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阜平县,一小溪附近。
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穿着七丁八补的绒布衣裳,腰间别着一把沾着几片黄白色羽毛的短刀,手里正拿着一根青竹放在火堆上熏烤,竹上叉着一只半大的野鸡。
旁边还有一满脸泥污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已经烤得油黄的野鸡,闻着掺杂泥土味儿的肉香,轻轻咽了咽口水。
“小凌哥,还要多久才烤好啊。”女孩迫不及待的问道。
“茗夏,再等等,快好了。”男孩慢慢转动竹竿,汗水不断从鬓角流下。
“哦!”,女孩应了一声,随后看到了男孩脸上的汗水,举起湿漉漉的袖子给他擦了擦。显然,女孩的衣袖并不干净,擦过汗水,男孩的脸也变得和女孩一样,满是泥泞。
女孩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嘻嘻地笑了几声。
却听男孩高呼一声“好喽!”,将竹竿收了回来,将散发着浓郁香气、黄灿灿的烤野鸡递到了女孩面前,“来,茗夏,你先尝尝。”
女孩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烤野鸡身上,伸出小手想去扯个鸡腿下来。手指刚碰到鸡腿,就猛地缩了回来,放到嘴里含着。
男孩见她烫着了,便将竹竿插在了地,从地上抓了把青草,用青草裹着鸡爪,将鸡腿扯了下来,递给女孩。
女孩见状又笑了起来,接过鸡腿,轻轻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男孩问道。
女孩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真好吃呢。”
男孩笑了笑,拔出了的竹竿,找了块石头坐下,小块的撕扯竹竿上的野鸡肉,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女孩却是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男孩身旁,开始大口吃起鸡腿来。
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孩,男孩又将另外一只鸡腿齐着腿根撕了下来,递给了她。
女孩一手举着一只鸡腿,边吃边说道:“唔,小凌哥,你好厉害啊。那么轻易就抓到了野鸡,我爹他就是个笨蛋,好几次看到了都没抓到。”
男孩轻轻说道:“我从小就和爹出去打猎,学会了一些抓小动物的技巧。李伯伯他整日在地里耕作,抓不到也是很正常的啊。”
大大咧咧的女孩只顾大口吃着手里的鸡腿,敷衍的支吾了几声,没有再和男孩说话。
男孩笑看着她风卷残云般的吃法,又撕下了一块肉给她。之后,女孩一旦吃完了手里的肉,男孩就会再撕一块鲜嫩的肉给她。
就这样吃了许久,女孩心满意足的抿了抿手指,拍了拍鼓鼓的小肚子,忽然仰着小脸,认真的对男孩说道:“小凌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男孩愣了愣,道:“茗夏,你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女孩觉得手上有些油腻,就在男孩衣衫上擦了擦,听了他的话,又用还未擦干净的手捏住了下巴,装作思考的样子,盯着男孩说道:“就是像我爹我娘一样嘛,一辈子不分开啊。倒时候和你一起,让你天天抓野鸡野兔给我吃。嘿嘿。”
男孩还没答话,女孩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得意的说道:“先听我说,小凌哥。我娘可喜欢你了,我偷听到她和爹说过:‘老莫家那小子可机灵了,我是咋看咋顺眼,要是以后我们家丑丫头能和他成一对儿就好了。’”
看着女孩神气的样子,男孩笑道:“说你丑丫头你还高兴呢。”
不同于男孩脸庞已经有了棱角,女孩眉眼还没长开,加上圆圆的脸蛋,说不上丑,但也不算好看,只有一双充满灵气、黑溜溜的大眼睛讨人喜欢。
听了男孩说的话,女孩努了努嘴,用力抱着他的衣袖道:“不管啦,我就是要嫁给你嘛,再丑你也得娶我。”
男孩伸手抹了抹她嘴角残余的油渍,笑着说道,“好啊,我娶你,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说着男孩猛地站了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边道:“你能追得上我!”
看着男孩跑走的身影,女孩怔了一下,急忙起身跟了上去,边追边叫道:“你耍赖!”
跑了一会儿,到了他们村子的村口,男孩停了下来,等着后面的女孩。
“小,小凌哥!你耍赖!”女孩气喘吁吁道。
男孩轻声道:“好啦,别玩了,快回家去吧,天都快黑了,你娘都该出来找你了。”
女孩喘着气,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点了点头道:“好吧。都这么晚了,回去又要被我娘骂了。”随后和他一起往村里走去。
走了几十步,忽然听到远处隐隐有莫名声响传来,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颤抖。
机敏的男孩立即抓住了女孩的手,跑了起来。
“不好!茗夏,那是马队的声音,恐怕是有马贼来了!赶快躲起来。”??
奔跑间男孩环顾四周,看到了一方草垛,当即拉着女孩藏了进去。
与此同时周围呼喊声响起,阵阵马蹄声滚滚而来,大如雷动,深藏于草垛中的男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伸手死死捂住了女孩的嘴唇。
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嘶吼声、惨叫声响起。一群腰跨战马,手持利刃的士卒在村子里肆意虐杀着百姓,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只有少数略有姿色的女子被打晕横绑在马背上。
还有士卒在抢掠殆尽后,开始放火焚烧房屋,缕缕黑烟冲天而起。??
草垛里的女孩听到村民们的哭喊,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娇小的身躯开始颤抖,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男孩急忙两脚挪动,让女孩看到自己的眼睛,同时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呃啊————!!!”??
随着一声惊叫,少年从梦中惊醒,之前的一幕幕仿佛还在身前留转,眼神中的戾气久久不能散去。??
不久,卧房门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
“凌儿,又做噩梦了?”老人轻声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起身看着老者说道:“师父,我想南下去找茗夏,她肯定去了南边,我一定要找到她。”??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凌儿,我托人找官府问了,整个真定府都没有一个叫李茗夏的女孩儿,以她七八岁的年纪,当年也不可能走太远。”??
盯着老者幽邃的双眼,少年一脸坚定的说:“茗夏她肯定还活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
见少年一再坚持,老者面色一凝,震怒出声:“混账!好男儿顶天立地,当执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岂能因儿女私情贻误终生!”??
看到老者怒不可遏的面容,少年惊慌失措,无论自己平时练功多么懈怠,师傅都没有过这样的火气,如今这样子应是真的怒了,急忙拜倒在地:“师父息怒,徒儿只是一时糊涂!”??
见少年跪地欲泣的模样,老者心生不忍,叹息道:“先起来吧,你关心你那青梅竹马的丫头本不是坏事,但那么多年了,她即使活着也有可能已为人妇。
当今我大宋国力微弱,女真人正在崛起,其民风悍勇,不服契丹,契丹女真之间必有大战发生,届时我大宋也难免受到战火波及,你莫要执着于儿女私情,当存有报国之心。”
少年缓缓起身,正声说道:“师傅请放心,徒儿一定听从你的嘱咐,日后若大宋有难,我定会为国出力。”
老者没计较徒儿的话里小心思,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
老者走后,少年闭上了眼睛,一时间思绪万千。再次梦到茗夏,他更加坚定了她还活着的念头。
……
数年后,宣和元年,汴梁城。
汴梁城是宋朝国都,人口上百万,是各国之中最为繁华的都城。各路达官贵族皆聚集于此,是整个宋国权力的中心。各类商贩也是应有尽有,然而许多商贾在汴梁置办产业并不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更方便接近一些个达官显贵,好拿钱办事。
京城之大,各街道巷子茶室饮宴,酒肆飘香,自然也少不了风花雪月之地,矾楼就是其中一处。
而此时矾楼中一屋内,一少年坐在桌前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一中年汉子踏步走进屋来。
“子凌师弟,你怎么来了,多年未见,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汉子看着面前清俊的青衣少年,满脸关切。??
少年抚了抚手中长剑,将其放置一旁,抬头说道:“师傅林师兄就不必挂怀了,他几月前与我切磋,打了近三个时辰,竟毫无疲惫之相,我却累得歇了三天才恢复,也是师傅点了头,我才得以离开。最近路过这汴梁城,才想着与林师兄见上一面。不过师傅确实是老了,再无来这天下搅 弄风雨的心了。”??
汉子听了,也有些神伤,叹息道:“唉,子凌你有所不知,师父他当年还是有宏图远志的。不过世道艰难,大宋国策重文轻武,再加之奸臣当道,师父壮志难酬,有些心灰意冷,方才归隐游历于江湖。”??
少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师傅其实还是没放下,几年前还特意嘱托我日后若大宋有难,让我投效军中。但凭我这一路来的观感,以大宋现在的境况,怕是难以抵挡辽、金虎狼之师。”
汉子闻言脸色微变,眼神坚定的看着少年:“子凌此言差矣,自澶渊之盟以来,辽宋和平百余年,相安无事,富足的生活让辽人失去了锐气,兵卒战力下降颇多。
我大宋虽重文治而轻武功,但好在多年以来禁军诸将校各司其职,并未停止过操练。至于女真人,此前虽连战告捷,但其兵寡民少,吞并辽国已是困难之极,又以何图我大宋?”
少年突然笑了一声,说道:“林师兄所言在理,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汉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子凌你可有准备去往何处,若无去处师兄可为你安排些正当差事,在这汴梁安定下来,有些营生,也总好过四处漂泊。”
少年笑着答到:“一路上听闻许多江湖轶事,心生向往,想去看一看大宋的大好河山,顺便见识一下江湖上的英雄豪杰。”
听到少年的回答,汉子也没有失望,只是嘱咐道:“出去闯一闯也好,但子凌切莫与人相交过深。江湖人士多是阴险狡诈之辈,为利来循利去。你阅历过浅,与之打交道时要万分小心。”
少年无奈道:“师兄你刚过而立之年,愣地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絮絮叨叨,倒不如师傅来得爽快。”
汉子还没说话,少年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出声问道:“师兄可认识一个名叫陆浅的人?”
汉子愣了愣,摇头答道:“未曾耳闻,不知是何方人士?”
少年看着不似假装的汉子,轻声道:“或许是我认错人了。”
……
又闲聊许久之后,少年拿起一旁的长剑,起身告辞离开。
到了傍晚时分,汴梁城外官道之上,少年着青衣,骑白马,慢悠悠的向东而去。
看着这官道上的熙熙攘攘,看着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少年心境不禁有了一些变化,世道虽难江湖虽险,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这片土地上,人人皆是心如花木,向阳而生。
然而少年不知道的是:花木之下,最多虫蚁。
少年回头望了望巍峨的汴梁城,这夕阳下的大宋京都,竟给了他一种莫名凄凉的感觉。
少年摇了摇脑袋,散去心中那些奇怪的念头。
自打记事以来,总有莫名其妙的记忆或感觉会时不时的出现在少年脑海中,每次他费力去思索,却都会变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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