现戴天其实是绕着医院兜了一个大圈子,现在又回到开往医院的路上了。
“你今天讲的事情都很重要。”戴天终于开口了,“这个钱大侑是公安局长,应该很听南泽雨的话。项链的事情,我们之前没有查到太多线索,也许这是一条路,我会向我的雇主如实禀报的。”
“那个稽老六,不是你们的人吧?”游津兰怀疑地问道,“敢反抗高靳的人不多,我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后台?”
戴天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的雇主怎么可能会玩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再说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让高靳不爽几分钟?”
游津兰难堪地笑了一下。
“对了,高靳的女儿怎么样了?病得很厉害吗?”
戴天的问题让游津兰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高靳的“仇人”会关心这个。“挺严重的,但也不算意外吧,毕竟病了好几年了。”她不愿让戴天听出她的恻隐之心,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高靳很有钱,这个我们没啥好操心的。”
说话间,戴天已经将车子开到了医院附近。“这个给你。”他从副驾上拿起一大束花,递给了游津兰。
“什么意思?”游津兰一脸茫然。
“你去探望病人,不应该带束花吗?”戴天说道,“做戏要做全套,你必须先去看望你的同事,之后再回檀宫。”
游津兰讪讪地笑了笑,“你考虑得……真周到。”
“自己多小心点吧,既然你选择留下来为你女儿做事,我也就不再劝你什么了。”戴天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时刻提防高靳,或许他对你的信任只是伪装。”
“放心吧,我会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游津兰说完,便抱着花,急匆匆地下了车。
目送她走远,戴天陷入了沉思:“这女人撒谎了,或者隐瞒了什么。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分明就是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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