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胥何许人也。
出身寒微然天赋异禀,十八岁得中进士,二十三岁提调入吏部任员外郎一职,掌文选、勋封、考课之政。三十七岁连升两级任吏部侍郎,六品之下官员有权考绩任免。而如今他才不足五十,便已经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了。
满朝文武间,他是以恪守规训、清廉俭省著称的。
只一妻,未纳妾,宅院窄小又住在陋巷。还是皇帝体恤,着内廷司买了个布政坊的宅子赐给他,他才迫不得已有了座像样的宅邸。可宅子是大了,却不舍得雇仆买奴,只几个婆子管洒扫做饭。管事两个,一个看管宅户,一个还要给周尚书充当车夫,连小厮都没有。
听说有一次周作胥的夫人患病,贵妃着公主去探望,回来后说周尚书家的炭火是最廉价的那一种,燃起来屋子里浓烟滚滚呛人口鼻。皇帝怜悯,当下又着内庭司拉去一车精炭,还送去两个太医看顾病人。
所以这样一个两袖清风一心为国为民的人跪在朝堂上参安国公有谋反之心时,纵使大家不信,也要在心里疑问揣测,继而愿意看看他的证据,听听他的道理。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此时出现在大兴善寺呢?
他乔装打扮,是为了无人认出。
他亲自来看,是因为这件事不能假手他人。
慧圆法师遗体已经搬走,这里只是个被兵卫看守不准人出入的大殿罢了。大殿空畅,里面没有人。
倘若周作胥是关心案情,那么大可不必来这里。他位高权重,随便问一句,便会有人跑去京兆府打探。
所以他关心的是这个大殿。这个任何人都不允许出入的大殿。
江琢转身又进入殿内,邓泰和张通判跟着她进去,其余人等暂候门外。
由于邓泰的信任,张通判此时不敢再对江琢明嘲暗讽,他只是疑惑地左右看着。
大殿正中是近两丈高世尊释迦牟尼佛铜铸贴金佛像,宝相庄严华丽。殿宇四壁绘制着气势雄伟、人物繁密的水陆画。地面上几张蒲团,相前没有功德箱,只一张红木案,案上供着已经干瘪的馒头干果。香炉倒是颇大,里面的香也已经尽皆灭掉了。
这里有什么是周作胥忐忑难安的呢。
江琢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岳芽,为师来教教你如何听音辩响好吗?”
“我堂堂庆阳郡主,为什么要学这种奇门遁甲之类的东西?再说了,谁说你是我师父了?”
“来来,学了以后打仗时可以用到。”
原本正给箭矢除锈的女孩丢下羽箭就跳过去,有些惊讶道:“当真?”
却没想到师父说可以用来找到敌人藏身之处的听音之术,倒是用在了这里。想来师父也是用在这里的吧,毕竟大理寺查抄官员府邸时,要找出有可能藏匿金银的密室地道之类。
江琢蹲下身子开始敲击地板。
“咚,咚咚。”每敲击三声便换一块地板。
起初邓泰只是看着,等看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京兆尹毕竟常断案,他也知道江琢是在找寻密室,于是也蹲下来找。
张通判眼看上司和上司眼中的红人都在敲地,自己站着不太合适,所以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在干嘛,也蹲下敲起来。
“咚,咚咚。”
“咚,咚咚。”
“有了!”邓泰忽然略惊喜地抬起头:“这下面是空的。”
哦!原来是找密室啊。张通判这才恍然道:“是不是寺里的储藏室?”
“你是不是脑子灌水了?”邓泰瞪着他:“有这么机密的储藏室吗?”
江琢也跑过来敲击,石板下果然隐有回声。她一边敲击一边丈量方位,大殿下的密室差不多有两丈宽,三丈长。
可是如何不破坏石板进入里面呢?
江琢起身,视线落在红木案上插着的一枝绿色柳枝上。
这里虽然是辩经的地方,但平时寺内只要开放,也难免会有人来。如果这时候想进入密室又不被发现,进出口必然隐蔽。那么机关呢?触动机关之时,别人也只会觉得那是寻常的地方。
师父说过,密室的机关会设在看似最常见好记又意想不到的地方。
江琢快步走向那个红木案,发现地上的蒲团格外大,像是要盖住什么。她掀开那蒲团,便见地面有一处石板略光滑些。
像是经常有人擦抹。
在邓泰和张通判充满疑惑的目光里,江琢按动了那一块地板。
“吱——”若不是这里仅三人且无人说话,这细微的声音几乎被掩盖过去。邓泰立刻循声往佛像后去,江琢听到他说:“真厉害!”
佛像后什么都没有,只是放着一个披盖着黄色棉布的桌子。邓泰正掀开桌布,给江琢看里面黑黝黝的洞口。
桌布遮住了一个洞口。
所以若有人想进入下面,只需要在佛像前跪拜触动机关,再绕到后面,趁左右无人溜到桌子底下去。
“大人,”张通判颇惊恐道:“卑职去唤卫士前来。”
立刻便有十多名军士涌入大殿,桌案被撤去,有卫士擎火把走下,刚听到落地声便报道:“大人!这下面有人!”
邓泰和江琢也连忙踩着梯子下去,江琢因为太着急看下面的情形,几乎踩到邓泰的脑袋。
这密室跟在外面丈量的一般大小,密室内放着简单的桌椅板凳。墙上钉着一排像中药柜那样的木格,不同的是每个柜子上都有一把锁。有的锁锁着,有的锁是开着的。
地上躺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哪个豪门富户的管家,只是此时面如土色气息奄奄。
卫士探明他的鼻息,抬头道:“还活着。”
邓泰点头:“打醒。”
江琢斜睨他一眼,果然是个人狠话不多的。
卫士听令立刻甩了那男人两个耳刮子,他像是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呆怔地睁眼看看四周,忽然惊恐道:“你们是谁?放我出去!”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江琢道。
那男人眼神躲闪不愿意开口,张通判此时也爬了下来,对邓泰道:“大人,此处阴暗又不方便审案,还是带回去再问吧。”
江琢想到外面的尚书大人,还是觉得应该在此地问。可她还未开口,那男人听到“大人”二字,已经惊吓之中又昏迷过去。邓泰也只好道:“那便带回去严加看管,把密室守好,小心火烛。”
便有卫士拖拽着男人攀上梯子,张通判紧紧跟在卫士身后。江琢和邓泰在密室内简单看了看,锁着的抽屉暂时打不开,邓泰命卫士把墙上的小柜整体拆下来。
卫士们正在动作,便听上面一阵喧哗。
“不好了大人!”张通判摔倒在密室入口处,喘着气大声喊道:“有人,杀人了!”
他显然极度惊恐,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邓泰大骂一声“废物”,便掀开官袍要去爬梯子。却见江琢已经率先爬了上去,邓泰跟在她身后,小靴子踩落的泥土扬了他一脸。
外面已经兵荒马乱。
殿门紧紧关着,卫士把密室中的男人拖回大殿,左右把守严阵以待。
江琢跑过去,脸色越来越白。
不需要探息了。
一根短箭没入了他的胸口。
没救了。
真是,大意了。
她不顾卫士说危险的警告,一把推开殿门。外面的香客早就作鸟兽散,有兵士大叫着朝寺门那里追去。不明所以的僧侣静立道旁朝她看过来,宁静的眸子里也有惊慌之色。
不管邓泰如何踹人,死人是不能活过来了。
不能活过来,便不能当堂指证,便不能牵出一干人等。
周作胥怕的东西,在被她发现的下一秒便又消失了。
江琢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愤懑异常。
邓泰的吏役卫士在汇报:“大人,是劲弩,对方来头不小。”
“大人,我等刚把他拖出去,还没塞到咱们车上呢,冷不丁对面殿内便有暗箭射来,防不胜防啊。”
“谁让你们防了?你们不能自己挡?”邓泰骂。
办差而已,难不成把命办进去?卫士垂头不语。
这些人哪知道他们的上司办案是不要命的?那一年为了抓住绑走皇子的内侍,他自己从山崖上摔下险些便死了。
江琢向密室内走去。
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留下蛛丝马迹,她便能抽丝剥茧找到真相。
这时候在密室内检点东西的吏役抬着那些小木柜钻出来,见到江琢过来,下意识便要避开。江琢顺手拎起一人腰间的佩刀,一刀斩断木柜上的锁。
吏役惊住,看向邓泰。
邓泰却似浑不在意,问江琢道:“如何?”
江琢已经抽开木柜,从里面拿出薄薄的一张纸,和同样很薄的一张银票。
银票是五千两的。
纸呢?她的视线落在上面简简单单的几列字上,那上面写着的是官职。
殿中丞,上州长史,后面落了一个名字。
柜子上还有两个是锁着的,江琢又要抽刀去砍。那吏役道:“江小姐,还是我们来吧。”
随即慌忙把锁砍开。
江琢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一万两银票。纸条上写中书舍人,给事中,谏议大夫,后面落了一个名字。
两万两银票。纸条上写太原府少尹,上州别驾,后面落了一个名字。
江琢神情怔怔,心内郁结的愤怒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这些人!食君之禄百姓供养。这些人!号称读圣贤书立君子品。
这些人上负朝廷下愧黎民。
“如何?”邓泰一边走过来一边又问道。
江琢抬头看他,眼神中似有猛兽一闪而过。
“大人,”她清声道:“他们在此处买官卖官。”
距离大兴善寺一里地的街市上,一辆马车正稳稳向前行去。偶有别的马车从对面驶来,一看车驾上插着的五城兵马司小旗,便慌忙在道旁避让。
车内一人正把诸葛弩收好,另一人正是吏部尚书周作胥,他脸色沉沉一言不发。
“大人,”收好弓弩的人开口道:“三皇子殿下想得周全,命末将日夜盯着呢。倒是大人你,实在不该冒这个风险去看。”
周作胥神情变幻没有开口。
那人便又道:“今日若不是还要把大人你捞出来,末将也不必被那些兵将追得险些暴露身份。三皇子说了,这事儿您不必管,他自有主张。”
车内静了一瞬,能听到西市叫卖粥饼的声音。
周作胥突然开口道:“庞指挥使,你知道京兆尹新来了个懂审案的女人。”
被唤作庞指挥使的人点点头:“知道,国师案子她已经查明了,我看密道估计也是她发现的。”
周作胥停了一瞬,牙齿在口腔内紧紧咬合,又开口道:“我总觉得这女人不简单。”
庞指挥使微怔道:“女人家心细,说不定敲敲打打的便发现了。”
“不,”周作胥肯定地道:“当时她已经从殿内出来要走了,可她看了一圈人群,忽然又折返去查。那时候,本官心里便觉得不舒服。”
庞指挥使一直在对面大殿盯着,也知道这个小插曲,闻言道:“简不简单的有什么关系,挡住咱们的,除掉便是了。”
“好,”周作胥突然坐正身子收拢衣袖,缓缓道:“事不宜迟,今晚你便去除掉吧。”
怎么,如此之急吗?
庞指挥使跟周作胥也是多年的交情了,知道他做事谨慎,从来不会被人拿住把柄。
如今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怎么让他如此害怕?
“此事要不要问问三皇子殿下?”庞指挥使试探着道。
“不用,”周作胥扯掉身上不合适的衣袍,恨恨道:“就做成贼人盗窃不成奸杀旅客。她不是住在客栈吗?你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外面守着,贼人一出来,当场便格杀。死无对证,他们能怎么样?”
马车摇晃着向前。
庞指挥使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
他稳了稳心神,闷声道:“好。”
查国师案却牵扯到买官卖官,寺内僧侣对密室的事又一问三不知。晌午刚过,大理寺便差人来封存案卷搬走证物,说是事涉官员,该由大理寺接管。
这真是处处有人盯着,什么动作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虽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京兆府尹邓泰没有要撒手让步的意思。
“谁说该大理寺接管?”他对前来索要案卷的大理寺官员道:“这事由国师案起,不归大理寺管。”
“国师案?”对方笃定地反驳:“听闻已定案了。”
“没定没定,”邓泰道:“再说只是找出些纸条银票,还不能便推定是买官卖官。”说完他一指旁边站着的江琢:“看到江小姐了吗?这是澧城县令之女,擅勘察推断案情,是陛下亲自指定来办案的。”
大理寺官员心说这什么县令我认识吗?皇帝亲王之女我也不是没见过。你的意思不就是拿陛下压我吗?
那就去找陛下评理去!
那官员气得红着一张脸拂袖去了。他身后跟着十多个原本是来抬尸体搬案卷的吏役,也随着气哼哼地去。
“关门!”人还没走完呢,邓泰便大声道。
江琢觉得如果这里有狗,也会放出去的。
在大兴善寺被射杀的密室中人很容易勘验,一击毙命箭刺胸口。唯一的证物是短箭,江琢用羊皮包裹箭矢,举在日光下看。
张通判这会儿已经拾回心神,跟着江琢的目光看那箭矢。
“像是弩箭。”张通判道。
江琢点头:“正是弩箭。”
张通判心里哼了一声,你勘验尸体倒是有些真本事,查密道也还行,但是这男人把弄的弩箭,难道也懂吗?
邓泰神情沉沉问:“事涉兵器,要不要提请兵部司造官来认一认?”
弓弩乃朝廷管制物品,商民均不可用。而每一种兵器都有规定的制式,别看只是小小的箭矢,也能牵出很多关联。
“不用,”日光凝结在箭头上闪亮一瞬,江琢已经把箭矢收好淡淡道:“奴家刚好懂一点兵器。”
这也懂吗?
邓泰有些意外地走过来。
“是十字弩上的吗?”他问。
“不是,”江琢捏住箭矢递给邓泰,示意他看剑柄的粗细:“比十字弩要粗一点。十字弩为携带方便,剑柄较细,而且箭头也更窄。”
邓泰点头。看来这女子真是懂一些。
张通判也凑近了看,问:“军中如今多是十字弩,不是这个,难道还是神臂弩不成?”
江琢笑了,开口道:“通判大人可知神臂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有余,箭矢比这要长出一半吗?那种弩弓防守城池还行,单独使用未免大材小用。”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张通判吹胡子瞪眼。
江琢看着箭矢有些怀念般道:“是改良过的诸葛连弩,把连弩做小,保留长距离射程,又轻便好用。”
看来她真不是只懂一星半点。邓泰赞许地点头:“那便好说了,着人去兵部查这种弩弓如今都是谁在用,再清点箭矢数量便好。”
“不用了,”江琢神情清冷一瞬:“两年前兵部更换武器制式,这种弩弓如今便只有负责京都巡捕的五城兵马司在用。”
邓泰面色更沉。
牵扯到买官,如今又跟兵马司扯上关系,看来这后面水很深。
“大人,”张通判有些紧张道:“要卑职现在带人去查吗?”
邓泰摇头:“不要打草惊蛇。”说完转身问江琢道:“还查出什么了?”
江琢屈膝道:“这密室里的人已经饿了三天有余。”
饿了这么久,也就是说他是在慧圆法师和香山寺法师辩经之前便进去了。后来慧圆法师惊怒而死,京兆府出动办差,把案发现场团团围住日夜看守。这人出不来,只能待在密室里。
这一待就是四日。
怪不得见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想必便是饿的。
而他之所以进入密室,邓泰推断他要么是放银票锁木格的,要么是去取木格内银票的。因勘查出他身上没有钥匙,便判断是去放银票,也就是买官的。
有三个木格中放着银票和纸条,上面都有名字。邓泰便让张通判即刻核对百官名册,去提这三人到堂,顺便查问府中管事,看密室中死亡的是哪家仆役。
不出一个时辰,有两名在京官员被提到堂上。另一名官员在河东道,差官已经前去捉拿。
买官和卖官相比,并不算重罪。官刑还未上,便都一一招了。
邓泰问:“谁人负责打点上下,卖官给你们?”
“我等不知啊。”他俩哭道。
因密室中人已经查出是他俩其中之一的管家,邓泰便问:“你家管家如何便知道那大兴善寺内买官之处的?”
他支支吾吾有些难言。
邓泰急性子,便让吏役去拿粗鞭。
那人连忙招认,说是有缘跟国师见面时被暗示的。
可国师已死,这事儿便陷入了僵局。
如此,便不能不查箭矢的主人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一起辖管京都安全,并不是想查便可以查的。邓泰当即整理官袍进宫面圣,临行前转身叮嘱江琢道:“天色将黑,此案明日才能接着审理。为了姑娘的安全,今夜就歇在京兆府吧。”
江琢屈膝道谢后又摇头:“奴家住在客栈,很安全的。”
邓泰便吩咐张通判:“派一支卫队保护江小姐。”
自国公府案后京都实行宵禁,夜色刚黑不久,街面上便没了人。
江琢住的屋子临街,她抬手把窗子打开用木棍支好,看着京都的夜色。
东西两市静悄悄的,偶有高高的角楼上亮着灯,分外好看。而灯火最盛之处是皇宫,巍峨的殿宇高高在上俯瞰一切,像巨兽踩着猎物。
从这个客栈窗口往西北看,有一处地方没有半点灯火,那是安国公府。当时事变,皇帝未经三司协审便定了父亲的罪。为防夜长梦多,大哥被乱箭射杀,父亲被囚入狱中择日车裂,而他们这些尚在府中的人,是被五城兵马司和禁军层层包围,然后军士进入屠杀的。
男女老少,主子家仆,鸡犬不留。
母亲刚烈,持刀护门让她逃走。她挂念着身体不好的萱哥,可萱哥又想护着她。她只能一掌拍晕萱哥把他送入密道,结果有个很厉害的男人提刀杀过来,把她杀死在了密道口。
所以如今的国公府是黑暗的,死寂的。
会有一天,她可以手持烛火而入,凭吊那日死去的冤魂。
正想着,铺好被褥的丫头墨香走过来道:“小姐在看什么?该睡了。”
江琢嗯了一声,低头看街道上。
张通判答应派来的卫队还没有到,如今只一盏灯火孤零零挂在客栈门口。他心中肯定对自己非常不满,又觉得她不会有什么危险,故而这差事便没有做。
真是个傻子啊。
江琢轻轻叹了口气,吹灭室内烛火。
“睡吧。”她对墨香道。
陆大今晚本来是不想过来的,奈何那军将说如果他来,便不再查他偷盗府库夜明珠之事,还会把他送出京都。
他是小偷,可从来没有杀过人。
但是军将又说那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且很美,他便又有些动心。
“两个。”军将给他比着手指头:“用毒烟,她们没能力反抗。”
还是五城兵马司高明,他这种小偷最多是有蒙汗药,没想到对方竟然有毒烟。
“军爷,是什么用处啊?”陆大舔着脸问。
那军将道:“能让她们喊不出一个字,但是意识清醒。你吹时自己屏息一瞬便不会中毒。”
陆大内心浮想联翩,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那毒烟被藏在竹筒里,用时点着就好。他揣上毒烟找到那江小姐所在,街道左右无人,陆大如猿猴般身子轻便,很容易便上了二楼。
他跳进去慢慢关上窗子。
床上果然躺着人,陆大小心走过去,把烟筒点着一吹——
似只是瞬间的功夫,床上的人突然跃起,接着他凑在嘴上的烟筒被那人翻转过来,生硬地塞进了口中。
陆大甚至都没有喊一个字,便被呛得咳嗽不止接着浑身发麻摔在地上。床上的人站直了身子,用脚踢了踢他道:“怎么派来这种货色?”
陆大在心里哀鸣。
不是说了手无缚鸡之力吗?
必然是那军将害自己呢。
陆大心中悲愤,想起又起不来,听到那女人道:“墨香,把他的衣服剥下来。”
剥——
这还是不是女人?
陆大想死的心都有。
然而他再不能动,只能瞪着眼睛看见微光之下一个丫头把他的外衣脱掉。
丫头一边脱一边道:“小姐,我怕。”
“别怕,”那被唤作小姐的道:“你去茅厕找根通粪坑的棍子,只要他稍微有动作,就一棍子打在他头上。”
陆大转着眼珠子,见丫头果然跑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握着个散发恶臭的棍子。
“只要他动就打。”那江小姐交代,说完一开窗户,不见了人。
陆大瞪着丫头,丫头瞪着陆大,然后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一根带着粪便的棍子猛然敲在他脑袋上。
陆大眼珠子一翻便晕过去。
娘的,眨眼也算动啊。
江琢穿着陆大的衣服,头发挽起戴着他的幞头,从窗台一跃而下。
他显然是被指使着来的,这种情况一般都有人接应。她需要看看是谁来接应,有必要的话,抓住那人也是不错的。
夜色漆黑,只在各个店门口有灯笼照亮些微光,然而走出十多步那些微光也没有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便变得很淡。
江琢在夜风中站定,凝神听四周的动静。
在一片寂静中偶尔有客栈中旅客的鼾声,也有哪家妇人在哭诉年景不好,缸里没米了。再细细听,能听到藏在西市下的暗赌馆有拍桌子声。
除了这些,江琢还听到前面街巷中有铮的一声拖拽响。
那是刀刃出鞘,轻轻抽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她很熟悉,她曾经率卫队潜入敌军境内,伏击时抽出腰刀,就是这样的声音。
看来不是有人要来跟陆大碰头,是想杀人灭口。
江琢的手按在短剑上,低着头向前走。
“这么快?”巷子里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人对着江琢道。
他们身穿五城兵马司的皂衣,腰挂长刀木牌。
江琢没有做声直直往前走去。
待她距离那人只十多步时,那人又道:“哟!这不是偷盗夜明珠的陆大吗?你竟然敢拒捕,兄弟们,杀了他!”
便有两人提刀朝江琢斩来,江琢偏头一避,短剑格挡左边,腿踹右边。只一瞬间,左边的军士便被她一刀抹了脖子,右边的摔在墙上。
“你是谁?”
那先前开口的军士一边后退一边冲着巷子后大喊:“来人!是个硬茬!”
江琢没有追过去,地上那人暴起朝她撞来,她的短剑换在右手里,回剑一刀刺进那人的胸口。
“噗——”
一团血雾在地面散开。
长街尽头有六人朝这边跑来,连带刚才开口说话的,共七人。他们为了杀人灭口,出动了一整队兵卫。
五城兵马司,很好。
江琢唇角微动,持剑而立。
河南道节度使孟长寂今晚原本不想出门的。
他刚来京都,预备着第二日进宫面圣。可他宅子里的客人实在很无趣,独自对弈,又只知道盯着夜色中某处漆黑一片的宅子观望。孟长寂觉得不如上街走走。
宵禁?
敢禁小爷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故而他穿着轻便的衣袍,手里摆着扇子,也没跟个随从便出门了。路过西市,又过了条巷子,忽然便听到打斗声。
听刀剑相碰,应该是京中巡逻的五城兵马司跟人厮打在一起。他们一般拿令牌出来吓唬一句就能完事,没想到今日打得还很胶着。
打呗。这伙儿人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有人收拾一次也可以。
孟长寂转过身子,想避过这跟他没关系的打斗。这时突然有个军士浑身是血地从巷子里跑出来,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般软倒在地,又伸出手扯紧孟长寂的衣袍,哀声道:“快!快报卫所,有贼!”
天子脚下,什么贼这么厉害!
孟长寂看到血迹在他衣襟上散开,有些难受。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
那人还要说下一句话,便有一把刀从远处飞来,直直定在他后背上。
他剧痛之下松开衣袍,孟长寂也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到有个黑衣人从长街尽头一步一步走近。她手持短剑,迈过一地兵将的尸体;她步履从容,似乎神鬼不怕;她身姿翩翩,如同赏花观柳。她目光冷肃,却又淡然无畏。她微微喘息,抬起头道:“是你派来的人吗?”
这画面似曾相识又绝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孟长寂脑中轰隆一声,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地上有几根被五城兵马司丢下的火把,明灭间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虽然穿着男装,但她却是女的。
看模样也不过十四五岁,可神情和眼神中的果决冷意,却像是曾经去过一趟幽冥地狱。
是哪里?到底是在哪里,他见过或听说过这样的女子。
孟长寂手中的扇子几乎掉落,然后他看到她抿成一线的嘴张开,问自己:“是你派来的人吗?”
这一下孟长寂看出来了。
“是你呀,”他脱口而出:“你是汴州那个女贼。”
江琢站定,也认出了这个人。
她的视线往下,今日他没有佩刀,腰间随意挂着两只葫芦。
果然,葫芦男。
“你只是路过的?”江琢神情微蹙。
这便有些难办。她原本的打算是杀尽长街伏兵后把客栈里的陆大拖出来打晕丢下,第二日闹得满城风雨让皇帝不得不下决心彻查五城兵马司。可如今有了目击者,便会知道是她动的手。
即便她是自卫,也不想暴露身手。
一个县令的女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杀掉了九名训练有素的兵将。这说不过去,也容易让人起疑。
起疑便会查,查她的剑法,查她的师承门派。这对她来说是一种麻烦。她是想在这京城扬名,可是却想通过勘察破案,那是她不会被怀疑到跟国公府有关的唯一途径。
孟长寂已经从之前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她只是善杀人罢了,而且又见过面,所以自己才很震惊吧。
跟那个他曾经认识的女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神情便清冷几分。
“正是路过。”他淡淡道:“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一副事不关己,死再多人也跟自己无关的样子。
“可以,”江琢同样神情冷淡:“你不打算报官吗?”
见死了这么多人,且是兵将,脑子正常的都会去报官吧。
“不打算,”孟长寂说完这话转身:“下次给我留两个。”
竟然……
江琢放松下来。
看来这人也对五城兵马司不爽很久了。
她慢慢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长街处忽然响起整肃的脚步声,接着两队吏役手持火把闯进来。
“快!”他们喊着:“邓大人动怒了,去晚了小心皮肉开花。”
灯火太盛,刚转入巷子,他们便大声惊呼起来。
小巷内处处是鲜血尸体,有两人相背而立。
江琢也微微讶异。
这是——京兆府的人马?
京兆府的卫队今日颇委屈。
连日来在大兴善寺换班值守已经很累,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歇班,便听说邓大人派他们夜里护卫陛下钦定来协助判案的江小姐。
几个人磨磨蹭蹭不想动身,这时候张通判来了。
“怎么如此懒散!”张通判先斥责,继而又道:“也是连日辛苦,这里是些银钱,你们先去吃一顿吧。”
卫队都头顿时大喜过望。
酒楼里太贵且宵禁早,他们便出去买了板鸭、烧鸡、肘子和豆皮等吃食,又切几斤牛肉,准备大吃一顿再去驻守。这时候张通判又派人送来了酒。
“夜里还要去客栈值守,喝酒不好吧?”
张通判的随从挺不快:“爱喝不喝,这可是二老爷赏的。”
他们私下里都称呼张通判是二老爷。
如此,再推辞便是驳人脸面了。都头连忙接过酒。
席面开始,众护卫一哄而上,还未把肉送进嘴里,便听有人来报:“邓大人回来了。”
卫队连忙把饭菜藏在桌子底下。
等了一会儿,探听消息的人又回来:“没事,邓大人在前厅揍二老爷,一时半会儿不会来。”
挨揍了啊。张通判好可怜。
护卫们又把吃食拿出来,刚把鸡腿塞进嘴里,便见门帘拉开,邓泰提着鞭子走进来。
他身边站着战战兢兢的张通判。
“几时了,怎么不去值守?”邓泰道。
都头连忙解释:“回老爷,兄弟们都饿着,填饱肚子便去。”
“饿了?”邓泰一双眼睛如有针芒:“不是聚众酗酒?”
“不是不是,”都头解释着:“兄弟们怎么敢?”
话音刚落。
“哐当”一声,桌子底下的酒瓶不知被谁踢翻,满屋子的酒气。
所以邓泰把他们痛骂一顿赶出来,说如果江小姐出什么事,拿他们是问。
京兆府离客栈颇远,路上他们也想明白了。张通判哪里是要慰劳他们,是跟那江小姐不和,想让他们醉倒误事。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罢了罢了,一个小姑娘家的谁会深夜行刺?赶紧去应付差事吧。
结果——满地的尸体。
护卫都头姓方,他努力揉眼许久,才发现身穿一身黑衣站在血泊中的正是江琢本人。
“江小姐……”方都头喃喃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没事吧?”说完再看她身后的男人:“你是何人?是否要挟持江小姐?”
孟长寂根本懒得搭理他,他只是疑惑京兆府的人竟然认识这女子。
莫非不是贼?
这时候有护卫报:“都头,死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
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会死在这里?
方都头神情疑惑看着江琢。
江琢只好开口,她心中盘算,该怎么说呢。
“方都头,你们才来啊。”先责怪一句。萱哥教过,若想让人对自己宽容,很好的办法是让这人觉得有亏于自己。
方都头果然神情讪讪,不好意思地挠头。
“之前奴家正歇在客栈,突然有歹徒闯门行凶。”江琢道。
方都头吃了一惊,回头看一眼客栈方向。
江琢继续编:“奴家和丫头竭力将那歹徒打倒,好在护住清白。这才穿上男装,想迅速跑去京兆府报官,可是刚一下楼……”
“如何?”方都头提着一颗心。
完蛋了!来得稍晚一会儿,果然便出了事。这满地的五城兵马司兵将,都是为了护住江小姐?
“奴家刚一下楼,便见这些军将候在这里,他们说要杀了奴家,奴家吓坏了。”她说到这里已有哭音,对了,就这么说,说从天而降一侠士把这些人打倒的。
“岂有此理!”方都头大怒:“这些兵将怎么敢打杀小姐?小姐可是钦定为京兆府办案的。”
江琢点头:“幸而从天而降一侠士,三两招间把他们打倒。”她说到这里朝着方都头向前几步:“我这才能够活命。”
“那侠士何在?”方都头尚有些疑虑:“此事事关重大,需速报府尹大人与兵马司知道。”
“那侠士……”江琢就要说侠士已拂袖而去,便突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侠士便是本人了。”
她惊讶地扭头,见葫芦男轻松地挥动着纸扇,淡淡道:“小爷我路见不平而已,眼下这些恶人已经尽皆伏诛,我正把短剑递给这位小姐参详。”
说着又指了指江琢左手提着的剑。
那便再无疑虑。
方都头指挥一组护卫去客栈抓捕闯门恶贼,指挥另一组去京兆府通知邓泰。四下都忙起来,火把映红了一整条街。
江琢和葫芦男并排站在街角,看京兆府护卫忙碌。
“敢问这位侠士大名?”江琢道。
葫芦男挪动步子离她远了些:“你一个姑娘家,不去换套不染血的衣服吗?”
被嫌弃了啊。
江琢在心底暗笑,又道:“你作伪证,不怕兵马司的人为难你吗?”
“你就别为我担心了,”葫芦男嗤声道:“小小姑娘家,便招惹了这么厉害的对手。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能指挥动一整个小组来行刺杀人,便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无疑。指挥使啊,很厉害吗?江琢笑了,若他知道自己最终要招惹皇帝,还不定怎么想呢。
说话间便见邓泰骑马而来,距离江琢还有三四丈,他便从马上跳下来急慌慌地往这边来。
等见江琢神情无碍,他才长吁了一口气道:“真是急煞本官,这些歹人竟然敢如此!”
孟长寂嘴唇微抿,露出探究之色。
看来这女子非同寻常啊,连府尹大人都对她呵护有加。
说完这话又看到孟长寂,邓泰道:“这便是护卫所报那位侠士吗?”
江琢转身也看向孟长寂。
且看这葫芦男到底是谁。虽然是江湖侠士,见到京兆府尹也是要跪的。看在他替自己遮掩的份上,要不要告诉他礼节啊。
想到这里,便见孟长寂长身而立,从袖袋中取出一物缓缓递上道:“府尹大人安好。”
邓泰神情疑惑地接过那东西,盯着看了一瞬,“哦”了一声,突然后退一步掀起官袍拜倒:“下官眼拙,未认出节度使大人。”
也未见孟长寂如何出手,便已扶住邓泰阻止了他的跪拜,和声道:“大人跟家父情谊深厚,理当晚辈来拜,万不敢当伯父如此大礼。”
节度使?
节度使乃正二品官,的确比邓泰高出不少。可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节度使?
江琢脑中突然清明一瞬。是了!十五道节度使内,最年轻的当然是河南道节度使孟长寂。
“原来是你啊。”她脱口而出。
原来是你,是你这小时候欺负我,被我大哥胖揍一顿的纨绔子弟。
原来是你,是你这喜欢种菜,一个葫芦都不允许摘掉的小心眼。
“江小姐也知道孟某?”孟长寂这会儿倒是一本正经,端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官架子:“看来孟某人在京城也略有声名,实不敢当。”
邓泰连忙介绍:“这位江小姐可不是京都人士,她的父亲江遥乃澧城县令,正在节度使治下。”
孟长寂蹙眉,自己治下怎么有如此厉害的女贼?回去后得让人查查。江遥倒是见过,老实憨厚的样子,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回去把江遥也查查。
想到这里觉得实在难以忍受跟官员寒暄,便准备告辞:“明日若需要上堂作证,请伯父大人尽管来府里通唤。”
邓泰点头。这是办案,无论他官大几级,都得遵从铁律奉法为民。
孟长寂再不多说,挥动扇子慢悠悠走了。走开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孟某的剑——”
是了,刚才他为了帮自己掩饰,说那剑是他的。
江琢连忙“哦”了一声,快走几步把短剑奉上。
孟长寂又道:“我那剑鞘——”
江琢蹙眉把剑鞘也解下给他,他这才点头:“值不少银子呢,万不可丢了。”
这是不打算还了?
江琢抬手要抢,又知道不是地方,只好按捺住自己。
没关系,来日方长。
长街短巷已经被吏役清理干净,邓泰安慰了江琢许久,亲自把她送进客栈,又派人驻守保护,才离去。
第二日开堂问案,满头屎尿的陆大一五一十招了,说五城兵马司庞指挥使安排他去杀掉江琢。庞捷知道事败要逃出城,早被埋伏在城墙边的京兆府差官抓住。他招认自己和陆大的事,却不肯说为何要杀江琢。
江琢在堂上把那弩箭递给他看,又比对大兴善寺他躲藏的那殿中地面提取的脚印,他才招认是自己杀了密室中人。
至于为何要杀,他却再不肯招了。
无论如何动刑,咬死不说一个字。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并没有提调朝廷官员之权,邓泰疑心他身后有更大的鱼,却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审。
而江琢知道那鱼便是吏部尚书周作胥,却不知该如何把火引过去。
半天审案毕,她有些疲惫地回客栈休息。刚进大堂,便见一人背对门口站着。
他听到驻守兵士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
却是郑君玥。
“郑大人。”江琢屈膝施礼,有些疑惑。
“我顺路歇歇脚。”他微微笑着。
郑府离这里颇远,却不知道他如何顺路。
“让掌柜奉茶。”江琢转身对兵士道,郑君玥却摆摆手。
“给你带了吃的,”他说,这才让过身子。
江琢看到他身后的桌面上满满一桌子菜。
“这是黄河鲤鱼,”郑君玥有些得意:“本官的岳父大人着人送来的。这是三鲜素包,这是红枣鸡汤,这是南瓜八宝饭,这是河南蒸卤面,这一道你一定喜欢,是铁锅烤蛋。还有这个红焖羊肉,本官夫人亲自下厨做的,说是府里厨娘说你们河南都这么吃。”
“好多。”江琢惊叹。
郑君玥颇得意地点头:“都是府里做了,用保温菜屉端来的。你快尝尝,特别是这鸡汤,最适合安神。你夜里受了惊吓,别吓丢了魂。”
这是知道了昨晚她被人暗杀的事了,江琢心里一暖。
“郑大人。”她深深屈膝施礼。
郑君玥笑着摆摆手,低声道:“那指挥使是三皇子的人,你小心啊。”他说完再不久留,又一次快步走掉了。
果然还是不想招惹三皇子啊。
江琢暗暗笑了。
她看着这满桌子菜,招呼护卫道:“劳驾把这红焖羊肉和素包子给奴家挪去楼上,其余这些便请各位将就着作为午饭了。”
邓都头大喜。
连忙推让着却又亲自帮忙端菜。
太好了,这才是请人吃饭,不似那张通判一肚子花花肠子。
江琢轻轻笑了。
吃完了这顿,午后该去节度使府,把自己的短剑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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