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可口,可他只是独自对弈。仆役看不懂那棋,只觉得他的动作温和里带着凌厉,缓慢中带着敌意。许久后可能胜负已分,他抬头看一眼桌面,淡淡道:“撤走吧。”
仆役垂着头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把菜放入食屉,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小草!”声音颇大。
仆役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客人不是主人,说话又温和有礼,却似乎比主人更可怕些。如今主人来了,便似乎凝结的空气松动一瞬,有了风灌进来,让人敢大口吸气。
“又不吃?”孟长寂斜一眼桌面:“你腿伤还没有好,是不想活了吗?”说完转身吩咐仆人道:“再去做几道菜送上来。”
仆役垂头应声是。
棋案前的男人转头看他,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去了京兆府公堂?听闻你昨日夜里杀了五城兵马司一个卫队,可解气吗?”
“不解气!”孟长寂道:“你的‘雀听’组织自从半年前被三皇子绞杀一半,如今连真假消息也分不出了。”
没有人知道朝廷通缉的江湖消息组织首领正在京都节度使府中,一如没人知道安国公府被灭门当日,国公爷的二儿子没有死,只是断了腿。
这位传言中跟孟长寂同食同宿的男人,正是国公爷的二子,岳芽心中的萱哥,岳萱。
被人奚落指责,岳萱却没有生气。他把棋子慢慢捡拾起来,淡淡道:“当初的确元气大伤,要不然那变故也不会发生。”
他说的变故,当然是指安国公被诬陷反叛谋逆一事。
“好了,”知道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孟长寂转移话题:“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你知道京兆府新来的女仵作吧,因为她查案牵扯到兵马司,那个蠢货指挥使竟然唆使恶贼去杀人灭口。”
“哦?”岳萱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孟长寂继续道:“这女的虽然让人讨厌,也是不简单。昨晚上竟连杀九人。”
“是她杀的啊?”岳萱也有些意外。
“嗯,”孟长寂从腰中把那短剑拿出递给岳萱:“她是用剑的,我特意要过来给你看,你能瞧出师承门派吗?”
那短剑被递到岳萱手里,他翻转方向先掂了掂重量,再看剑柄。
红木剑柄上用金丝镶嵌了好看的月牙形状。在这一瞬间,岳萱的手抖动起来,几乎承受不住这轻微的重量。
“铮”的一声,他迅速抽开剑刃,视线盯住那剑刃上细小的划痕,接着他猛然抬头,眼中交织着震惊和悲伤。
“这是,”他喃喃出声:“这是芽儿的剑。”
孟长寂张着嘴指剑:“这——”又夺过来自己看,见剑刃上有“云山”二字。
“她的剑不是唤作‘晓山’吗?”他问。
岳萱似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要回那剑,把剑身轻轻插入剑鞘,十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忍不住颤抖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回答道:“‘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这是苏子瞻的词。当年我教她读,她因为喜欢,得了一把匕首便叫‘远山’;剑术开蒙时父亲亲自为她开刃了这把短剑,她便起名叫‘云山’;后来上战场时我送她的那把,才叫‘晓山’。”
原来如此。
孟长寂猛然一拍桌案:“她果然是女贼!这把剑必然是偷的。”
说罢便把和江琢在汴州岳宅偶遇的情形讲了。
“是吗?”岳萱的手指轻轻拂过剑柄,像要在那上面寻到些再不能碰触的气息。
“芽儿喜欢藏东西,想必是离开汴州时不舍得,便把短剑藏在家里。藏得太好以至于抄检府邸时没有发现,却被这个叫江琢的女子寻到了。”他缓缓道。
孟长寂神情不快道:“寻到?她以为岳宅是什么地方?寻宝园子?那便不再还给她,她怎么配?”
岳萱微微闭眼一瞬。
是的,再没有人配这把剑。
因为这件意外的发现,两人吃午饭时都有点心不在焉。饭毕孟长寂要回自己小院,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那短剑一眼。岳萱依然把它拿在手里,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
孟长寂搓搓手,身形在门口稍微一顿,还是离去了。
临傍晚时,江琢在孟府外递上名帖,说是求见节度使大人。过了约一刻钟,管事慢腾腾出来,说节度使今日不见客。
一早在公堂上时不方便讨要短剑,孟长寂也装作跟江琢毫无瓜葛的样子,如今她亲自上门来讨,他竟然不见客?
这是想赖账吧。
小时候自己摘他的菜,如今他抢自己的剑。说起来,还是他更无耻一些。沿着府外围墙慢慢观察,江琢觉得节度使府守卫比之前她记忆中还要森严一点,翻墙或者钻狗洞那些行为都只能被扎成筛子。
放火呢?火势汹汹,他不得满脸黑烟地逃出来?但是今日风大,怕火随风而动烧到邻里殃及无辜。
想起他可能的狼狈样子,江琢在围墙下大笑几声。
这时候她已经转到节度使府后门,正见有送菜的拉着一车新鲜菜蔬肉类往里进。那送菜的是个老汉,戴好大一个草帽,身后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像是他的孙女。
除了这送菜的,还有送茶叶的和送盆花的,十几个人熙熙攘攘拥挤在外面。老汉急得一边擦汗一边道:“小管家,能快些吗?厨娘们眼尖,看见菜不新鲜会生气的。”
管家在里面斥责:“都排好队别拥挤,一个个验明身份才能进。”
便有人抱怨说如今怎么这么严苛了。
江琢笑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两枚金叶子,朝那被挤出人群的老汉走去。
伪装成老汉的孙女,江琢混进节度使府,在甬道那里跟老汉道别。老汉紧握着手中的金叶子,似怕那叶子长了翅膀飞掉一般。
也难怪他那么紧张。一枚叶子差不多可以管够寻常人家一年的伙食,价值不菲。
“你放心老人家,”江琢宽慰他:“你看过奴家的腰牌,知道我是京兆府来办案的。既然是官府人,便不会把给你的酬劳要回去。”
“好,好。”那老汉说完抬起板车,沿着甬道快步往厨房那边走去。而江琢在府中寻了许久,才找到孟长寂的所在。
他,正在种菜。
江琢对菜不太懂,只看出这是一种藤蔓植物,细嫩的绿色叶子沿着竹竿搭就的菜架攀沿而上。微风吹过,江琢看到有一片叶子旁露出小小的花苞。
传说孟长寂是个狠人,曾带兵马诛杀海盗,把海盗头目扎在银枪上甩出十丈。而如今看他种菜,活像那菜是他的小娘子似的,种得分外小心翼翼。
只见他独自一人在这院子里,在那棵菜的根茎下细细翻土,捉出一只肥大的虫子丢到一边。又亲自步行去不远的井边。放下绳子打出水来,然后他提起水桶转过身子,整个人便怔住了。
江琢正蹲在他那棵菜旁,一只手抓着菜的根茎,轻轻摩挲着。
“这什么植物?”江琢道:“拔出来会死吗?”
孟长寂的脸绿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道:“你放下不准动!”
“我的短剑呢?”江琢另一只手开始轻轻刨土,抓起一把扬在风里。因为孟长寂在下风口,几乎吃了一嘴的土。
他猛然甩头:“你这女贼!那短剑是你的吗?是——”说到这里突然噤声,因为想起岳芽的名字如今已是禁忌。
江琢也懂了。
这葫芦男原来是把自己的短剑拿走查证去了,却不知道他认识的是什么人,能认出是岳芽的剑。
看他嘘声后糟糕的脸色,显然也是怕提起岳芽殃及自身。
跟谋逆之家有牵扯者,罪同谋逆。
江琢淡淡笑了:“这剑不是你的,便是我的。如今你不给,我便——”
她说着又抓起一把土,眼看那植物的根茎已经露出来些。孟长寂大叫起来:“我的葫芦!”
原来是葫芦啊,他果然配称葫芦男。
“是葫芦啊,”江琢的右手也握住根茎,慢慢起身,做出要拔萝卜般的姿势道:“你也才刚回来,这葫芦就长这么大了?看来平时就算你不在京都,也有人帮你种这东西。”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用力,葫芦的根茎慢慢脱离泥土,几乎要被她拔出来。直到孟长寂终于崩溃道:“剑不在我这里!”
江琢松了手站起来:“你少抵赖。”
“真的,”他说:“我今日一拿回来,便被我朋友要去了。”
“你朋友?”江琢慢慢走近他,在他提的水桶里洗干净了手:“那我去找你朋友。”
“不行,”孟长寂拽住她:“他身体不好,不能见风。而且,”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他病得快死了,好不容易有件喜欢的物什,你就发发善心给他把玩几天。”
江琢眯着眼看他。
孟长寂一脸伤心的神情,似乎葫芦的性命也无关紧要了,只记挂着他的朋友,更似乎这朋友对他来说有天大的干系。果然,他又道:“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泫然欲泣。
江琢大骇间退后一步。
莫非——
“是你那断袖!”她恍然道。
孟长寂的脸有些发红,但还是点头道:“正是。”
江琢便有些纠结。
虽然那短剑是她心爱之物,更是她可以借以思念萱哥的重要信物。但如今孟长寂的“朋友”都要死了,自己再抢夺便有些不近人情。
更何况孟长寂也算帮过自己。
“罢了罢了,”江琢捏起孟长寂的衣袖擦干净手,问道:“你那朋友什么时候死?”
孟长寂吃惊少许,意识到自己的谎话凑效了。他把眼泪咽下道:“就快了,我这次回京就是为了请太医给他诊治,太医昨夜刚看过,说是可以准备棺椁了。”
江琢蹙眉少许,轻轻拍了拍孟长寂的肩膀。由于他个子高,她拍的样子像是在给一匹马梳毛:“节度使大人节哀啊,那等他死了——”
孟长寂立刻道:“孟某当双手把短剑奉上。”
“行,”江琢说着转身离去,又道:“可别给我陪葬了,不然——”
“不然怎样?”孟长寂看向她。
“江某人会去挖坟。”江琢说完便大大咧咧走出去,留下孟长寂目瞪口呆。
娇俏的身影在垂花门那里一闪而过,那里种植的杏花便纷纷从枝条上掉落。岳萱一时看得呆了,停了稍会儿,他才推着轮椅从树丛后出来。
那把短剑就放在他的膝头。
孟长寂正小心翼翼把水浇下,等水没入土壤,再慢慢封土。他听到了岳萱到来的声音,一边低着头忙碌一边道:“看到了吧,就是这个小女贼。”
岳萱却没有说话。
孟长寂忙完抬头时,见岳萱抿着嘴在轻轻微笑。那笑是发自内心的,他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孟某人莫非见鬼了?”孟长寂道。
“她那个动作,”岳萱似乎在回忆:“那个拎起你衣袖擦手的动作,以前岳芽也经常那样。”
“是吗?”孟长寂这才看自己的袖子,有点嫌弃地捏起来扇了扇风:“只顾扯谎了,没留意她的小动作。这姑娘不太爱干净,昨晚一身的血也不急着换衣服。”
“是吗?”岳萱点头:“也许那不是不爱干净,是感觉到仇人的血在自己身上,便有一种安心。”
孟长寂蹙眉:“她跟五城兵马司有什么仇的?她只是被那些人截杀罢了。”
岳萱却抬头看了看天,忽然道:“如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腾了出来,你正好可以找我们的人顶上。凡事有来有往,她这算是帮忙了,如今她在侦破卖官案吧,我也打算帮她一个小忙。”
第二日晨起江琢刚刚醒来,便有护卫来报说有人请见。
待她收拾好出来,便见有个模样周正的小厮立在大厅中。看那站着的姿势,显然是练过功夫的。
江琢上前,那人先递了一个杭丝绸子包裹的东西。
她拿在手里便知道里面包着自己的短剑。
“这么快便死了?”她微微吃惊。
小厮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又拿出一封书信给她。
江琢当场便打开来看,沉稳的字迹上短短几句话。
小厮躬身道:“我家主人说,江小姐所钓大鱼有千斤之重,但他的谋略有万钧之力。请小姐务必试一试。”
江琢盯着那字迹,笑了。
京兆府尹邓泰愁眉不展。
卖官之事已案发三日,却进展不大。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庞捷虽然招认杀人,却并不承认跟买卖官员有关。
这一日邓泰正在翻阅案卷,寻思着该请江琢再去大兴善寺中密室一趟,便听到有人击鼓鸣冤。
京兆府辖二十二县,案子多且杂,寻常事涉买卖、殴斗、田地纠纷之类,只用写好状纸呈递便可。
堂鼓不是想敲便能敲的,非得是大案凶案才可以。
衙役列队,邓泰升堂准人把鸣冤者带上。
是个开饭庄的买卖人,自称姓范名庄。为何鸣冤?说是自己父亲的妾室与人通奸杀人,把父亲杀死了。
人在何处?
范庄说一清早家里不见了父亲的妾室贞娘,他推开房门,发现父亲已经口吐鲜血没了气息。因想起贞娘的作为,便疑心父亲是被她杀死,故而报官。
“贞娘是何作为?”邓泰问。
范庄咬咬牙,似乎要说的是天大的难堪之事:“那贞娘原本是父亲大人从青楼买回来的,先是说做个通房,来了却又要做妾。做妾便罢了,原本父亲已经不再管饭庄的生意,她来了后却日日在店里盯着生意,伺机查看账册。一来二去,便跟一经常来饭庄吃饭的男人好上了。”
“你可知道那男人姓甚名谁?”
范庄道:“听伙计说他叫周四有,住布政坊。”
布政坊可不是寻常人能住得起的。
邓泰立刻唤班头带一班衙役去寻,为谨慎起见,他特意交代要带上府内腰牌。
吏部尚书周作胥平日里勤勤恳恳,从未有过因事因病告假的时候。今日他却没有去皇城内吏部司点卯,退朝后便回了宅子,一直没有出门。
早饭刚过,他唤了一个人进书房。
那人相貌平常不起眼,身上穿的衣服却比寻常下人要好一些。周作胥指了个小杌子让他坐了,他自己也坐下,神情和煦道:“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禀叔父,到下个月,整五年了。”
“五年啊,”周作胥的手拂过胡须,更温暖几分:“你当年出门来京投靠于我,说是妻子正在孕期。这五年虽有书信,你却未见孩子一面,想吗?”
那人垂头一瞬,又抬头道:“瞒不过叔父,侄子也常想家。”
周作胥点头,起身到茶台处拿了两个粗瓷酒杯,递给这人道:“离乡日久,你怕是已经忘了‘佛跳墙’的味道了。”
那人嘿嘿笑了,又摇头道:“家里贫苦,侄子还未吃过那个,近日倒是颇馋嘴‘沙茶面’了。”
周作胥笑了。
无论是佛跳墙还是沙茶面,都只是吃食而已。就如同无论是粗瓷碗还是粉彩八宝都只是器物,能用便可。肖小凡人只知道讲究那些无用之物,无人像他这般,知道权力才是最好的东西。
周作胥亲自给这人斟酒,他连忙跪地双手擎起酒杯接住,脸上交织着意外和疑惑。
周作胥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开口道:“我这里正好有一封信要送去建州,给你取了五十两银票,便辛苦你送信,顺带也可以返家看看。”
“果真?”那人高兴得几乎忘乎所以,想跪地拜倒又怕酒撒了,想去跟周作胥碰杯又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么做不合适。
他一手接住书信一手端着酒杯,心内激动万分。
还是周作胥没有官威,他主动把杯盏递过来,跟这人轻轻磕碰,继而示意他喝掉。
诚惶诚恐又心怀感激地,这人端起酒杯。
就在这一瞬间,有一块石头从窗外直直打来,他的胳膊被狠狠砸到。酒杯应声而落。
他惊了一下跳起来道:“什么人?”
没有回答。
他跑去有动静的窗子边,打开了窗户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周作胥的脸也白了白,他快步上前打开门,便见有一班衙役在管家的带领下向书房走来。
管家先开口道:“大人,是京兆府的,喊周大哥问话。”
衙役见到周作胥连忙跪地道:“我等惊扰尚书大人,是因一件小事需贵府周四有前去府堂问话。”
晚了。
完了。
周作胥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等江琢到了京兆府堂时,周四有已经被带到有一会儿。他抵死不承认自己跟贞娘合谋杀了范老爷,只说是因为常年离家,贞娘又跟自己妻子长得相似,便有了仰慕之心,去饭庄多一些。
通奸更是没有。
邓泰并不是喜欢动刑拷问的官员,只说需仵作验完尸体,再加审讯。周四有和范庄便候在大堂,由江琢去验尸。
江琢很快便回来了,缓缓道:“范老爷并没有死。”
“什么?”范庄目瞪口呆,周四有松了一口气。
“范老爷只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睡药,又被人用银针封住气穴,以至于看起来如同死了般。其实只是呼吸轻微而已。你见他满脸鲜血一动不动便以为他死了,实在是太过粗心。”
随同江琢一起验尸的仵作也报来:“江小姐真乃奇人,知道范老爷没有死后便寻到了银针,取出针后范老爷便醒了。”
江琢偷偷捏了把汗。她自己扎的,能不知道吗?
这扎针闭气之法是师父教的,但是她若稍有不慎,范老爷可就自此作古再也醒不来了。
幸好没有出现意外。
“那——”范庄惊讶间站起来,又被衙役喝骂着跪好。
他慌忙道:“那请问仵作大爷,小人父亲现在何处?”
仵作看了一眼江琢,略安抚道:“范老爷醒转之时见吾与江小姐一身白衣站在身前,大呼一声:‘夜叉饶命’便又晕了过去。此时已传了大夫去诊治。”
江琢露出抱歉的神情。
还是有意外的。
血案一桩如今竟然只是误会,邓泰以惊扰差官之罪罚了范庄二十堂棍。又念他一片孝心,便说堂棍免了,罚他清扫西市长街一个月。那范庄谢恩退下,周四有便也要走。
“你先等等,”江琢忽然叫住他,对邓泰道:“大人,奴家有一事不明想问问这位周管事。”
邓泰精明的眉眼蹙起一瞬,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他示意江琢尽管问。
“周管事,”江琢道:“你说自己跟那贞娘并无勾当,大人信了,我们都信。那奴家请问你,店里伙计说你一个月去饭庄吃饭十余次之多,而你居住的布政坊距离饭庄颇远。去那么多次,是为何事啊?”
原本已经一脸轻松准备归家的周四有呆住了。
江琢继续道:“那饭庄不在东西两市,它旁边只一个大兴善寺较为有名。为供来往香客吃饭,才建了这么个饭庄。你一个月去那么多次,难道是去大兴善寺烧香礼佛吗?”
周四有双手在膝头下颤抖,听到大兴善寺几个字后更是思虑一瞬慌乱道:“小人刚才说了谎,小人的确是与那贞娘有染,情愿受刑。”
邓泰摔响惊堂木:“大胆周四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公堂之处岂容儿戏?”
周四有紧张地左右看看,俯身在地。
江琢摇了摇头,对周四有道:“你不要污了贞娘的名声。我再问你,你怀里揣的书信,是谁写的,寄给谁的?”
周四有来之前把周作胥给的书信简单揣在怀里,此时因为又是跪倒又是磕头,书信一角露了出来。
江琢道:“你且展开那信看看。”
周四有不敢。
江琢道:“你若不看,大人便会亲自看了。”
因怕周作胥写的书信若给邓泰看会泄露什么秘密,他连忙自己打开了。接着神情呆滞说不出话。
那信上干干净净,什么字都没有。
江琢看他那神情,知道自己所猜不差,便冷然道:“给你信的人,只是拿这信当一个幌子。他的目的是让你喝下那酒,酒内有毒,保证你活不了一个时辰。不信你回府里看看,那酒洒在地面上,是不是已经把青砖蚀了个窟窿。”
“不可能!”周四有抬头叫道,又低头看那信,如此反复许多次。
邓泰全明白了。
他吸了一口气。
听衙役报,周四有是吏部尚书府的小管事。
知道鱼大,却不知道如此之大。
自己一直不让大理寺插手,如今要求着人家来插手了。
而且是哭求。
堂内的讯问便又交给邓泰。邓泰让人把从大兴善寺密室内拓下的鞋印跟周四有核对,有几处鞋印完全吻合。
周四有无话可说又想活命,便全招了。
他不识字,五年前从建州来京都投靠在这里做大官的叔父,叔父便让他每隔几日去一次大兴善寺密室,拿取里面的东西。
也因为不识字,他从未看过上面写的什么,也未疑惑过什么。
钥匙就在他身上,他当下交给邓泰。两相核对,果然可以打开密室里的锁。
而这个时候,大理寺的官员也到了。
江琢悄悄从公堂退出来,张通判正等在外面,忽然一揖到底,对着江琢行了个大礼。
“这一拜是为那日怠慢之罪赔礼。”他道。
果然是他那日没有让卫士及时去护卫啊。江琢一笑,回礼说无妨。
张通判又道:“本官着实钦佩,江小姐怎么便能从他经常去饭庄,推断到他跟买卖官员有关呢?”
江琢只说是凑巧了。
张通判一脸还要求教的样子,便听邓泰在大堂内问:“通判何在?”
他连忙快步走回去,后堂外便只余江琢一人。
她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孟长寂给她的书信上,说有个叫周四有的人是负责去密室取银票的,而这个人又跟大兴善寺寺外饭庄老板的小妾纠缠不清。孟长寂说只需要让他入瓮便可,兵不厌诈,可以用别的手段先拘进府衙。
孟长寂想了手段,说可以把小妾绑走,把范老爷打昏迷,这样等他家人报官,便有了理由去拘捕周四有。等周四有到案,那小妾放掉便可。
而江琢到底是心软,只是把范老爷用针灸和药剂弄晕。要不然花甲之年的老人,打昏迷说不定就永远昏迷了。
她想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一个吊儿郎当只会种菜的节度使,竟然能有如此谋略。而若细想他原本就清楚买卖官员的事,却只是暗中盯着,便又觉得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江琢对着一棵槐树道:“葫芦男死了断袖,我还是要去吊唁一下以表谢意。”
室内很静,岳萱正用左手持笔写字。
但室内是静不了的,因为孟长寂在。
“小草,”他一边啃着一个鸭梨,一边低头看他写的字:“你这字是浑厚了些,比之右手写的飘逸之姿,可差远了。”
岳萱没有说话,直到那一阕诗词写完,才抬头淡淡道:“岳某之前写的字可是千金之价,如今又不想赚钱,难道要因字误事?”
“是是,”孟长寂使劲儿啃了一口,鸭梨的汁水险些从嘴角滴下,他忙用帕子擦了:“你的字倒不像你这人,你不怎么出岳府,字却卖得全天下都是。”
之前为了构建消息组织,最早是卖了不少字画的,后来暗处的生意做起来,便不再卖字。
可那字竟然涨到千金之价。
岳萱抿嘴笑了。
“可惜了,”孟长寂道:“出事以后,那些字画都被买家烧了,以免牵连。”
岳萱不以为意地淡淡笑了。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主人,我回来了。”
“就在外面报吧。”岳萱道。
“是,”那人说:“属下按主人的吩咐,藏在周作胥府宅内以防他杀人灭口。可属下还没有出手,便有人把毒酒用石块打掉。属下探查过,正是江小姐本人。”
“哦?”岳萱微微意外。
那人又道:“范家老爷也没有打晕,江小姐只是给他喂了昏迷草药,又施针使其闭气。”
室内静了一瞬,孟长寂道:“这女贼!手段还不少。”
岳萱略有沉思,少顷后对着门外道:“你下去吧,别忘了警告范家那小妾,不可说出实情。”
门外应声后便再无声息,连脚步声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有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管家推开门进来,对孟长寂道:“大人,江小姐递了名帖来见。”
孟长寂略惊讶地看一眼岳萱,又看管家道:“她来做什么?”
管家神情气愤中带着疑惑不安:“她,她说,自己是来吊唁的。”
来……吊唁的?
孟长寂左脚往右走右脚却退了一步,肢体不协调间腰间葫芦叮当响。
他指着房梁气道:“咱们家一未设灵堂二未扯白帛,她哪只眼睛看到死人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身后“噗嗤”一声,是岳萱笑了。
他笑得露出牙齿春风和煦,孟长寂一时呆了。
半年来只见他笑两次,每次都跟这个江琢有关。若他俩真是断袖,自己该把江琢装进笼子放在府中,每日逗引岳公子开怀。
“小草你觉得她很好笑吗?”孟长寂板着脸看他。
岳萱仍然笑着摇摇头:“是你啊,你说断袖死了就把剑还给她,所以她误会了。”
管家瞪着眼睛垂下头。
断袖——
我家少爷果然是——
我可怜的老爷夫人啊——
在管家哭出声音之前,孟长寂明白过来道:“真是个实心眼的贼。”又问管家:“她这会儿在哪里?我没空见她,让她走吧。对了,收下唁礼,这姑娘穿着打扮像是有钱的。”
管家忍住抽泣低声回答:“江小姐说想独自转转,正往苗圃处去。”
话音刚落,便见孟长寂如箭离弦一般窜了出去。
远远听到他的声音在院落中回荡。
“我葫芦!”
不需要威胁自己时,看来江琢对他的葫芦根本没有兴趣。她正在跟一个送菜的老汉聊天,聊的什么孟长寂不知道,他只觉得那老汉看江琢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位活财神。
老汉见有人来,慌忙推着板车走了
“喂,”孟长寂走过来:“聊什么呢?”
“怎么?”江琢看着他撇嘴:“还怕奴家在你这节度使府埋下个奸细吗?”
孟长寂一本正经朗声道:“那可不一定。”
见江琢怀里抱着个约一尺有余长宽的木盒子,问道:“是什么?”
江琢把盒子双手奉上。因为不识得已亡人,不能悲戚,故只是收敛了神情道:“先来吊问,若稍后设灵棚,复来拜祭。”
以前她活得简单肆意,对这些繁文缛节一窍不通。今日还是问了客栈老板,才知道这大致的礼仪。
“哦?”孟长寂眉毛稍微吊高,双手接过盒子打开。见盒子里分了三个木格,一格放香烛纸品,一格叠着白色杭丝。他预备着把木盒送回,又见一格内码放着金光闪闪的什么。
用指头捏出,竟然是金叶子。质地优良,叶梗纤细,叶片虽小却细细雕刻着纹路,似是大内皇族赏赐之物。
这果然是个财神。
孟长寂便把那叶子悉数捏在手心,共有五颗,便是公侯之家,也算是厚礼了。
余下木盒以及香烛等物又塞回江琢怀里。
还需换上悲伤的神情。
孟长寂道:“他未入族谱又身份特殊,不方便搭设灵棚风光大葬。小姐的心意孟某领了,厚礼收下,其余唁礼还请收回。”
江琢同情地抱回木盒。
失去心爱之人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吧。自己没有失去过,可当初只是被一直信誓旦旦的三皇子背弃,便如锥心之痛。
又恨又痛啊。
恨自己引虎狼之辈在府中来往,这人却勾结宰相元隼及一干重臣诬陷父亲。
痛自己一家老小尽数被诛,如今萱哥也不知是死是活。
孟长寂长身而立,见江琢接过木盒脸上慢慢凝聚悲戚之色,莫名便有些心虚。
“那个——”他缓缓道:“卖官案你破得不错,明日上朝,本大人会为你美言几句的。”
江琢不再多说,屈膝施礼后便告辞。
倒是孟长寂站在院中看她小小的身影抱着木盒缓缓走去,踩过青石绕过花树,低矮的枝桠拂过她的鬓角,直到在花墙处转了个弯不见了。
他呆呆站着,手里的金叶子似乎颇重。
怎么……他心想:有点亏心呢?
吏部尚书府被大理寺官兵层层围住,京兆府差役不甘示弱,又围了一圈。
可纵使围得如铁桶一般,到底还是有消息递了进去。
那人把食盒放在桌面上,沉声道:“殿下让小人转告,说周大人为官二十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周作胥忙道:“不敢不敢。”
那人便冷哼一声:“殿下说了,他可保你活着。你也快到了退而致仕的年纪,等殿下荣登皇位,他会看顾阿容。”
阿容是周作胥长子周容的乳名,周作胥为了落下持身清白不为子孙谋事的盛名,周容十岁便被他送回建州读书。如今也到了该参加科考的年龄。
没想到自己只是提过一嘴,殿下百忙之中竟然记得儿子的名字。
且称呼说阿容。
亲切得如同自己家孩子。
周作胥心中滚烫一瞬。
那人把小菜放下,提起食盒缓缓退出去。
招了吧。
周作胥想。
按照谋划,不出一年,圣朝便是三皇子的天下。只要有他看顾,何愁阿容不能跻身朝野呢?到时候那些丢失的权力,还会回到周家,还是他儿子的。
大殿上鸦雀无声。
众官员瑟瑟发抖拜倒在地,没人敢再开口说话。在一片趴伏的后背和屁股中,只有一个人站着。
他今日着二品官服,身穿紫色交领袍,袍上绣着鸾衔长绶的花式;头戴进贤冠,上有三小金附蝉,帽额有金花;腰间挂着水苍玉佩和金玉革带并一个香囊袋。那袋子里有他偷摸放进去的葫芦。这一身打扮让他看起来如大殿上灼灼的一片霞光,他却被这官服弄得浑身不自在,一边站着,还一边扯了一下革带。
他的脚边是破碎的黄色茶盏,以及乱糟糟四散的文书和奏折。有几份奏折是打开着的,上面朱红的御批从上划到下,显然皇帝是盛怒之下一笔抹过,连字都写不出来了。
而大殿之上,高坐在顶端,距离朝臣和百姓如万里之遥的崇灵帝正在剧烈地喘着气。他身边的太监总管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抚背顺气,崇灵帝挥手把太监推开,那太监踉跄一下几乎跌下台阶。后面侍候着的小太监上前一步却又退回去,并不敢去搀扶。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崇灵帝已经喘匀实了气,河南道节度使,孟长寂接着道:“所以微臣可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庞捷的确私自用兵截杀陛下钦定给京兆府协同办案的江小姐。至于关于买卖官员一事,是京兆府从吏部尚书府管家那里牵扯出来的线索,微臣不清楚,还是由京兆府尹具表报上吧。”
在孟长寂的斜后方,跪得松松散散无所事事的御史郑君玥这会儿才紧张地直了直身子。他皱着眉看向身姿挺拔的孟长寂,心说你们刚才把庞捷的事结案报上,皇帝已经气得喘气了。下面还要说卖官?且是六部之首吏部卖官?莫不是要用这一招把皇帝气死驾崩了事?
你们这不是在汇报,你们是在谋逆啊。
郑君玥想了想,孟长寂是个傻小子直肠子,那京兆府尹邓泰好歹做了几十年官,应该知道该适可而止了吧。这些事写在文书里报上不行吗?非要因为皇帝问了一嘴,就当场说明白?
正想着,便见邓泰一撅屁股站了起来。
我去,郑君玥想:果然是谋逆逼宫。
邓泰手持朝笏把案情娓娓道来,说那寺中密室如何如何,说饭庄老板如何报官,说如何审问的周家管家,说如何协同大理寺卿审问了吏部尚书周作胥,而周作胥供认不讳。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面色发红一身正气,为正律法疾言厉色。丝毫不顾及皇帝的脸色。
郑君玥抬头看到皇帝自己重重捶打着胸口快要憋死过去,从台阶上爬起来的太监总管又不敢去招惹,而邓泰终于说完,跪地道:“微臣所说如有不详尽之处,请大理寺卿陈清。”
妈呀,你们可别说了。郑某人我今天还想活着回去吃糯米饭呢。夫人的表姐从温州回娘家省亲,说要亲自下厨做给妹夫一家尝尝。
让我吃了这顿你们再说,行吗?
好在大理寺卿脑子还能转圈,他跪地说已没有什么可补充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崇灵帝虚弱的声音响起:“查,查,查!!”他几乎是趴在御案上,双手抓住案前红木雕刻的龙头,因为太过激动,皇冠摇摇欲坠快要掉落。
“给朕查!所有涉买卖官职者,革职、抄家、查办!”崇灵帝的声音越来越大,殿内房梁似要被掀翻,他喊着:“这是朕的朝廷,这是朕的百官!不是他周尚书做生意的地方!好一个克勤于邦,克俭于家的周作胥,装了这么久,该扒皮抽筋,让朕看看他的真面目!”
说完这话,皇帝重重拍着御案站直了身子,脚步踉跄而去。
百官这才有人松口气,有人提心吊胆地站起来。
郑君玥经过孟长寂时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的神情,这傻小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真是傻啊,看来老节度使没有把他教圆滑一些。
孟长寂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可怕,他甚至觉得他不光不可怕,还有点让人讨厌。但是有一个人就不只让人讨厌,还让人想杀了解气。
这个人正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站起来,头上的金冠和身上的玉佩以及四爪龙纹袍服让他看起来使人难以亲近。可他却是笑着的,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甚至有大臣为他让路,他也躬身作请。
这个人是三皇子李承恪。
是眼下最有可能做太子的了。
只见他等大臣从殿中退出了差不多,才缓缓朝孟长寂走来,脸上露出关切和亲近的神色,朗声道:“表弟,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很好。”孟长寂道,说完准备拂袖离去。
李承恪身后这时来了两名太监,其中一个躬身道:“孟大人,之前你呈奏的请安折子,陛下已经准了,咱家这就为大人引路。”
孟长寂刚到京都便呈送折子要去皇后宫中请安,这时才批下。
“表弟要去母后宫中吗?”李承恪道:“这便巧了,本王也要去,不如一起吧。”说完对那太监道:“本王引路,你便回吧。”
太监虽然应诺,但却不敢真的就走。他远远地跟在这两位表兄弟身后,眼见他们走出大殿,绕过护卫们走进通往后宫的甬道。甬道内的太监宫女见到他们纷纷避让,太监见三皇子神情友善地一边走路一边转头跟孟长寂聊天。然后走在一略微空旷处,孟长寂突然退后一步,朝着三皇子打去。
先是一个拳头击中三皇子的脸。三皇子退后一步抬手反击,孟长寂用肩膀迎上这一拳,却又击在三皇子胸口。
三皇子踉跄后退,这时才似反应过来,举全身之力撞上孟长寂。
“不得了了!”太监大声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喊人:“快去拉开节度使!节度使打皇子啦!”
孟长寂没有要撒手的样子。他有点遗憾今日上朝不能带刀,所以只有一脚踹过去。三皇子的武艺习自禁军统领,并不羸弱。他避过这一脚后格挡住孟长寂的双臂,在纠缠着喘息的空隙问:“你反了吗?”
“小爷只是要打你。”
李承恪微怔道:“为何打我?”
太监和禁军护卫已经快到身前,孟长寂抽出被钳制的右手却似还要再打一拳。他在用力击向他面孔的瞬间道:“为了芽儿。”
虚浮在李承恪脸上的温文有礼的面具似一瞬间被摘去,他脸上现出呆怔和震惊的神色,然后耳内剧痛一瞬,是被孟长寂打在太阳穴上。
似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太监使唤禁军去唤人绑住孟长寂。他反应过来摇晃着站直了身子,看向孟长寂的脸。
那是一种就算是死,也要打你一顿的神情。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是皇帝,孟长寂也会打的。
“不用去,”李承恪只觉得头内嗡嗡作响,他勉强唤回禁军:“本王和表弟切磋武艺而已。”
太监目瞪口呆。
有切磋武艺往死里打的吗?且对方还是皇族贵胄。
太监连忙说:“殿下您眼窝都青了,咱家还是请太医过来吧。”
“滚!”李承恪对那太监喝令道。
继而对孟长寂点头:“本王形貌不整,便不去母后宫中请安了。请,表弟,为本王告假。”
他说完一转身,拂开太监要搀扶的手,直往宫外王府而去。
那太监惊恐地抬头跟了李承恪几步,却终于还是下决心返回,战战兢兢道:“那余下的路,就由咱家为孟大人引路吧。”
孟长寂揉了揉疼痛的手,再一次后悔没有带刀进宫。
虽然是面见自家内侄,皇后娘娘却仍按品大妆而坐。这是因为孟长寂虽是侄子,却也是正正经经二品朝廷大员。
一年未见,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孟长寂走近几步跪倒,缓声道:“侄子给姑母请安。”
皇后起身向他走来,温声道:“快起来,让姑母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孟长寂笑起来:“哪有过了二十还会长的?姑母莫非以为我是沪生吗?”
沪生是先太子的长子,原本可以做皇孙的。可如今随着太子被废,便跟着去了属地。
皇后原本有两子,一子幼年夭折,一子成年后身为太子却被废黜。以后这后半生,都不能见自己的亲孙子,不能享天伦之乐了。
皇后的神情黯然一瞬。
她屏退左右,看向孟长寂道:“本宫听说你认识了一个顶能破案的女子。”
孟长寂神情疑惑地点头。
皇后嘴唇微扬,从案上取了一个枇杷递给他道:“她如何?可靠吗?”
孟长寂疑惑更甚,问道:“姑母何出此问?若需要办事,侄子去便可。何必差唤旁人?”
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几分凌厉:“这一件事,还非要请她来做。”】
(https://www.eexsww.cc/jiangyueniannian/32756092/)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