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冬日,还飘着细雨。
沈望没有撑伞,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墓碑。
不论生前多辉煌、多郁结,死了也不过是一块腐肉,沈望不爱听那些忽高忽低的哭声,宛如春天里猫发情的叫,吵得人根本睡不着觉。这时,洒一碗酒,也好过掉一颗泪珠。他摩挲着裤缝,开始想念家里温暖的地毯,还有没开封的Romanée-Conti。
沈望听了会鬼哭狼嚎和细声啜泣,便开始困倦。
好不容易挨到仪式结束,雨却是越下越大了,沈望正想着如何回去,美和倒是把他纳入黑伞下。沈望刚想道谢,却见美和收紧嘴角,警告般地说:“接下来的几天不要乱来。”沈望听见他这么说,并不恼怒,只是把视线移到前方那片黑压压的伞上。
沈望点了点手指:“有烟吗?”
美和警告他:“这可是你前男友的葬礼。”美和五官柔和,但偏就是这眉,生得浓密又纤长,一皱起就像是两撮西柳连成了结,显得亲昵。
沈望想了下:“不算是男朋友吧。”
“随你怎么说,你只记着这几日要小心,不要被狗仔拍了新闻。”
“你应该知道国内正传得沸沸扬扬,说季箫为情自杀。”
“媒体总能颠倒是非。”
“可大众要通过媒体获取信息,你想除去私生活混乱外再搭上一个罪魁祸首的名声吗?”
“我知道了,我会安分的,”沈望又问,“所以你有烟吗?”美和怒其不争般地从黑色西装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扔给他,撑着伞快步走了,只留下沈望一人在雨里,沈望寻了个屋檐,细细地抽烟。
他很难想象,季箫就这么走了。
季箫生得健朗又生动,笑的时候,嘴角能挂在耳朵上,露出一口白牙,他不高,但身形健朗,他短暂地追求过沈望几个月,算是有过露水情缘,但他很快又投入了别人的摇篮,季箫的口头禅是“人生须体验”,既要交风流漂亮的情人,也要交端庄优雅的恋人,他把沈望归结在前者里,沈望只觉得好笑,他以为季箫该体验几十年,他还等着听他讲故事,季箫说起情史,总能说得缠绵又有趣,却没想到季箫却是自杀了。
听美和说,他是在浴缸里割腕死的,血甚至流到了客厅。等保姆来时,才发现他死在浴缸里已有一周。
沈望听说这个消息时,正在上海开演唱会,他当时头一个念头是:连自杀也须体验?然而当他听到美和宣布葬礼的举办时间、举办地点时,他才惊觉,季箫真的走了。
没人知道季箫为何自杀,包括他。
因为风流的人只管喝酒、抽烟和作乐,不提往事,不谈未来。但死亡是就像是在一间茅屋的墙壁上挖个洞,破了,就有风吹进来,呼呼作响,死者在地底里安眠,但生者却不能幸免。
这风,吹得人心乱。
虽说美和再三强调,但他还是去了附近的酒吧。
他急于找点乐子,抵消这阵心虚。
他对纽约并不了解,全凭缘分找的酒吧。推开门张望一圈,倒是白人居多,算是找了间比较地道的酒吧。他落座、点了酒,就开始抽烟,美和给的那盒万宝路他已经抽空了,只好抽身上的女士烟,细细长长的一根,味道不算好。
灯红酒绿里,沈望一支支地抽烟。沈望生得好,深邃动人,头发偏长,他在脑后简单地扎起,颧骨那里有颗浅褐色的痣,笑的时候,跟着他的桃花眼一块儿笑。有不少人对他生了意思,但都遭了拒。
有个衣冠楚楚的亚洲男人倒是径直坐在了他对面:“一个人?”
沈望眯起眼睛,并没有方案这男人的自作主张,只是打量了圈这男人,那男人倒也自信地任他打量。
自然是宽肩窄腰、长相风流。
沈望笑吟吟地握着酒杯说:“是。”
那男人三言两语地做了介绍,说是在美国出生的华侨。对他感兴趣。
沈望倒是没记住他的名儿,但那男人语言有趣,出来猎艳,诚意十足,尽挑好玩的事情说,他说他的上司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恶魔,有一回他只是开了个玩笑,他的上司记了很久,两个月后聚餐时给他吃了一大勺芥末,他还当是抹茶,他形容自己当时是“七窍生辣”,打出来的嗝都是芥末味的,饶是沈望也忍不住夹着烟笑。沈望笑说:“你的上司有点儿意思。”
“你怎么不说我可怜?”那男人委屈地说。
“那要看你开了什么玩笑。”
“关于情史的,谁知道他反应这么大。”那男人耸了耸肩,很无奈的样子。
又问他:“你怎么一人喝酒?我以为你桃花运很好。”
“我前男友走了。”
这话说的含糊,那男人以为他受了情伤,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找下一个就是了。”
沈望点了点烟灰,没说话。那男人又问:“TOPorBottom?”
“怎么?”
“你是Bottom的话,今晚你就能拥有‘下一个’。”
沈望弯着眼睛笑,像是听到了不错的笑话。直到他的烟都烧到了根,烫到了手指,他才又皱起眉,把烟屁股甩在了烟灰缸里。
他摩挲着烫伤的手指,桃花眼里满是雾气,不知是酒精,还是烫的:“我不太喜欢做下面那个。”
那男人倒有些吃惊:“你是TOP?”
“也不是。”
“我根本无所谓这些,但很少在下面,毕竟男人都爱在床上说混账话,偏偏大部分男人性能力一般,尺寸也羞于见人,非要问你‘爽不爽’,所以在下面还得演戏,然而我不太会说假话,就非常窘迫。”
那男人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沈望原先不觉得这男人生得多好,但那男人笑起来,沈望才发现他有月牙眼,眼睛弯成一条细细的线。让他想起了顾重。
顾重也是这般笑的。顾重小他四岁,麦色皮肤,两只狭长的单眼皮眼睛,嘴唇很薄,五官立体,不笑的时候就像皮毛锁紧的美洲豹,但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牙,眼睛眯成一条线,只留下两条缝,眼珠都看不见,又可爱又让人陶醉。
他的笑容里藏了酒,他一笑,沈望就醉了。别说在下面,沈望每次都被他操得乱喊,叫老公,叫爸爸。
只要能让顾重疼他,他什么都喊得出口。
那男人一笑,沈望倒是认真了些,先前那些逗他笑的笑话倒显得滑稽起来。那男人察觉到了沈望的意思,便握住沈望的手,细细地把玩着他的手腕,沈望骨架小,手腕仿佛细得一捏就能断,洁白的手腕上还纹了个雏菊。
那男人就问:“你喜欢雏菊?”
“嗯。”
那男人说了句话,但沈望并没听到,他嘲男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男人兴冲冲地凑近他的耳朵,说:“你适合更艳丽一点的花朵,例如玫瑰。说真的,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但我的交友圈里又没有你一半好看的人。”
沈望听惯了奉承:“也许在你的梦里见过。”
那男人笑了起来:“应该有很多人说过,你长了张梦中情人该有的脸。”那男人的眼神是直白的,连桌下的腿都在勾引他,偏偏他的笑容干净得厉害。沈望沉浸在他的笑里。
沈望舔了舔嘴唇:“这里很吵,我们可以去个安静的地方。”
那男人一怔,随即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是跟老板一块儿来喝酒的,我得先和老板打个招呼。”
“好,我等你。”沈望眯起眼睛笑。
那男人撩起衬衫的袖子,飞快地跑到角落里的卡座去。那里坐着不少男人,大多都长得不错,唯独有一个男人背对着沈望。
那男人肩膀宽阔,把衬衫穿得极为漂亮,沈望甚至能够隐约看见衬衫底下那漂亮的蝴蝶骨,中间的沟壑极为性`感——身材真是不错。
不知怎的,那男人像是注意到了他视线般,侧头看来。这回,沈望真的愣住了。
那英俊的脸实在是太熟悉了,沈望跟他睡了整整四年,即使阔别两年,他也清晰地记得他的眉眼、他的背脊,甚至是他脖后的那粒痣。
他没想到,竟在这里,重新碰到了顾重。
他手里的烟都要夹不住了,心脏乱跳。
那男人倒是嬉皮笑脸地跑来勾他的肩膀,暧昧地拂过他的耳廓。沈望瞥见顾重似乎仍在看这里,他立刻推开了那男人。那男人不耐地看着他,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皱着眉说:“我说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讲话,但没说你可以乱来。”
“拜托,在这里谁都知道‘出去’是什么意思。”
沈望凌厉地瞥了他眼:“不包括我。”那男人又捏着他的手腕,说东说西,说了好些情话,但在他听来都是烂糟糟的,他全没在意,他只瞥见顾重似乎起身了,朝他的方向走来。沈望心里一跳,几乎窒息,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顾重越走越近,直到近到沈望抬眼就能看见顾重那高挺的鼻梁——
他却擦着沈望的肩膀,兀自走了。
嘈杂的酒吧里,沈望却傻傻地愣在那里。那男人不耐地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离我远些。”
“我做什么让你不快的事了吗?”
沈望看着顾重渐渐远去的背影,说:“没有,只是我可能看上你老板了。”那男人一怔,还想继续纠缠,沈望却一把推开他的胸膛,跑去追顾重。
两年未见,他找过顾重无数回,顾重都没理他。
沈望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出了酒吧,终于得了些空气,他在酒吧前的灯柱见到了顾重,顾重背对着他,正低头抽烟,吐出一口白雾,昏暗的暖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顾重从前是不抽烟的,但沈望从前就烟瘾重,不抽忍不住,抽了又影响嗓子,顾重就开始抽烟,说陪他一起戒,结果两人都没戒掉,却成了四年来他留在顾重身上的唯一印记了。沈望想找他说话,心里却发怵,他想点支烟,然而口袋的烟盒早空了,正当他踌躇之际,顾重回头看他。
顾重叼着烟,眼神锐利。
沈望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巧。”
顾重只看他,眼睛一垂,自上而下打量了番沈望,嘴角勾着抹笑,沈望没懂这笑的含义,但估计不会太好,沈望摸着裤缝,想起今天他胡子都没刮。
“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顾重把烟扔在地上,碾了碾:“沈望,我们不是能叙旧的关系。”
“我知道,”沈望不敢看他,“但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顾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什么?你的炮友等得及吗?”
“我没准备跟他上床。”
顾重不予置否,沈望为了证明是真的,特地补充了句:“我现在已经不……”
顾重嗤笑了声,沈望便更窘迫了。
沈望每次遇上顾重,就不会说话,就像被豹子掐住后颈的兔子,肚子里的存货全被掏空,只能颤颤巍巍地打量顾重的脸色。
一片沉默里,沈望摸着裤缝,忍不住问他:“有烟吗?”
顾重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给他。
沈望接过烟,点上,望着那猩红的火苗才安心,他吸了一口才惊觉两人距离很近。他一抬眼便是顾重的眉骨,顾重有四分之一的德国基因,眼眶深邃,瞳孔是漂亮的棕褐色,在昏暗的路灯下却不明显,直到他注意到顾重蹙起的眉,才后知后觉地拉开距离。
他闻出了顾重身上的烟味,他想,顾重的烟瘾应该也不小。
沈望突然说:“你应该少抽点烟。”
“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
“我现在已经很少抽烟了。”沈望怕他不信,特地说:“真的,我不骗你。”
顾重却淡淡地说:“你不用告诉我。”
沈望被堵住了嘴,他想问,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找新的伴儿?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是最没资格问这个问题的人,他只能透过薄薄的烟雾去看顾重,近乎贪婪地望着他。然而顾重抽完了烟,就准备走了,他只好抓住顾重的袖子,想找个借口留他,然而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儿:“你今晚有空吗?”
顾重斜眼看着他,他只觉得这视线过于冰冷,他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
他望着顾重又回到酒吧,却不敢再去追了。
他在路边沉默地抽了根烟,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便打车回了酒店。直到他半醉地躺在床上,他才去想顾重。想着想着,心里便酸楚,便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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