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人不是孙儿杀的,他只是昏了头奸淫。
坏消息是:孙儿受伤严重,大夫说下体扭转肿如水瓢,只能割掉了。
割掉……
黄巨恃觉得是疼在自己身上。
原本奸淫案案卷会送至河南道州府复核,黄巨恃有学生在那里,可想办法驳回案卷轻判。江遥一个小小县令能力有限,最多把孙儿关上两年便放了。
可如今——
“真是暴虐!”黄巨恃咳嗽着捶打胸口,对闻讯赶来的儿子黄天放道:“他们以为捏住了为父的把柄,就可以滥用私刑吗?”
说到此处更是气恼,眼前浮现那女孩子冷冽的面容。
她说了,她承诺了,只要交出黄云庆,她就再不提账册的事。可他交了,且直接送入大牢,她竟然审案后还用上私刑。
他可怜的孙子,从今以后跟宦官再没有两样。
江琢!江琢!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黄天放却比他镇定得多。他在厅内踱着步子,眉目紧缩。
“这女人必须除去,”他道:“既然知道父亲大人当年的事,无论什么承诺便都不可信。江遥也必须除去,要把他们一大家抹净,咱们以后才能睡着。”
他快速踱步脸色阴沉,高高的颧骨旁眼窝通红。
黄巨恃靠坐在八仙椅上,恨恨道:“可以前也不是没有查过江遥,甚至还高价用过‘雀听’那种江湖组织查探,江遥很干净。”
“父亲大人,”黄天放的脚步停下,奸计脱口而出:“当年您是怎么对付雷嘉的?”
是了。黄巨恃一张苍老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以前怎么做过,如今再做一次便是了。
有什么难的。
那如果江琢那丫头拿当年的事逼迫,情愿同归于尽呢?
想起来,她才不过十四岁吧,那天被她威逼的震惊过后,黄巨恃觉得或许她也只是有什么机缘见过那账册。人事已非,如今想旧案重审?陛下都不会同意。
想到这里黄巨恃道:“我听说如今御史郑君玥正在河南道持尚方宝剑代天巡狩,就把举报密信给他好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江琢说的。
很好,等扳倒了你爹,你就任由我们黄家处置了!
江遥看着依窗而立目视外面浓浓翠竹的女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责备是不舍得的,但如果什么都不说,这孩子万一以后闯下大祸,那可就是他身为父亲教导不严的原因了。
思量半天,他缓缓开口道:“琢儿,你可记得为父给你读过《管子》。”
江琢转过头来凝神而立,心想倒不记得你有没有读过,但是师父是常常提起的。
江遥道:“管子言,‘用赏贵信,用刑贵正。’为父知道你同情那枉死的王氏,但案子已定你却滥用私刑惩戒,这与法理不和啊。”
江琢屈膝:“女儿错了。”
她不仅仅是为了惩戒黄云庆,也是为了惊动黄家。她需要一个“引荐”,一个让她接近京都的机会。
澧城一年才有几个案子,顶天了只是凶杀。她做的再好,也不可能被州府、河南道甚至是京都知晓。
而黄巨恃若不要他那张老脸,把自己孙子奸淫弱女后被惩私刑的事告到河南道,她就能见到节度使,然后想办法留在那里。若黄巨恃人脉再广一点,直接告到了大理寺,她离仇人就更近一点。当然,按黄巨恃的秉性,也很可能又要脸又想他父女倒霉,那就会捏造什么事告到御史郑君玥那里。
黄巨恃在赌,赌自己捏的把柄只是道听途说,并不会被御史采信。
无论如何,站在前面的是江遥。她谋划一时,江遥却要代她受过了。
想到这里江琢又道:“已经过了两日,黄府还未有人前来兴师问罪,父亲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其实也在江遥脑海中盘旋。他虽从不曾拜在黄巨恃门下,但对方毕竟曾位居兵部尚书,而自己才只是个七品官员,理当敬重。
可他的行事作风以及家门中人所作所为,并不像善类。
看如今这情况,或许……敌人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江遥道:“琢儿怎么想?”
江琢看一眼窗外在风中颤动的翠竹,开口道:“他们一定要动手了。父亲大人持官清明,但是也不得不防。”
“好,”江遥会意:“为父这就去安排。”
夜色像是蘸着浓墨的笔在天空划开,只一瞬,便漆黑一片了。
墨香伺候江琢把钗环取下,一层一层的春衣褪去只留亵衣,却见江琢从柜中取出一件黑色的劲装开始穿起来。
“小姐,这是?”她疑惑地看着江琢。
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小姐最近常出门,难道是自己去定制的?这衣服质地轻柔却浓黑一片,就连领口都是高高的,似乎要把白嫩的脖子也遮挡严实。
“我要出去一趟。”江琢从衣柜夹层里取了几枚金钱镖。这东西如今不好买,城边的铁匠铺老师傅看着她手绘的图纸,折腾两天才打出来十几片。
其实她是惯用刀剑的,但是不寻回自己的晓山剑之前,她不想用别的。
墨香连忙在门口拦住她:“小姐小姐,现在已经是亥时了,大门早就关闭,小姐是出不去的。”
“我当然有办法出去呀,”江琢对着她一笑:“你就待在这里便好。”
“不行啊小姐,”墨香拖住她的胳膊,眼看她把金钱镖一枚一枚放进袖袋,更是着急:“夫人早就交代过,白天小姐可以随便闹,晚上是一定要看住的。”
白天随便闹,那是之前痴傻时吧。
江琢忽然便想起她听说的闲话。
“那我之前如果非要出去,都是怎么逃出去的?”她抿嘴道。
墨香满脸委屈:“小姐都是把婢子打晕了——如果没打晕还拦不住,第二日夫人是要重责的。”
“好,”江琢搓了搓手看她:“你是要自己晕过去还是要我打。”
澧城县衙库房。
这里存放着年前收上来的赋税,秋粮和银锭分开储放。只待天气回暖,便有一部分运往京都,一部分运往河南道。
“弄啥?”一个看守使劲儿甩开旁边人的手:“老爷今日才交代过,要小心,小心!”
说完这话他似乎闻到什么味道,轻声道:“烧刀子?”
“是,”对方道:“老爷老家的酒,说是体恤咱们辛苦。”
看守开心地把酒壶接过来道:“恁还别说,之前咱们都是在屋里值守,现在让出来。夜里还真挺冷。”
他说完打开壶塞猛灌一口,喝完又递给对方:“你也——”
话未说完,人便软倒下去。
他那同伴把酒收回挂在腰袋里,大步走到院门处。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两个人。
他们都不打招呼不说话,悄无声息走进院子。那看守把库房大门打开,几个人蹑手蹑脚进去。火捻子亮起来,室内一片雪白。
一千两银子装一个麻袋,足足装满五袋。看守帮忙抬着银子出来时,恍然似见配房上什么东西掠过,他猛然抬头,只见新发嫩芽的榆树在空中摆动。
快点快点。
他心里说。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白,嫩,一层一层用薄薄的勺子舀在碗里,粗砂糖撒上去,入口清甜醇香。郑君玥大口喝着豆腐脑,一扫连日行车的劳顿。
“小掌柜,”他把三枚铜板放在案上,唤道:“给盛几个水煎包。”
“得咧,”掌柜收了铜板走回去,边问:“荤的还是素的?咱家荤的是羊肉馅,鲜着呢。”
“都来几个。”郑君玥接过包子屉,吞下一个细细嚼了,又招呼掌柜道:“再给我装一屉,搁油纸包里。”
掌柜欢声应是,郑君玥心满意足地连连吃了好几个,这才喘口气,把速度放慢。
旁边桌旁正有一个商户打扮的道:“一棍子给打成了半残废,你家老爷也没责骂?”
他对面坐着身穿皂衣的衙役,恨声道:“若不是他先欺辱那桂娘,孙多祥也不至于就伪造现场杀人。说起来,他俩到底谁更该死,咱们衙役吵过好几次。”
郑君玥在旁默默听着,并不言语。
那商户又道:“不过黄家不好惹,咱们老爷不会因为这事丢了乌纱帽吧?”
衙役手拿包子曲拳拍在案上,包子馅掉出来些,他把馅料捏起来吃掉,道:“谁说不是呢?可我家老爷宠着小姐啊,一声都没骂。”
商户唏嘘一声,大口喝干净碗底的汁水,抹干净嘴道:“不过说句公道话,江小姐这猛地聪明起来,可不是一般聪明。那树林间草密林深又因为出了案子被大家踩得纷乱,小姐竟然能认出孙多祥的脚印又找到凶器。”他拱手向县衙方向:“了不起。”
衙役与有荣焉般笑起来:“那是自然。”
他说完起身结账,小掌柜慌忙跑过来:“官爷不必付钱,这一顿小的请了。”
衙役微微怔住,继而从袖袋里掏出铜板拍在他手里:“掌柜的莫不是叫我丢老爷的脸?”
“不敢不敢。”小掌柜笑眯眯收了钱,对着衙役离去的背影喊:“陈班头好走。”
郑君玥吃完早饭,就在这澧城街面上随便溜达了一上午。街面整洁,百姓做事井然有序,未见小偷,更没有当街行凶的。他一边走一边把油纸袋里的水煎包子吃掉,走到中午只觉得腹内又空了。这时便见“澧城县衙”这几个字正在前面。
郑君玥迈步走入,便有门房拦住他。
“要告状?状纸呢?”
郑君玥站在原地,从宽阔的袖袋里开始往外掏东西。先掏出来一小包蜜饯,再掏出两颗红枣,门房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等了许久,见他又掏出一把炒花生。
没见过出门告状还不忘记带零嘴的。
正嘀咕着,就见他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牌子,仔仔细细吹掉那牌子上的瓜子皮,用袖子抹干净给门房看。
铜的,正上方一个龙头。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门房心里也“哎呀”一声呆住了。
“就说,”郑君玥把那铜牌放进门房手里:“就说吾皇亲授,御史台郑君玥代天子巡狩,差澧城县令来见。”
江遥心里倒没什么好怕的。他官袍整洁躬身来见,御史要看案卷便捧案卷,要看账册便给账册,问及衙内人员,便都喊来跪下给他看。
可能会问到被江琢打得半残的黄云庆?因为御史这么快来,必然是因为黄家打了小报告了。那也不怕,自己承担治下不严的罪责,任由他处置便是了。如今朝野昏暗,他本来只是要守好本分慰藉一方百姓,现在也有退隐之心了。
再说他要送呈大理寺的案卷里,也是写明要严判黄云庆的。开朝百年,不是没有被判阉刑的。只是脏了女儿的手,他心里颇有些不满。
正揣测着,便见郑君玥合上账册道:“去库房看看吧。”
去便去吧。
江遥同县丞、主薄及其他吏役一行浩浩荡荡引着郑君玥往库房去,先看了粮草,堆放整齐且避虫除湿措施得当。再看库银——
“对得上数吗?”郑君玥冷眼转身,去问江遥。
“大人,大人!”便有清点库银的小吏跪倒禀告:“库银少了五千两。”
郑君玥肃然而立。
江遥眉头紧皱。
不远处,江琢推开库房角门,青色衣裙的她盈盈而立。
不久前还浩浩荡荡各个容光焕发的官衙役吏此刻顿时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丢库银,五千两。
澧城每年才能收来不足两万赋税,这一下子就丢了这么些。
往小了论,他们每个人都能被问玩忽职守之罪。
往大了论,库房的四名轮值看守都活不了。
不等问话,陈主薄已经一掀前襟跪下磕头:“禀大人,昨晚酉时交接时,库银尚未丢失。”
江遥同样跪倒在郑君玥身前:“下官治下不严以致库银丢失,请御史大人稍后再责,容下官先把库银找回。”
郑君玥抬头看看斜在榆树稍的太阳:“这都几时了?”
“禀大人,午时。”
“哦,”郑君玥抚了抚肚子:“午时啊。”
他睨视江遥,心想如果这都看不出来用意,你这个澧城县令也别做了。
然后他听到江遥道:“库银上有官府印鉴,若寻得慢了,恐怕贼人把印鉴融去。”
郑君玥憋了一口气。
怎么寻?饿着肚子寻吗?既然有人密报你贪污库银,又怎么会融去证据?就你这脑子还做县令呢,摆摊卖菜都会被欺负吧。
正思索要不要用自己家夫人为自己新制的皮靴踢江遥一脚,便听到斜刺里一个声音道:“御史大人,父亲大人,母亲已在衙后备好午宴。还请赏脸移步。”
众人向角门看去,那里立着一位女子。她十四五岁的年纪,脸蛋圆润肤色雪白,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这边。
识得江琢的役吏都微微松了一口气,江小姐来了啊。松完气大家又觉得不妥,怎么一个小女孩倒让他们这些做惯差事的人信任起来呢。
江遥仍然跪着,转身道:“是琢儿啊,快来见过御史大人,眼下出了要案,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他的话顿住,因为看到江琢的手垂在身前,给他比划了个手势。
江遥连忙改口:“不能去得快,饭菜莫要凉了。”
说完这句,他看到江琢抿嘴点头,而郑君玥已经越过他往前走去。
御史大人觉得心里那一股气舒坦了。
江琢避让在角门处,待江遥陪着郑君玥走过,不由得绽开一个笑容。
隔了多年未见,他还是一枚吃货啊。
说起来,郑君玥还参过父亲一本。
那时候打败西蕃得胜还朝,皇帝嘉奖扩建安国公府。工程刚开始不久,郑君玥就参父亲自持有功欺凌商户。皇帝为了防止父亲挟功做大,还就真的派人来查,并且说是为维护安国公声誉。
查来查去,原来是因为拆了几个商户。可钱已经赔偿到位,那些商户甚至为自己能够出力还四处夸耀跟国公爷扯上了关系。
那到底郑君玥参的哪门子本啊。
后来还是三皇子告诉她,那几个商户里有一家卖凉皮的,口味一绝。拆掉后搬了店址,距离郑君玥家远了五条街。
远了五条街,便常常跑去吃时卖完了。
为了吃食不惜跟当朝权臣结下梁子?
父亲说他是性情中人,江琢每每想起却只觉得好笑。
其实就连这一次代天巡狩也是因为吃食。
去年中秋后河南道出了要案,审来审去弄不明白,还死了一个知州一个通判。皇帝派官员督查,那官员也死了。京都里传得邪乎,说是谁去谁死。皇帝便在朝堂上询问谁愿意去一趟,百官肃立没人敢开口应声。这时候郑君玥兜里揣的热红薯掉了,他蹲下身捡拾红薯,被三皇子的人踢趴在地上。
皇帝闻声道:“爱卿愿意为朕分忧啊——”
这下不接也得接了。
其实郑君玥是少见的清明官吏,又担御史要责。如果那时候父亲被污叛国时他在京都,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三皇子,是因为这个要把他赶出去吗?
这么想着,江琢本来觉得轻松好玩的心,一点一点又沉了下去。
江遥觉得油饼今日做得咸了,豌豆面有点清淡,不知道厨房听谁的指点,竟然还放了用鸡蛋、豆腐皮、金针和木耳调制成的肉末卤汁。他正想询问郑君玥用不用再做些他吃着可口的,就见御史大人自己主动添了一碗面。
看来挺合胃口。
桌面上只一种荤食,是江遥老家的东北蒸肉。
看来这个是专门为自己做的。江遥夹起一片五花肉就着油饼咀嚼,再喝一口豌豆面汤,他的心情放松下来。
饭毕,县丞在衙内留值,江遥和陈主薄带着一干衙役去库房探查。郑君玥迈着遛食一样缓慢的步子跟在他们身边,江遥只得一再让自己走慢些。
昨日当值的两名值守已经被绑着跪在树下,一个先开口:“禀老爷,小的该死,昨夜因天冷多吃了几口酒,中间睡过去约莫一刻钟。”
先开口的叫庞四顺,他身材矮小模样憨厚。
另一个也开口道:“小的也吃了酒,也睡过去了。求老爷开恩啊,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求老爷给小的留一条命啊。”
这人叫胡庆福。
郑君玥瞥了他一眼,心说你都五十多岁了还有三岁稚儿,也太能生养了些。又看江遥,见他凝眉沉思。却不知这江遥问案的能力如何,最好别墨迹太久。
正想着,就听江遥冷然道:“从何处来的酒?”
胡庆福不敢抬头,便听到庞四顺道:“不敢欺瞒老爷,是胡大哥给的酒。”
“什么?”胡庆福大惊:“明明是你给的酒!”
两个人吵起来,因为被绳索捆绑不能动手,只能用肩膀狠命撞向对方。衙役把他们抓住拉开,他们挣扎着往对方身上吐口水。陈班头只好上前一人给一脚,又在嘴里塞上臭袜子,他们才老实了些。
“出门看看。”江遥不再问话,缓步向门外走去。
门外是宽阔整洁的街道,因为晨起才洒水除尘过,稀疏的青砖缝里偶有水渍。
江遥掀起官袍低头仔细盯着砖缝里细微的痕迹,看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一步,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踩在砖缝上。衙役们便都低头去盯那砖缝,便都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走。
对面的商户远远看过来,就见县令大人跟一众衙役一起撅着屁股在街上挪步。他皱眉也去盯那砖缝,看不出什么关窍,再看一眼那些男人,忍不住露出嫌弃的神情转身进屋。
江遥忽然停下来道:“是车辙,请小姐过来看看吧。”
“父亲看的不错,是车辙。”江琢低头瞧了一眼便站正身子道:“车从西边来,来时车辙浅,去时印痕深,可见在库房门口装上了重物。”
五千两银子的确不轻,众人点头。
郑君玥也跟着点头,心想这便对了,看来就是她帮江遥破了香山寺的案子。
百姓们知道此处乃县衙库房,所以行车时刻意避让,这使得此处车辙还能被看出。再往前走,车辙便乱了,任江遥他们怎么瞧都瞧不出来。
“没关系,”江琢神情泰然道:“诸位请跟我走吧。”
众役吏不由得又松一口气,他们纷纷站直了身子,也不再费劲去看那车辙。于是便一起往东边去,约走了两柱香的功夫,穿街过巷走进一处胡同。陈主薄走得靠后些,眯眼看看胡同左右,跟身边衙役低声道:“不对吧?”
那衙役也有些疑惑:“前面没几家人,有一个老宅子不是咱们大人的吗?”
江遥刚到澧城上任时,因为县衙修缮,曾经在这偏巷里买了一处小宅子。那宅子破烂得很,后来他搬到县衙后想托陈主薄找个买家。陈主薄只说还是等等看有没有可能隔壁谁家出了豪商巨贾或状元及第,扩宅子拆掉吧,那样还能赔点银子。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从街道进入巷子后没了青砖铺路,那黄土路上的车辙便分外明显。
两人压低着声音不敢再说话,只觉得六神无主。
隔了几条街的东南边是黄府,黄巨恃正在距离大门最近的会客厅内等消息。为了避嫌他让儿子昨日午后便赶回任上,他自己安排妥当等消息。今日盯着县衙的仆人已经来报讯,说御史来了,由县衙众人引着去了库房。又等了许久,说吃完午饭后终于有了些探查的样子。
能不能查出来呢?他在匿名密信上只说江遥贪腐库银,并未提库银藏在了哪里。只要郑君玥是个细心的,就会查一查江遥在澧城的产业,便能查出那个小宅子。
库银就藏在宅子里卧房的床下面,他命下人偷偷挖了两晚上挖出好大一个洞。那宅子太破,下人说再挖几下房子便可能会倒掉。
为了留下线索,他还让下人把挖出的土就堆在院子里。这下就算郑君玥脑子不灵光,也会进屋搜检一番的。
黄巨恃这么想着,只觉得万事俱备,只觉得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他仿佛能看到江遥头戴木枷脚挂铁链的样子,能看到江琢跪倒哭泣流落娼馆的样子。
妙呀。
“老爷!”正想着,出去探信的仆人回来了。
“老爷老爷,”那仆人大叫着进来,跪地道:“御史大人和县令一行,奔咱们府里来了。”
“哪里?”
“老爷,咱们府里。”仆人喘匀了一口气。
黄巨恃惊慌之下稳住心神,揣测道:莫非因为事关重大,郑君玥要跟我商量?那怎么江遥也来了?莫非是两人沆瀣一气要找我一起分了那银子?这也太大胆了吧?
郑君玥只觉得有意思得很。
江遥是什么样的人他也略清楚些,贪污库银?不就是因为审案子得罪了人,被编造构陷吗?所以他今日是想等江遥这个榆木疙瘩急得满头冒汗哭求自己帮忙时,他再问出江遥在澧城有何产业,然后带他去那里瞧瞧。
至于如何洗脱江遥的罪名,那不是还有两个库守吗?出卖长官无非是为利,库守家搜一搜吓一吓,不行就试试刑具,总会招认的。不过这种事黄府肯定会择得很干净,绝对不会审到他头上。
没想到江遥竟然看到了车辙,更没想到他唤了自己女儿来辨认痕迹,更没想到他女儿竟然把他们引到了一处破宅子外,然后江小姐道:“好生奇怪,这马车在咱们老宅这里停留少许,又离去了。”
一干役吏脸色灰白提心吊胆,也不知道是该夸小姐能干还是该悲叹老爷倒霉。他们走进宅院,见院子里一堆土,主屋竟然塌着。
有邻居听见动静出来,略惊慌地看着官府众人道:“可不是俺们弄塌的啊老爷,今日晨起鸡叫之时,它‘轰隆’一声便倒了。害怕惊扰老爷,咱们也没敢去报。”
江遥神情紧张看向郑君玥,郑君玥看江小姐:“可还有别的痕迹吗?”
江琢道:“有的,奴家见又有重些的车辙离去,显然是挪走了东西。”
难道只是停在江宅外转移换车?役吏提着的心放下去,有几个还抚了一下胸口。于是众人又走回去,三拐两拐便到了黄巨恃府邸外,然后江遥往角门一指:“马车停在了这里,再走时便车辙很浅了。”
那意思是,库银卸在了黄府?
郑君玥忍不住笑起来。
妙呀!
这时候黄巨恃出来见客了。
“不可能!”黄巨恃和郑君玥先前是认识的,此时寒暄过后听明白来意,脸便青了。
郑君玥点头:“这当然是不可能!黄大人是何等人?是曾官居兵部尚书,是曾因救驾有功获赐免死铁券,是荣归故里的我朝重臣!你这小姑娘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江琢指着地面:“从这里后便没有车辙,只是有些脚印。”
脚印吗?
江遥一听女儿的话便快步过去,蹲在地上查看。
黄巨恃府邸内外铺着昂贵的青石,靠近角门那里的确有一个明显的印痕。看样子,是粘土的鞋靴留下的。
郑君玥皱眉:“你这小姑娘,莫要诬陷当朝元老!”
江琢连忙屈膝:“是奴家的错,奴家……或许……可能看错了。”那小模样装的,就是一副被权势欺压不敢揭露真相的样子。
“就说嘛,”郑君玥对黄巨恃拱手:“黄大人好生将养,我等这就回。眼下丢失库银,郑某只能持尚方宝剑,把澧城搜上一搜。不过黄大人这里郑某是不能搜的,他日还朝禀告此事,也免得陛下责怪下官不尊元老。”
黄巨恃神情变幻。
莫非他们没有进江遥旧宅便出来了?他说的不错,眼下只有搜城,继而肯定能把库银搜出来。这算得上大案,又关系到官员贪腐,皇帝肯定会问上一句。到时候这个郑君玥稍微说句偏话,可就对自己不利了。
皇帝多疑,别弄出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侧过身子:“既然江小姐看到了脚印,老夫为了避嫌,还是请你随便进府查看吧。”
然后他看到江琢盯着干净的地面走进角门,一行人随着她左拐右绕,直到她推开一处屋门,惊讶道:“咦?那床上是什么?”
床上,是整整齐齐,五千两雪花银。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陈主薄冲进去抓起一把银子,喜形于色道:“大人!印鉴还有,他们还没来得及融去呢!”
黄巨恃瞠目结舌。
江遥大惑不解。
而郑君玥脸上是犹疑不定,心中几乎捧腹大笑。
他斜睨江琢,见那小姑娘偷摸揉了一下肩膀。
很酸吧,毕竟连夜把这么些银子搬到这里。就算有马车,从门口到这间卧室,得躲避多少侍卫,得潜藏几次才能到达,有多少条臂膀也累坏了。
郑君玥努力把脸调整成疑惑的神情,问道:“黄老大人,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请问黄老大人,这屋子是谁住的?”郑君玥神情温和,除江遥外其余人等都被关在门外,不记案卷不问罪,以示对前兵部尚书的敬重之意。
这屋子是他儿子黄天放住的,但黄巨恃不想开口。
他有免死铁券,他儿子可没有。
黄巨恃被仆人扶坐在椅子上,刚坐下去便又站起来:“这是栽赃!这是陷害!”他说完看向江遥:“江大人,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库银无故跑到老夫家里,你,你该当何罪?”
江遥一头雾水。
这老头子是昏了头吧。
他只好拢起衣袖施礼道:“丢失库银的确是下官失职,但好在御史大人明察秋毫,已助下官寻回。下官这就去审问库房值守,看这银子是怎么跑的。”
黄巨恃满面铁青别过脸去,郑君玥寻了把椅子自己坐了,那样子倒像是要看江遥怎么审。
因找回了银两,吏役激动之下比往日行动更迅速些。只一小会儿,两名库守便被衙役带到丢在地上。
他们爬起来后跪地喊怨,但因为嘴里尚塞着臭袜子,只能“呜呜呀呀”叫唤。
江遥抬手拔出一人嘴中堵塞之物问:“庞四顺,你说那酒是胡庆福给的。”
“是是,”庞四顺哀声道:“求大人明察。”
江遥点头:“我且问你,那酒瓶是什么模样质地,多宽多窄,瓶嘴用什么封堵。”
“回大人,”庞四顺思索片刻道:“酒瓶是巴掌宽一个陶瓷扁嘴壶,有一尺来高,褐色,上面绘着虫鸟,瓶嘴用木塞子封堵。”
“来呀,”江遥听到此处对门外衙役道:“把这个监守自盗的库守拖出去,先打三十个板子重责!”
陈班头立刻抓住庞四顺的肩膀就要把他拖拽出去,庞四顺大惊失色道:“大人,大人您还未审便要责打小人吗?”
“本官已经审过了,”江遥道:“夜色浓浓,既然你说酒瓶是胡庆福的,你如何看得到那上面的虫鸟图案?如何看出是褐色?难不成你能夜视?回答得如此详尽,除非那瓶子便是你自己的。”
门外吏役均露出恍然之色,仍被臭袜子塞着嘴的胡庆福满脸泪水。
大人明鉴。
他朝着江遥跪行两步。
大人可以帮我把臭袜子拔了吗?
大人——
可江遥还顾不上看他,江遥继续问陈主薄道:“午时本官陪同御史大人盘查库银时,是哪位吏役进库清点的数目?”
陈主薄立刻道:“是张贵。”
张贵听到问询连忙进屋跪下。
“张贵,”江遥站在他身前冷然道:“你来交代,你是如何在半柱香之内便点清失盗银两数目的?”
张贵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官就当你是眼疾手快,”他往库银堆上随手一指:“这银子已被本官取走数锭,你去数一下如今还剩下多少。”
张贵不敢耽搁连忙上前,银锭大小不一共有三种制式,如今乱糟糟堆在床上。门外陈主薄已燃上清香递于陈班头高举,一支香燃尽,陈班头大声道:“禀大人,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看那床上,银锭尚有一半未点。
江遥长身而立手指张贵道:“午时本官便有怀疑,库银丢失不是小事,怎么你这么快便点清报上,又似乎对数目无比自信。而且当时也是你主动去点,是怕别的人去点了不敢报吗?本官且问你,是否你与库守狼狈为奸?”
“大,大人。”张贵头上的汗珠瞬时滴湿地面,他滑坐在地,口中辩言:“那时银子,银子摆放整齐些。”
江遥看向陈班头大声喝令:“木板还未去找?庞四顺打了吗?把这张贵一并拉出去打!”
陈班头心说我刚才不是举着香瞧时辰呢吗?他连忙带衙役冲进来又去拖那张贵,张贵哭喊道:“大人,我招,是那——”
“闭嘴。”一个声音打断了张贵的招认。声音不大,却似有万钧之力压下,容不得人反驳半句。
江遥转身去看,见说话的不是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的黄巨恃。而是御史大人郑君玥。
他起身踱步过来,脸上笑眯眯地瞅瞅地上跪着的人,又饱含赞赏之情地拍拍江遥的肩膀。
“江大人断案好手段。时候不早了,差下人把库银抬回去清点妥当入库吧。本官在这里跟黄大人聊聊。”他虽然笑着,脸上的神情却不容质疑。
江遥觉得审得不太过瘾,正要再问,就见在门口站着的江琢对他摇摇头。
行吧,还是听女儿的吧。
两人一组,每组抬一千两回去,室内很快便没了人。
入库的事交给陈主薄做,江遥仍不放心地等在黄府外,江琢也陪他等着。也是笑眯眯地。江遥怎么觉得女儿的笑跟御史大人的有点相像,都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又偷摸开心的笑。
黄府内那屋子里只是剩下郑君玥和黄巨恃。
有仆人奉上热茶缓步退出,郑君玥亲自把屋门合上,又去关窗。因为是日间室内并未点灯,此时便看起来有些昏暗。
像垂暮的年龄和日益损毁不可再得的权势。
黄巨恃只觉得心口压着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自己曾位居兵部尚书,曾躲过朝堂暗箭曾手刃战场仇敌,曾一辈子血雨腥风斗败了无数同僚。怎么临到老了,败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他不平不服不甘心。
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吐出几个字:“老夫是被冤枉的。”
真的是被冤枉的啊,这银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银子明明应该在江家旧宅,明明应该在他江遥的床上。
可现在有理说不清了。
无论是构陷朝廷命官还是偷盗巨额官银,都是死罪,并没有什么差别。
“黄老大人,”郑君玥在日光浅薄的窗口转身看向黄巨恃,神情里带着些体恤:“为斗一个气,您老这又是何必。”
“你知道?”黄巨恃猛然抬头,似能抓住一根稻草。他的头带着身子起来,似提线木偶般从椅子上挪下来:“既然御史大人知道,那……”
郑君玥摇了摇头。
知道归知道,知道也白瞎。
“老大人的亲孙子被江县令关在牢里,问了个奸淫妇女的重罪。没过几日本官便收到密信诉江遥贪腐,只是本官万万没想到啊。”
没想到脏银竟然在黄府找到了。
黄巨恃手拿拐杖重重击打在地上。
郑君玥离他近些,轻轻叹口气道:“但事已至此,本官不得不带走一样东西了。”
黄巨恃面如土色身子摇晃了一下,郑君玥连忙把他扶坐在椅子上。
“本官会秘呈皇帝陛下,不会经吏部、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和内阁各部。”
这意思是说会为他留着老脸,在外人眼里他荣耀不减。
黄巨恃神态僵硬,眼中盛光不再。
郑君玥又道:“本官持尚方宝剑可便宜行事,不会使人再为难黄老大人。至于您那孙子,大弘律法森严,您万不可再铤而走险。不然您那儿子尚在任上——”
他说到这里停住,留了后半句给黄巨恃自己想。
黄巨恃嘴唇抖动片刻,捂着胸口缓缓起身。
江遥父女见郑君玥出来,忙迎了上去。
“走吧,”郑君玥越过他们往前走去,见江遥瞥眼回头看向黄府,不耐烦般道:“怎么?准备把那糟老头子抓起来?”
江遥微张着嘴怔住。
刚才还一口一个黄老大人呢,一出门人家就是糟老头子了。都说御史直言善辩,上谏天子下查黎民,怎么这位御史大人有点——油滑?
郑君玥的手探往袖袋,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瓦片状的鎏金铁片。上面密密麻麻阴刻着写小字,工整里不失皇家之威。
“丹书铁券?”江琢一见之下便道,郑君玥笑了:“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见识。”
他说完又把那铁片收回,点头看向江遥:“他所依凭的只是这个罢了。你若非一辈子要留在澧城做芝麻小官,就要给他留三分薄面。往后若有一日升迁入京,也不至于先便得罪了兵部。”
江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郑君玥的用意在这里。就算他审到黄巨恃那里找到真凭实据,最多也就是把案卷送呈大理寺申请判处死罪。而陛下必然说体悯老臣,让他交还铁券便是了。
而如今郑君玥这么做,倒是又简单又省事,还为他考虑得很周全。
只是大弘律法……
他正要开口,便见江琢屈膝对郑君玥道:“那奴家就要拜谢大人为我父女所费的一番心思啦。”
“你呀——”郑君玥轻指江琢眉心,笑里带几分责怪。又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父亲唤你琢儿,可是闺名吗?”
江遥心里慌了一慌。
这郑大人,刚在心中对他有几分感激之情,他就要打小女的主意了吗?正要把江琢扯到一边去,就见江琢施施然一礼道:“玉需雕琢方成重器,江琢二字正是奴家闺名。”
看自己女儿的样子,也不像会被轻易骗走的。江遥放下心来。
郑君玥又问:“江琢,你可吃过汴州的灌汤包子吗?”
“不曾吃过。”江琢道。
“很美味。”郑君玥露出回味的神情道:“本官带你去吃好吗?”
江琢在心里笑起来。
这人是想用吃食哄走自己吗?想让帮着判案就明说,这么哄骗着恐怕不太好吧?
她抬眼看向郑君玥,正要说自己不太想吃,就见郑君玥的神情又有几分郑重。
“那江琢,你可怕死吗?”
江琢立在原地微微一笑,而江遥虽然神情镇定,脑中已乱作一团。
他知道郑君玥打的什么主意了!
行李装了整整一辆马车。
江遥清廉俭省,府中只这一辆马车,连车夫都没有雇。平日里偶尔去得远了是骑马,这车一般是给不方便抛头露面的江夫人用。如今因为江琢要走,便要她带着丫头乘坐。
“姑娘家的,出门还是要多带些自己用惯了的。”江夫人一边抹泪一边着丫头清点行李。春装要带,夏装也带些,全套铺盖要有,梳妆柜直接搬进去,最后等江琢上车时,发现马车里只能放下两个小板凳了。
宅院外郑君玥正跟江遥辞行,江遥心里很想拜托他多多看顾女儿,但是又因为两人实际上并不熟络便觉得说不出口。眼看女儿的马车驶出角门,江琢下车来给江遥辞行,他才勉强对郑君玥道:“汴州距澧城四百多里,小女年少不懂事,就请御史大人多多关照。”
郑君玥点头请江遥放心,心里却想你是真不知道你女儿多厉害吗?说不定需要被关照的是本大人我呢。
江遥把他们一行人送出城门,眼见两辆马车越来越远,才把眼中泪水偷摸拭去。
他觉得有些后悔。
可琢儿说了:身为女儿就该困守宅院吗?女儿既然眼睛清亮些,就该为朝廷分忧。
为朝廷分忧啊。江遥的心悬着。
如今这个随便就能杀伤人命的朝廷,是该分忧还是该造反还说不定呢。这些日子去香山寺上香的信众越来越多,焉知不是百姓们心惊胆战的结果。
郑君玥的马车跑得飞快,这使得江琢坐着的马车也得快起来。幸而江遥给她雇的这个车夫不错,无论对方多快都紧紧跟着。
丫头墨香在车内颠簸得面色发白紧抓车厢内壁,却见江琢坐得稳稳的,无论是急转弯还是感觉要被抛出去,都随意调整着身子又坐正。等道路平稳了些,江琢把手上的檀木珠串取下来,仔细挑拣了一个珠子摘掉。
“是戴着不舒服吗小姐?”墨香问。
原本就只有九颗珠子,用细银箍仔细穿着,却不知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摆弄这个来。
江琢把那取下的珠子给墨香看:“你识字吗?”
墨香摇摇头,脸有些发红。
“没关系,”江琢道:“以前都是父亲大人给我读书,你并没有伴读过,所以不识得很正常。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认字。”她指着那檀木珠子上的蝇头小字道:“这是一个‘黄’字。”
墨香惊喜地点头:“小姐我记住了,这是一个‘黄’字,是黄颜色的意思吗?”
江琢点头:“我听说黄老大人昨夜呕血了。”
墨香听不明白,只是盯着那字,用手指在腿上划拉。
他失了免死铁券,儿子官位又小,子孙没有成器的,年逾花甲又呕血,如今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黄,黄巨恃。
这是她重生以后送给师傅的礼物。本以为会等自己得到了一切最后绞杀,却没想到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他。
这也许便是冥冥中的安排。
江琢掀开车帘把那珠子丢出去,墨香“哎呀”一声伸头去看,就见车轮碾过珠子,“砰”的一声,想必已经碎裂了。
她有些不舍地又坐回来。
江琢正把手钏重新戴上,她戴得仔仔细细,清冷的视线从每一颗珠子上划过。
“小姐,”墨香又想起了什么兴奋道:“汴州府有什么呀?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汴州啊——
江琢微微闭眼。
那里有灌汤包子,有桶子鸡,有黄焖鱼。这恐怕是郑君玥心里的汴州。
在江琢来看,那里有岳氏旧居有白马寺有她在巷子里嬉闹玩耍的童年。
而如今在汴州百姓们心里,那里最近是有连死五人的要案,有让人心惊胆战如同锋芒在背的传言。
江琢轻抿嘴角睁开眼:“汴州,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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